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小虎的老虎 于 2011-1-21 16:52 编辑
国父骑鹤西去的时候,于病榻上留下了一句遗言:兆铭,兆铭。他喊的是汪精卫的名字。窃国大盗蒋中正说,国父念的其实是“中正中正”,一样的压韵,但同志们都听岔了。被盗走了名字的这位汪精卫,位居民国四大美男之首。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文可捉笔狂草,武可上马击胡。国父青眼于他,于私于公,都是极自然的事。汪又是个守正的君子,留学日本时候,周围有不少女子倾心,但汪以家中尚有发妻,推之诿之。那些为汪之神采折倒的人群中,便藏了一个陈璧君。
汪精卫少年习文,家学渊源。其叔父汪瑔,堂兄汪兆铨、汪兆镛都是词坛的名家。他的诗词之作虽然染上了些脂粉气,仍不失为佳品。即使以钱钟书之傲物,读了汪氏的诗词,也要抚掌而赞“扫叶吞花足胜情,鉅公难得此才清”。但汪又不是纸上谈兵的书生,他有血勇之气。听得人说革命党人爱惜身体,只知怂恿草民送命,汪便要拔剑正名,要从日本摇一只孤帆,直去清廷杀身成仁。易水送别之际,陈璧君为表爱慕,为千里赴死的汪,献出了一朵完璧。
文人造反,十年不成。汪虽有雄才,毕竟不是执刀的匹夫。被摄政王载沣的宿卫捉入狱后,汪将所有罪责,一身承担。又自付必死,题诗于狱壁之上: 街石成痴绝,沧波万里愁;
孤飞终不倦,羞逐海浪浮。
诧紫嫣红色,从知渲染难;
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
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此诗慷慨激昂,百年后重读,仍有金石之声。与之相较,也唯有谭嗣同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堪可比肩。审案的肃亲王,亦为之动容,轻轻落下笔来,留下了汪的性命。1911年,武昌首义,汪被清廷大赦出狱。汪为践行“革命不为名为官”之诺,飘然而去,携陈璧君去了欧洲。鼓帆东渡之日,回望故国山河易容,又有佳人相伴偎依,人生顶峰的汪不由得文采飞扬,口占一词曰“翛然携手,云帆与意俱远。呢喃何语,掠弦曾笑双燕。”彼时的汪,哪里看得出有半分的国贼样子。
此后二十年,又有瞿秋白赴死。秋白其人,与汪同,也是书生从政。当年在上海滩的秋白,以文章名世,又与鲁迅肝胆相照。鲁迅曾赐他一联“人生得一知已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因此后人有说秋白,学到了鲁迅的文章神韵。其实瞿秋白虽然文章做得好,但与鲁迅之大境界还是不一样。同样借物抒情,鲁迅是“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而秋白只写得出“何事万缘俱寂后,偏留绮思绕云山”。秋白没有鲁迅的激烈狠毒,却能有一副十足的名士派头。家中穷得无米下锅,他还要用上一个仆妇;即使是骂人,也要拿腔做调,姿容优雅。与鲁迅的丝丝入骨相较,瞿秋白更象是个浊世的公子,文章政治女人钱财,于他都只是拿来的玩物。
可惜秋白却堕入了政途。1935年,瞿秋白因中共前政治局常委身份,为国民政府所戮。死前秋白有彷徨,于狱中写《多余的话》,有贪恋生命之意。毕竟是文人从政,才气是有的,骨气却是弱的。好在终于奋发。1935年6月18日晨,临刑前的秋白集唐宋人联句,凑成了一诗: 夕阳明灭乱山中,(韦应物) 落叶寒泉听不穷;(郎士元) 已忍伶俜十年事,(杜心甫) 心持半偈万缘空。(郎士元) 诗罢掷笔。行至一八角亭前,见风光绮丽,瞿秋白便驻足不前,含笑左右“此地是我埋骨之处”。 至死,也还是一副满满的名士派头。
瞿秋白之外,尚有个夏明翰。 夏明翰是没有文采的武夫, 临刑前的那首“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不能算诗,充其量是个打油诗。其才其情,与汪、瞿二人,云泥之别。可见腔调,也是要靠文采支起来的。嵇康若只懂打铁,何曾能有广陵散的风度?夏明翰自知其短,刑场上又引了汪精卫的诗句“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但解放后要为尊者讳,只好将国贼的诗句隐去,只留下了那首打酱油的白话。
做文人,汪、瞿两人都是大家,从政治,汪、瞿两人却是悲剧收场;只因为,气息都太纤弱。汪精卫若能远渡海外,不再落叶归根,中国将多一国学的大家。瞿秋白若肯执笔为业,与鲁迅海上唱和,文坛又将多一杂文的健笔。但他们毕竟丢不下仕途。1939年5月,汪精卫与蒋介石决裂,北上投敌。全国哗然,终于身败名裂。时上海有人改了汪当年的绝命诗,刊之于大美晚报以为讥笑“当时慷慨歌燕市, 曾羡从容做楚囚。 恨不引刀成一快,终惭不负少年头”。这时的汪,早已是覆水难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