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二爷,今天是今年最后一天了,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 “嗯,娃今年要回家过年。” “王二爷,置办这么多年货啊?” “嗯,娃今年要回来过年。” “王二爷,购买这么多水果,你也舍得买来吃了?。” “嗯,娃今年要回家过年。” 二 回到家放下背兜,王二爷就忙开了:洗菜、摘葱、剥蒜、生火、煮肉、洗水果、煎油、切菜、做饭......从上午一直忙到下午,连午饭也未顾得上吃,一桌丰盛的晚餐,就等着儿子、儿媳、孙子到家,再炒几个小菜就可以开饭了。 王二爷坐在火炉边,心满意足地抽着旱烟,静静地等待着。抽完一袋烟,娃还未回来,王二爷站起来,象将军检阅士兵一样,又对购买回来的水果、零食细细察看了一遍:火龙果、菠萝、草莓、暑片、面包、鸡腿(肯德鸡),这是孙子喜欢吃的;香蕉、板粟、鸡爪,这是儿媳妇喜欢吃的;甘蔗、苹果、花生,这是儿子喜欢吃的。 三 “嘀......嘀嘀......” 他们回来了! 王二爷三步并着两步,快速走向门口。 “爸,我回来接您了。” “他们呢?”王二爷的目光望向儿子的身后,没有看到儿媳和孙子的身影。 “爸,我接您到城里过年。” “城里过年?!”王二爷茫然地望向儿子。 “对,玉玲已经做好饭了,小军也说等着爷爷一起吃。爸,把门锁了,走吧。” 王二爷慢慢摸出旱烟袋,手却有些哆嗦,划了几根火柴才点着了。 “爸,什么也不用带,城里什么都有,快走吧,车在等着。” “我不去。”王二爷象吐烟圈一样,吐出这几个字,然后慢慢朝屋里走去。 “爸,本来我是打算回来过年,可我今年才被提拔当上了办公室副主任,初一一定要到领导们家拜年,初二要到玉玲娘家,您一个人在乡下,我们哪放心?爸,走吧,初三我们就送您回来,爸。” 听着儿子似解释似央求,王二爷没有说话,只是叭嗒叭嗒地吸着旱烟。 “嘀......嘀嘀......” “爸,走吧,车在等着,爸。” “你回去吧。” “爸。” “嘀......嘀嘀......嘀” “来了!催什么催?” “爸,我初三就送您回来,我们一起回来陪您。” 沉默。 “爸。” 沉默。 “爸,我,这是两千块钱,您想吃什么尽管买,我和玉玲小军初三就回来。爸,我得走了。” “爸。” 王二爷倚着门框,手扶着嘴里的旱烟,默默地看着儿子坐的车在公路尽头快速消失,一滴浊泪悄然滑过眼角...... 四 “公,这是您最喜欢吃的红烧肉,还记得我小时候,您走亲戚家为我包回来的红烧肉,很香。公,喝酒、吃肉。” “婆,这是您最喜欢吃的回锅肉,您从来没有好好地吃过一次回锅肉,总是说,给孩子吃吧,孩子们长身体,我吃了是浪费。婆,现在生活好了,您随便吃吧。” “爹,这是您最喜欢吃的鱼,因为我的身体一直瘦弱,您为了我多些营养,每次总是说,您不喜欢吃鱼,却把我吃过的那些鱼骨头烤焦了,当下酒菜。有一次,为了在生产队分得半斤鱼,一辈子极少与人争执的您,与别人打了一架,您走的时候,手臂上那条伤痕我怎么也抚不去。爹,不孝儿现在年年都给您购买鱼,爹,您吃吧,这有酒,喝。” “娘。娘,我不知道您最喜欢吃什么,不是我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而是您根本没有最喜欢吃的,从我记得以来,爹、大哥和我喜欢的,就是您喜欢的。娘,为了大哥和我,您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哪怕吃饱一顿饭。娘,这是团鱼,您先吃,您的孙子还未回来,您先吃。娘,现在好了,您想吃啥,您给我说,我给您买,我要您吃得饱饱的,只要我在,每年我都要您吃得饱饱的,娘。” “大哥,大嫂,您们来吃。您们成家早,离家也早,刚开始过好日子了,却双双走了,大哥,大嫂,爹娘和您们在一起吧,照顾好爹娘,还有我娃他娘,您们多吃菜,我给您们敬酒了。” “娃他娘,你也来吃吧。我三十岁时,你进我家门,侍候父母,养育儿娃,总是等爹娘、我和娃都快吃过了,你才上桌吃饭;爹娘先后走了,娃又念高中、大学,等娃有工作了,要你进城,你却说你要为娃娶媳妇准备点啥,为未来的孙子准备点啥,可媳妇还未过门,你就跟着爹娘去了。娃他娘,和爹娘们一起吃吧,你也未过几天好日子。你走的时候,牙还很好,你喜欢吃腊肉,总是说腊肉最香,却总是舍不得吃,总是给娃捎去,总是说吃的时间还很长,可现在,一年你只能吃几次了。娃他娘,你坐着好好吃,以前总是你给爹娘他们添饭端菜,今天,我来给爹娘他们添菜倒酒,你坐着慢慢吃,慢慢吃。” “公、婆、爹、娘、大哥、大嫂、娃他娘,以及其他未请到的长辈,都来吃吧,慢慢吃,想吃啥吃啥,现在生活好,有酒有肉有鱼有菜,随便吃,我给您们叩头了:保佑我娃、娃媳妇、孙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明年全都回来孝敬您们。” 五 “娃,娃媳妇,孙子,我们也吃饭吧。” “孙子,这是你喜欢吃的鸡腿、火腿肠、番茄、香肠、猪耳朵、尾巴。娃媳妇,这是你喜欢吃的猪脚、腊肉、蘑菇、冬笋、海菜。娃,这是你喜欢吃的腊肉、香肠。吃吧,一年难得回来一次,你们工作的工作,读书的读书,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老了,没用了。” “娃,今天你不要陪我喝酒,你在外,总是陪别人喝,酒喝多了,伤胃,你多吃菜,我喝酒,我让你娘陪我喝。娃他娘,你坐我旁边,你给我倒酒,你看着我喝。” “娃,你小时候多好,整天围在我和你娘身边,象是我们的尾巴,我们走哪你就跟到哪;长大了,你读书了,你每天回家都给我们讲你学校的新鲜事;你读初中了,你还是回家,可你不爱说话了,总是望着远方发呆,你娘说,我娃肯定有出息;你读高中了,一年回来几次,每次回来你娘整天围着你转,象是你的尾巴;大学四年,你娘象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你回家,你在家过了两个年;你参加工作十年了,回来过了三次年,当那一次你说要带媳妇回来,你娘高兴得几天睡不着觉。娃,你娘走了,你要接我到城里,我不去,娃,我舍不得这个家,我在,你公、婆、娘,逢年过节,才有个家可回啊。” “娃他娘,倒酒。” 昏暗的电灯下,王二爷趴在桌子上,他的手旁,挨次儿放着四个碗,每个碗里都装得满满的,分别是他孙子、娃媳妇、娃、娃他娘最爱吃的菜。 六 “娃他娘,我老了,不中用了,往年给爹娘他们拜年,去回只用了六个小时,今年走了七个小时,你等急了吧。” “娃他娘,爹的房子又长大了一圈,茅草也多,他不会被风吹雨淋了;娘的屋角被水冲垮了一小块,等年过了,我给娘修好;公、婆、大伯、四叔、五叔、大哥、大嫂的屋子都很好。娃他娘,我给你栽的柳树又长高了,枝条也更茂盛了,热了,它可以为你遮太阳,冷了,它能为你挡风,寂寞的时候,它可以陪你说说话,就象你临走的时候,为我留下的那棵杨树,它不说话,可它一直陪着我。” “娃他娘,今年娃又未回来过年,他的工作太忙,但后天他一定回来看你。孙子读二年级了,懂事了,昨天,哦,不,是前天,娃打电话时,他在电话里,问你了,问你冷不冷,他回来给你带新衣服,还有好吃的,你见也未见过的好吃的。” “娃他娘,你看我,说起这些,都忘记把钱给你了,呵呵。今年娃给了我很多钱,我一个人哪用得完?我就给爹娘送了很多,随便怎么花,一年也够了。我也给你带来很多,你别俭省,尽管用,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想用什么,不够花了,你给我说,我给你送来,你不要怕没钱花,以前你太俭省,什么也舍不得,总是为爹娘、为我、为娃着想,现在你一个人了,除了逢年过节去爹娘家孝敬些,余下的你自己花吧。” “娃他娘,明天我去你家,看看你爹娘,我不能给他们钱,我只是去看看,代你去看看。” ...... “娃他娘,太阳快下山了,我回家了,你生日的时候,我再来看你。娃他娘,我也老了,兴许过不了几年了,我就来陪你了。” 王二爷的身影,被冬末的阳光,越拉越长,越拉越长,越拉越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