本帖最后由 淡淡一片云 于 2010-5-10 17:16 编辑
母亲30岁那一年,有了我哥。周家三代单传,到了哥哥这一代是独子独孙。我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一姐。
俗话说“大受宠,小的娇,受苦总是老当腰”, 在书桌前,我翻动着眼珠,搜肠刮肚地思索了十分又三秒。在我的印象中,受表扬受宠确实是哥哥,少言少语的姐姐未必多受苦,倒是排行末尾的我,挨批的事情总是被我一个人大包大揽了。
小的娇,小的娇?对了,恍惚在我八岁那年,母亲曾说我有一件令她特别开心的事情。那次我去姑姥姥家走亲戚,姑舅爷说了一句话,我回来学给母亲听了。姑舅爷说,这闺女,和她娘长得一样俊。这句话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妈妈当晚给我煮了俩水煮蛋,在接下来一星期之内,我的脑门暂时告别了巴掌的亲吻。
就是这么一句兴趣索然的话,她老人家居然不厌其烦地循循诱导我,在父亲探亲回家时、邻居串门时,让我重复着说。被迫重复到第N次的时候,我的嘴巴卯上粑钉般再也不肯复述。
自此,我再次回归彻底失宠。那时候的我,放学后喜欢书包一放,麦秸剁、玉米剁、地窖、榆树林,满山村转悠着捉迷藏。天上星星开始眨动眼睛,我这边撵着婆娑的身影回家了。
母亲照例在我身上闻一遍,裤脚处的狗屎或者脑门上密布的汗珠,换来的必然是一甩手的响亮耳光。想想现在的我,如小猪般活得简单弱智,大约源于母亲的甩手巴掌把我的聪明细胞随手甩飞的缘故吧。
小学四年级时,我们全家农转非来到了另一个城市。乡村长大的我没有午睡的习惯,喊狗剩去父亲的工厂车间捣马蜂窝。母亲的巴掌换成了白眼与呵斥。那一个夏天过的好无聊,四个车间,共计八个马蜂窝,很快就捅完了嘛。
某一年的一天傍晚,迈进家门的我吓了一大跳,姐姐附在西厢沙发扶手上默默流泪。母亲坐在东屋躺椅上正在臭骂。那些污浊的话语竟然是针对自己的女儿,让我很是吃惊。大意是,母亲嫌姐姐与如今的姐夫见面时间太久了,有伤风化。那是90年左右吧,我居住的小县城,自由恋爱风气已经盛行。在那之前,母亲曾经骂跑一个追姐姐的穷小子,据说,那个小子母亲嫌他是一个工资很低的企业。在母亲骂姐姐一个月之后,媒琐之言的姐夫赶紧过来订了亲。源于母亲的严苛刻的家教,姐姐与我都是没有谈过恋爱就直接与媒人介绍的男人走进了婚姻。当然,同意见面之前,我的丈夫与姐夫都是母亲提前打听好人品与家境的。
结婚后,我很少想母亲,因为那意味这着与呵斥压抑的生活作了个道别。我只想念我沉默寡言的父亲,匆匆回娘家一趟,又与不善言辞的父亲说不了几句话。
我21岁那一年,大学毕业的哥哥尚未婚,母亲却抱上了外甥。母亲送来了精致漂亮的虎头鞋、连脚裤、小包被,密密麻麻针脚里,我第一次忽略了母亲的强悍读出了她的温柔。
二零零一年正月十九,肺癌晚期卧床半年的父亲闭上了双眼。母亲没有太多的眼泪,平静地为父亲抚平了双眼。精明能干的她,围座在床沿,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父亲的后事。那一刻,我忽然很恨。尽管父亲走之前的三个月内,母亲没有一夜脱衣而眠的舒服时光,为父亲用手掏大便,喂汤喂水,不离左右。可是,我依旧恨她。父亲查出来癌症卧床之后,曾给姐姐一封信,大意说,和母亲过了这么多年,一直很不开心。母亲性格太要强,在姐姐和我结婚之后,也就是父亲得病的两年前,曾和母亲协商着分居,但母亲几乎是以死要挟。父亲非常痛苦,肺癌大概源于多年的闷烟以及分居不成,衍生的家庭冷战而导致了癌病的产生。
父亲去世一年后,我开了服装店,母亲来店里帮忙。中午送饭,下午到很晚才走,我出发进服装时,再晚都要等到我回来。我对母亲依旧是不冷不热。
服装生意做到了第三年,正是风声水起的时候,我得知了来自家庭的背叛,先生的出轨。我悄无声息地结束了生意,去按着老公的意愿做回一个周旋于家庭的妻子母亲。在店里帮忙的母亲,早就看透了忽然脸色苍白的女儿在承受着什么痛苦,试探了我几次。我不肯说什么。距离,还是距离。这么多年来,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去承担。我爱我的儿子,我可以为儿子隐忍一切,最主要的是,我不要儿子有和我一样孤独凄苦的成长岁月。
天有不测风云,2005年性格内向的哥哥,得了一个很不好的病。母亲接着俯身过去,病后的哥哥需要精致汤水的调养,而一向精于烹调的母亲自此在哥哥家住了下来。哥哥生病六年,于今年的一月份去世。大夫说,哥哥整整多出了两年的寿命,这不是医学的奇迹,这源于家人无微不至的照顾。
三月份,把母亲接了回来。我与姐姐争着赡养母亲,姐姐家的女儿需要按时吃饭。母亲答应两家轮换着,暂时先住姐姐家。我经常买了东西送过去,母亲惊喜的要命,拉我在她身边坐下。简单率直的我和母亲话很少,我想不起来要说什么。母亲会趁着周日走步过来,我不愿意注释妈妈的面容。她头顶的苍苍白发让我心酸。
头两天,到了香椿成熟的季节,母亲喊我去娘家的老院去帮她搬弄家什。那个院子自从父亲去世后,近十年了,我能不去就不去的。
亲的遗相摆在西厢房写字台上。东屋三大间母亲要拾掇干净,想再次租赁出去。
母亲嘴里唠唠叨叨的,她的剪子少了面盆少了父亲的工具少了。
屋里一股呛人的灰尘味。母亲要我帮着把父亲在世时的五斗柜、破写字台搬到西屋去。
太沉了,我晃了晃没挪动。
别弄了,反正这些旧家具没人要的,卖了吧,该扔的扔了吧。
母亲接着发了火,你走吧,我自己弄。
看着母亲涨红的脸,我嘟囔了一句。我去买菜了。
我转身去拿沙发上的外套,出门前回望了母亲一眼。母亲的手在颤抖,手里摸娑握着父亲生前常用的一个破台灯,那台灯灯罩蒙了尘,灯布被虫蚀出了一个个小洞。
我扭身出了家门。在母亲眼角晃动的热泪由我眼角滚出来,如此痛彻心扉。
71岁高龄的母亲,我第一次读懂了她对父亲的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