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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 魂独我情何限
——我读余秀华的诗(之一)
最近余秀华写了几首诗,像《一夜风流》、《我把自己毒哑》和《我们活着,我们说话》。这些诗,在不同的论坛上,引发了不同的议论。有些人见了这几首诗,像看到了老鼠,惊恐万状;更多的文友是对余秀华诗作予以肯定,对她诗中流露的莫名苦痛给予同情,对她进行安慰。我想,这是为诗者应该取的。也有诗友认为:“余秀华女士有其独特的视角,她一直以第一人称叙述,这是极高明的艺术手法。诗中的我,并不等于写下此诗的余秀华。”为此,余秀华出面争辩:“我就是写实的人,是脑瘫,所以渴望爱情,但爱情不要我,那么,请允许我为自己出一次轨。这是与我爱的人一次出轨,他完全不懂得的痛苦,那么我能怎么办呢?”我不怀疑余秀华诗中情感的真实性,因为与余秀华短期的交流,更主要的是当你了解到她的现状,她的经历,特别是再对照读她更多的诗后,会被她的诗,更深的感动着。这些过程,令我想起了李煜的诗句:“人生愁恨何能免,销 魂独我情何限。”《子夜歌》这时,我已没有了燃烧的泪水。说实话,在这之前,我曾多次与简池文友议论余秀华的诗。简池说,他很少会被别人的诗感动的流泪,但余秀华的诗,让他流泪了,并建议我给余秀华写诗评。本来,我想等多读余秀华的诗,对她多点了解再写。但读了她这滴血的三首诗,看了一些文友的议论,感觉我不能再沉默了。所以,写下这篇文字,或者这不算一篇像样的诗评,没能抓取余秀华诗作最本质的特点。但,这篇东西,只要能结合她最近的心理变化,结合她以前写下的一些诗歌,能够探讨这位中国现代诗歌史上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位脑瘫患者诗人的诗歌特质,特别是只要能够给这位女诗人在当前的苦闷中,以些许安慰,笔者就很知足了。
一、 问君能有几多愁
《希尼诗文集》中说:“真实的诗人必须诚实。”余秀华是诚实的。正是因为她的诚实,她写出的诗歌,也是很诚实的。如曾遭别人辱骂的诗《一个脑瘫者的自言自语》。敢于将自己是个脑瘫患者,用诗歌表达出来,这不仅仅是需要勇气,更重要的是,这展示了诗人诚实的气质。《希尼诗文集》说:“你不能设计一首诗。”我想,好的诗歌,应该都不是诗人设计出来的,而应该是诗人倾诉出来的。记得有人说过,要当一个好诗人,就必须具有骨、气、血。这点,在知道了余秀华的苦难经历后,我敢肯定,这三方面余秀华都具备了。所以,她才能写出像《一个脑瘫者的自言自语》这样的好诗,因为,这首诗如其说是诗,更不如说,这是她对这个社会,对她的不平遭遇的呐喊。
纵观余秀华的诗作,有这么一个倾向,言愁写恨的作品正在加多。这说明了余秀华现在还是处于痛苦之中;也说明了,她更懂得用诗歌这个“鬼影”来发泄自己,来展示自己的内心世界,而这些,她是不惧怕“出丑”的。“我的肩膀尖成一个鬼影,在风口进出/玫瑰是女人的经血涂染的/包括一百次流产后的大出血” 《我把自己毒哑》。当一个诗人真实到能用诗歌与自己的灵魂物我为一时,那他的诗除了燃烧的血外,绝不会还有其他。
老天给了余秀华诸多不公,但也赋予了她的诗才,让她能够真实地吐出自己苦难的心声。“在精神的铸形之中,一个人感受力的一半是来自于他置身的处所,他的血缘、历史、或文化,无论他愿意如何称呼它。然而,与自我相关的认知和争辩,皆源于劳伦斯所称的“我的教养之声。”《希尼诗文集》
二、离恨恰如青草,更行更远还生
在上面我写下的这些标题里,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我用的全是李煜的诗句。所以我选择李煜的诗句,是因为我认为,在心境上,现在的余秀华与李煜都是悲情的诗人。但我总是认为,余秀华不能总是悲情的诗人,这是由我们这个时代决定的,余秀华的诗路还会更长,她还会有更大的进步,你不能确定她就是一个悲情的诗人了。其实,我所知的余秀华,一直是追求着美好的向往的。就是在现在的悲痛里,她还坚持着她善良而美好的向往:“雪还来不及走,太阳出来了/鸟雀的语言如隔世的种子/在天蓝里铺开含泪的繁华”。
余秀华的这种思想上的诚实,决定了她的诗路,她的诗歌的诚实。我读过余秀华的一首诗《手(致父亲)》:“我要挡在你的前面,迎接死亡/我要报复你/——乡村的艺术家,玩泥巴的高手/捏我时/捏了个跛足的人儿/哪怕后来你剃下肋骨做我的腿/我也无法正常行走//请你咬紧牙关,拔光我的头发/戴在你头上/让我的苦恨永久在你头上飘/让你直到七老八十也享受不到白头发的荣耀/然后用你树根一样的手/培我的坟/然后,请你远远地走开/不要祭奠我/不要拔我坟头新长的草//来生,不会再做你的女儿/哪怕做一条/余氏看家狗”。在这首诗里,余秀华是用滴血的心,用包含的泪,写下她对父亲那种复杂的情感的。请读者注意,最后的结节,最后的那句“余氏看家狗”。在这里,余秀华的忠实,余秀华对爱的解读,对人生的认识,全部做了最好的注解。她是很传统的。然后,这是现实的磨难,现实对她的不公,让她的诗路,在悲情的路上越走越远。我曾问过余秀华,能否再写这类充满了对父爱的泪的诗作了。她的回答是,不能。这是一个很诚实的回答,也是诗人对磨难的控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更加理解余秀华,更加地认定中国现代诗歌,应该有诗人余秀华一席之地。这不仅仅是她已能做到“不入绝境,难得绝唱”,更主要的是她能够做到在繁杂的生活磨难中,敢于解剖自己,敢于将自己的抗争,用亦正亦邪的真实面孔示人。这是更加难能可贵的。比起那个只知悲情的李煜来说,余秀华是伟大的。她的伟大就在于她的判逆。她在《走路》里写道:“做不到,人正影不歪/许多时候,我无赖地将错就错/一个空杯说,我们干一杯吧/醉后/就没有人知道你最初的模样”。
纵观余秀华一个时期以来的诗作,她的诗具有将抽象的愁恨形之于生动具体的非凡才能。“我咬破了自己的子宫/血液是一个幌子,子孙是一个幌子/没有哭声,我已成一个影子/没有爱人,爱,如此轻巧/我一生背负,无法碰触”。她将要说的话,要呼喊抗议的,全变成了一个个意象的画面,或者是变成了呼之欲出的鬼影,将那些梦撕碎,让人们感叹,让人们震撼,让那些道貌岸然者无地自容。“热衷于蛇的身体,罂粟花,和街角的脸/黑夜深入新年的钟声,一碎再碎,春天如一场意淫/闪电憋死在身体里,一夜风 流留下难产/那些花自顾自地开”,“世界需要在肮脏里延续要让诗句点燃磷火,把一个男人诱惑入深湖”。余秀华这类诗的报复,无疑是很精彩的。
三、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在虞美人这首诗中,有这样的结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我这里借用李煜的诗句,并不是要说余秀华的愁苦是这样。相反,我曾多次对余秀华说,她的诗已达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不足的是还不稳定。这可能是多方面的原因,一是她毕竟是一位脑瘫患者,能写出这样的诗,应该是难得的;二、她的心情往往会影响到她,一些诗作能感到过于生气所带来的急就和直言。还有一点我必须指出,有的文友说余秀华的诗直白,空泛,并且说她写的“带有明显的倾向性(不说诱导性),你说看到的人如何不联想你的身体情况?”这点我就不敢苟同了。我想,这可能与不了解余秀华的情形有关。还有一点,我想这也与不了解余秀华所展示的诗歌才华,她的诗的语言表达方式有关。这点限于篇幅就不在这篇文章中一一评说了。
我只是想在这里说,余秀华的诗,总体上来说,她是多采取口语式的表达,在很自然的表达里,柔和着散文的因子,多于隐喻。她的诗句的特质是质朴带有诡秘,自然带有桀傲。
林肯曾说,喷泉的高度不会高于它的源头。余秀华的诗,所有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所以有这些特质,这除了苦难的经历给她心灵留下的印记返还外,更多的是她与生以来的骨子里的东西。应该说,这种很超然的东西,在她的诗句里横生着,姿意着,让她的诗句生动着,流淌着,别样着,也让她的诗情展现着,载着她的愁苦和苦痛,载着她的真实的生活,一江春水般的流淌着,给现在的诗坛带来了争议,也给她带来烦恼。
请听她的心声:“松手啊,草长莺飞河水泛泛我的长发敲打着腰身/不敢问昨夜/昨夜又瘦了几分/桃花里的那场风还是起来了/我站在暗处,看满楼灯火/桃花的脸庞冰凉/我飘零/飘零在那风流一场/我为你水性千年/我为你扬花万里/我只是说了一些轻而又轻的话语。”是的,诗言志,诗也会倾吐心声,特别是这么一位不甘世俗的欺压,奋起抗争的残疾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笔忠实地记下自己的心路历程,包括她的很具特色的“出格”抗争。在她的笔下,那些像桃花一样飘荡的诗意,像扬花一般流泻的诗句,不正是她的自我写照吗?她能松的了手?只能落得,“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不管怎么说,只要余秀华不违背自己的心愿,敢于直面人生,对抗世俗之风,敢于坚持写实的风格解剖自己,从而也揭示了我们这个社会最低层的一些现状,她的烦恼就不会消失,就会挥之不去,就会被人误解,但也更多的被人重视。
诗人施世游曾说:“一个诗歌写作者身上至少必带这么几种气中的两种:豪气、霸气、才气、匪气、邪气、孩子气。六气择二而不同,风格也各样。”苦难催生了余秀华的诗歌,也在改变着她的诗歌走向,我相信,她的诗会写的越来越好,她的精彩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所认识。
水写苍茫于2011年1月1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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