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十年灵风 于 2011-2-6 17:05 编辑
八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我吃完饭忽然想去远在龙津桥边的华润苏果超市买点东西,超市离小区还是有点距离,平时不大走动的我一时竟来了兴致,也不想骑车,信步走出了家门。
出门时大约7点钟左右,八月的晚上气温已降下许多,路边行人还有不少。我小区坐落在公园路上,公园路一旁是县城的护城河,说起这护城河它原来还是很漂亮的,河对岸本来是一条不宽的小路,河畔曾长着许多如垂柳、榆、桑、刺槐等一些杂树,河面很宽,河水也很清,曾一度养殖过鱼苗,过去靠着河东岸的几乎家家都放养鸭子,那时河面上鸭子成群结队浮游碧波,河畔岸草青青,杨柳依依,河边自然也不乏一些垂钓客,那时的护城河随处都是一幅美丽的画卷。可惜后来树木都砍掉了,河水越来越脏,治理到最后,沿岸的住户都拆迁光了,相继盖了楼房,河面越来越窄,现在护城河治理得都成一条小沟了。
不过现在对面的小路去年刚修整一新,变得更宽了,并有了个美丽的名字:龙华路。每当夜晚现代化的路灯投射下暖黄色的灯光,使小街多了几分安静典雅。路边都统一栽种上合欢树,这种树其叶颇似含羞草的叶子,开出的花儿红白相间,如红缨怒放,且清香四溢,故又名马缨花。有意思的是这树在盛夏开花,此时正是开花时节,树梢缀满红白色的花朵,马路地面上也是残花零落,清凉的空气中飘散着合欢花的香气,间或几声晚蝉的鸣嘶,夏夜行走在这样一条街上,心神不觉为之一醉,连素来厚古薄今的我此时也隐隐然有点“觉今是而昨非”了。
不知不觉中龙华路南下已走到尽头,眼前便是河滨大道了。这也是新开辟的道路,再前面横亘着的就是滁河了。滁河是我们的母亲河,过去沿河的小道现在统一开出柏油马路,上面的河堤成了宽阔的河滨大道,用石板铺就,沿路统一栽种垂柳,路边都有长条形的花台,种植着各种花草,花台边很宽,便于行人坐下歇息。再往下是层层台阶拾级而下,接近水面处却是一个个精心设计的平台,供人游览或垂钓之用。我上得河滨大道时,行人是出奇的多,河面吹来的阵阵凉风,路边垂柳轻拂,各种现代化的路灯脚灯错落有致,处处彰显出这条大道人性化的设计。
想来人的一生,从一开始就没有多少选择,出生于世,长而为人,渐渐的才知道自己的出生地并不是大城市,这里既没有什么名山大川,也没产生过什么人杰地灵,不过江南一个极普通的小镇而已。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对家乡也渐渐多了一份感情。说起滁河,过去在龙津桥和浮桥之间的南岸,河堤上都栽种着垂杨,春来放眼望去,柳丝万千,一片翠绿。可惜后来修筑水泥堤坝,竟全部砍伐殆尽!当然不独是河畔的垂杨,本来纵贯于滁河的龙津路道边都栽种着极高大挺拔的大白杨,枝柯摇曳,绿影匝地,小城里东西走向的马路上都栽种着高大的梧桐,这梧桐足有一人合抱,尤其夏夜,浓荫满地,这据说是以前某位县长在职时留下的惠及后世的善政。令人气愤的是这些树木在九十年代后被全部砍伐光了。城市化貌似繁荣热闹的背后,我们生活中却总有某些内在而珍贵的东西被悄悄剥夺,直到有一天才幡然醒悟。
植物如此,民居依然,学者赵鑫珊曾说建筑是赞美诗,一个城市的建筑除了满足人居住的要求,其设计上的美观以及久经岁月的历史积淀,都润物无声地净化人们的精神生活,形塑着一个城市的文化品位。当年奥斯曼对老巴黎城伤筋动骨的规划,拆除了许多中世纪的建筑,使诗人波德莱尔失声痛哭。五十年代北京城建拆除了几座紫禁城的城楼,亦使梁思成痛不欲生。但毕竟奥斯曼的规划别出心裁,不破不立,从而使巴黎城焕发新生,然而我们当下铺天盖地的强拆却是出于官商利益的合谋,貌似惠及民生的城市建设亦出于当权者个人政绩方面的需求,当权者很少以高瞻的人文眼光来规划城市建设。我们亦没有那样体验,比如漫步小城,时而步行在蓝色的民国建筑之间,时而步行在黄色四方的建国初期的房屋旁,时而穿过上有硕大的五角星浮雕的文革时期的门楼,步入现代化的大道,一段漫步仿佛是在历史间徜徉,可惜我们没有这样的福气,所有过去的建筑拆得精光,难怪有人称中国建筑物的寿命不过三十年,真是信夫斯言,在这样的大拆大建下,体现的是对历史人文价值的无视和轻慢。
然而遗憾的是传统建筑价值在居民的心中并不占有一丁半点的比重,现代化的浪潮一个显著的特点是人们更多关注个人私利,而无暇他顾公共的空间建设。面对拆迁,他们只在牵涉到个人利益时才去力争,或一拆暴富,或以死相抗,对于家乡极具人文价值的建筑风物却没有多少文化自觉去加以保护。面对强悍的国家暴力,完全沙化的个体更不会凝聚成有效的组织去抗争,最终一座座历史的记忆在沙尘中倒下,抹去痕迹!想到这里我心中也感无趣,想想时代就是如此,你说它和谐盛世也好,你骂它堕落地狱也好,你赞美也好,你唾弃也罢,你抗争,你妥协,他就是这样不死不活,优哉优哉,时而柳暗花明,时而山穷水复地行进着,陪伴你走完一生。
华润苏果超市坐落在龙津桥边,我买了东西后,重新走上河滨大道,行人依然是那么多,天气热,晚饭后到河滨纳凉自然是很多人的选择。此时大道上人影憧憧,川流不息。有的携儿带女,有的呼朋唤友,有碰上相识的坐在花台上闲聊,有锻炼的健步如飞,有遛狗的牵着宠物,有情侣结伴而行,有小孩相互嬉戏,滑着旱冰鞋追逐喧闹,一派人间美景。这情景让我勾起小时的记忆。老家的长江电影院建于五十年代,前面有一块面积很大的广场,每到晚上人流如织,看电影的,叫卖的,等票的,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尤其怀念过去的露天电影,劳作一天的人们闲了下来,吃罢晚饭,一家人搬着小凳到广场上坐地,常常陌生人之间亦相互交谈剧情,其乐融融。人毕竟是情感动物,他需要有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同样也渴求在公共空间去交往在集体间沟通情感。这样一种广场文化惜乎已经终结,现代快节奏的都市生活剥夺了过去人们生活中的那汾闲暇,拜金主义价值观玷污了人与人之间的纯洁情感,逼仄的生存空间使人穷于生计忙碌,只在这时,在晚间纳凉时这份休闲中人们才体会那份久违的情感,亲属、友朋乃至陌生人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互动,这份自然的感情,纯真恬淡,是完全不以金钱来衡量的。
说起这种广场文化,最初起源自古希腊,公民在广场上参与直接民主,超越物质生计而讨论精神层面的政治、文化。当然这种闲暇互动是建立在奴隶制基础上的。新中国成立以来这种广场互动是很多的,最多的当然是文革,可惜与文化无关,人们闲暇是有,但多参与的是无休止的政治批斗和没完没了的游行、运动。追思以往,正如人无法选择所生的城市一样,在时间的长河中人生于世亦无法选择所生的时代。譬如我,生于文革,对那年代的喧闹曾有所见,亦热奋于八十年代改革初期理想主义的浪漫激情,九十年代后重商主义兴起及至改革幻象的破灭,权贵资本主导的改革三十年来负面影响日益彰显,失业、矿难、贫富分化、阶级对抗,强权之下太多的人伦惨祸更体现这一时代信仰缺失、道德堕落已到了自我毁灭的边缘!对这些亲身体验又刻骨铭心的我有时未尝不浩叹生错了年代。
河风轻拂,远处黑色的河面上倒映着远处古棠桥亮化的灯火,随着粼粼波光耀动着,煞是绚烂。说到人的时代,其实也本无所谓好与坏,想来古往今来哪个大思想家对自己所处的时代不是牢骚满腹,人生的意义或正在于对现实的超越,柏拉图的理想国,莫尔的乌托邦,肖邦的《革命》,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意义正在于此,一言以蔽之,最美好的时代存在于自我对理想价值的不懈追求之中,在理论中构建,在梦想中描摹,在艺术中讴歌,在现实中抗争,即使当下是最坏的时代,对于自己也是最好的时代!
二〇一〇年九月十二日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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