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淡淡一片云 于 2010-5-23 20:36 编辑
提起严监生,稍通文墨者无人不知,他是世界文学画廊中几大吝啬鬼之一,以临死怕多点一根灯草费油坚持不肯咽气而闻名于世。
其实,从当下时尚的角度来看,严监生并不那么可厌。低碳生活首倡节约,家资巨万却能力行节俭,严监生显然属于低碳一族,是值得表彰的,倒是他那死不要脸的哥哥严贡生,才更应当被人们所熟知,并瘅其恶行,口诛之,笔伐之。
严家兄弟同出豪绅,“当初分家,也是一样的田地”,只是弟弟严监生过日子底细,“家常度日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每常小儿子要吃时,在熟切店内买四个钱的哄他就是了”,得了病,还“舍不得银子吃人参”,所以家里“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而哥哥严贡生却是个吃今儿不讲明儿的主,“白白吃穷了”,“寸土也无,人口又多,过不得三天,猪肉一买就是五斤,还要白煮的稀烂,上顿吃完了,下顿又在门口赊鱼,而今端了家里的花梨椅子,悄悄开了后门,换肉心包子吃”。
“端”、“花梨椅子”、“悄悄开后门”、“肉心包子”这几个词真是好玩,即写出了哥哥严贡生的贪吃败家,又写出了弟弟严监生的吝惜心疼。我们仿佛看到了哥哥严贡生抱着祖传的宝贝,探头探脑,一弓一跨,东张西望,偷偷蹩出后门的身影,也仿佛看到不远处的墙角外,弟弟严监生正痛心疾首无可奈何摇头叹息的样子。
穷困潦倒不可怕,怕的是穷讲究,穷摆谱,穷极无耻,穷形尽相。
严贡生估计身材不低,“方巾阔服,粉底皂靴”,俨然阔佬;但“高鼻梁”两侧夹着一对“蜜蜂眼”,这面相就有些不善了。他身跟小厮,行走江湖,打肿了脸面充当胖子,削尖了脑袋结交长官,钻窟窿打洞攀附权贵。见人表白,“小弟只是一个为人率真,在乡里之间,从不晓得占人寸丝半粟的便宜”,实际上却尽做些卑鄙无耻之事。
他强行扣住邻家走错门的大肥猪——这猪原本是他家的,刚生下时错走到邻居家,他认为猪走丢了再找回来不吉利,就八钱银子硬卖给了邻居,不想长到一百多斤时这笨猪又走错了——邻居上门讨要,他不但不给,还纵指几个如狼似虎的儿子拿门闩擀面杖打折了人家的腿;他原本没有借钱给人家——人家写了借据却因为亲戚资助不借了——他却拿着一纸借据硬要人家还利息,人家找中人来求情,他不但不许,还把人家的“驴和米同梢袋都叫人短了家去”;他明明是想讹几个船钱,却故意用几片云片糕设下圈套,装模作样地说船艄公吃的是他的名贵的药物,价值“几百两银子”,并发怒说要把船家送到衙里问罪,“骂毕,扬长上了轿,行李和小厮跟着,一哄去了,船家眼睁睁看着他走去了”。“眼睁睁”三个字,写尽了小小船家在遭遇这种土匪流氓时的可怜弱势、敢怒不敢言。
为了侵吞弟弟严监生的遗产,严贡生硬不承认赵氏已经扶正的事实,借立嗣的名义让儿子强行入住弟弟家的堂屋,将赵氏赶至厢房并让儿子以“父妾”待之。“寡妇含冤控大伯”, 讼事大兴。
话说这官司打得有意思。面对大伯的蛮横卑劣,费尽心思才被由妾扶正的赵氏当然要奋力保护自己的地位财产,但无奈势单力薄,号啕哭骂之后只得一乘小轿告到知县大堂,估计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知县只批“仰族亲处覆”。赵氏借机大摆酒席遍请族亲,却无奈族长等人平素最怕严老大,一个个含糊好好,“把个赵氏在屏风后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般”,“自己隔着屏风请教大爷”,“捶胸跌脚,号做一片”,恨不得自己“奔出来揪他,撕他”,终无济于事。
次日族亲商议写复呈,族长骑墙含混,说赵氏本是妾扶正也是有的,严贡生认为与律例不合不肯叫儿子认做母亲也是有的,云云。恰恰知县本是妾生,看得一个“妾”字大为不悦,说这贡生也忒多事了!严贡生不服,随即告到府里,“府尊也是有妾的,看着觉得多事”,驳回本县办理,知县接案,维持原判,终审销案。
事情的转机两次都在一个“妾”字上,可见人间是非经常被偶然因素所左右,也可见“妾”这个东西很奇怪,身处尴尬,却常常被男人放在心底最柔处。
严贡生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一状告到省城按察司,结果省里说小事府县办理,驳了出来。严贡生一路败诉,下不来台,竟飞奔到京,想到部里告状。严贡生进京不是盲目行事,而是利用亲家也姓周这条线索,去跟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国子监司业周进先生拉关系,投了“眷姻晚生”的帖冒认亲戚,结果吃了闭门羹。
行文至此我们稍觉快慰,希望严贡生从此丧气落魄,但不幸第十八回从别人的闲谈中,我们知道那个厮还是得逞了,他大概巴结上了那个曾经中举而疯的范政通,“仍旧立的是他二令郎,将家私三七分开,他令弟的妾自分三股家私过日子”。
严贡生从被人状告到反过来一路告人,他全情投入的颠倒黑白,一脸无辜的指鹿为马,自己被自己弄得义愤填膺。他怎么就那么严重的觉得自己委屈呢,他怎么就那么自信的“勇往直前”呢。
但他的确成功了,凡事就怕寡廉鲜耻。
其实我们的生活也常常如此,强悍的人委屈万分,理屈的人理直气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