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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香尘 于 2010-6-10 19:27 编辑
白兰花
每段流光,自有自的花事。
在江南初夏定居的当是素色馨香的栀子花和白兰花,它们是随了
濡湿的梅雨来赶赴这场繁华盛宴的。
栀子花,书上提及太多,甚至也被我年年反复地言说着,所以,
今朝,我只想说说白兰花。
最早记忆,来自年少时看的一部老上海的片子,是黑白围困出的
颜色,里面有段镜头:微雨的清晨,长长的巷子,一个老妇人梳着一
丝不乱的发髻,灰色对襟棉布衫,挎着竹篾篮子,由远及近边走边吆
喝:“栀子花,白兰花,五分洋钿买一朵来。”吴侬软语,悠扬绵长
进耳畔。随后,镜头拉近,一个细眉白脸的女子拉开花格木窗,探出
身子买了两朵白兰花,一朵斜簪云鬓,一朵荡挂于旗袍纽扣,顷刻,
香从清梦回时觉,花向美人头上开。那时侯想,所谓诗句里的小楼一
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大致也是如此景况吧。
年少时的村庄,栀子花几乎家家种,白兰花却是没有的。也真的
只有每年五六月份在上海市区的大街小巷才有机会买得到。先闻卖花
声,再见卖花人,湿湿的蓝印棉布严密遮盖着,一旦撩开呈现于面前
的便是整齐排放着莹洁如玉的白兰花。它们被极细的铅丝两两并连在
一起,并用一片绿色的冬青树叶衬在后面,考究的还串上一小朵千日
红。买了用两个指头小心翼翼地别到扣子上,低着头,红绿白煞是好
看,再舍不得转移视线,大有初相见,肠漫回的意态。
艳花不香,香花不艳。所以,这清润白玉一路在胸襟轻晃,一路
的楚楚兰香随风铺陈。是的,绝对可以用随风铺陈来表示那一阵阵袭
鼻馥郁的芬芳。年少时沧桑少也不爱多思虑,任凭又浓又软的香,氤
氲不散的在鼻尖旁颠倒缠绵。到得如今则明白,这香是片刻皆不安稳
的,貌似一种无边满布丰盈盛大的充沛,实是一种轻易掠过不被谨记
的寂寥。一层一层的香,便当作一管箫来听,徐徐地听竹音浮出来,
行行复行行,是温静的围绕,也是一场翻过去的虚无。
白兰花的香雅虽是莫大的好,保鲜却异常脆弱。经常卖花人会好
心提醒说,不要让它晒太阳,不要用汗津津的手去摸,否则它要生锈
凋谢的。所谓生锈就是洁白花瓣上出现脉络状的红褐色,佩带时通常
一两小时就出现了。往往越显越多,色调也越发沧桑陈旧,仿若正逐
渐把许多年的时光揉碎,然后交叠在一起没有顺序。花朵锈了,香如
故,闻看得久了,有一些事隔多年的细索情节就悄无声息地从记忆里
蔓延出来,九曲回肠。
这些年,深居简出,甚少去市区。也只有去医院看病时,地铁口
能见到一位卖白兰花的阿婆。每次都买上两串,一串挂前胸,一串挂
包上。走过路过买的人其实颇多,有时候也因这花彼此说上几句,格
个花老香老香哦。是啊,就是越来越少了,到处拆迁么地方种花了。
此刻的白兰花,俨然成了藏在上海人琐碎生活里的一份古典情怀,是
世俗朴素的优雅,与笙歌风月丝毫不搭界。
今天经过地铁口时,恰巧天下雨,白兰花的生意清淡,远远的就
看到阿婆正站着休息,背靠着墙壁,点着一支香烟,眼神穿透一缕青
烟看着人来人往的南京路。我想,她的心田,在那刻定然起着微小波
澜,如一张老唱片,那些旧月里的清澈轻歌如风缓缓,黑白的光影间
分明有一笔淡淡的粉红色,漫漫日月啊怎么就把它一点点磨没了呢。
我不忍心打扰她的出神,与她擦身而过。微雨的天,长长的岁月,涟
漪的悲欢,幽微的凉薄,这些是享受安静自在的足够理由。
在回家的时候,总觉若有所失,便刻意走远路兜了回来,买了阿
婆的白兰花。挂到纽扣上的时候心喜,如在书上拣到一个雪白句子那
样的欢生不已,看它轻巧的晃荡在胸口,无由想起古代女子挑在脚尖
上的缎鞋,有一种娇气,更有一股子装腔作势的疼痛,估计是怪我的
差点错过,害它等出了锈。
白兰花啊白兰花,这么多年的时光垂垂而过,你始终色彩清简,
我却是在次第岁月才懂得安静的把你小心收拢细心轻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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