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1-2-27 19:46 编辑
我和父亲(1)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的孩子。十六年前四月的那个夜晚,我送走了父亲后,睡了一个长长的觉。妻说一直不想叫醒我,这大概也是我睡眠最多的一次,至少有十几个小时。
送别父亲的时候我没有泪,我只是在他的遗体前久久的凝望着他,凝望着这个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凝望着这个影响了我一生的人,凝望着这个在我的记忆里是高山和大树的人,凝望着这个我很难回忆他对我可曾有过笑容的人。
当殡仪馆的人推走了父亲遗体的那一刹那,哥哥姐姐们撕心裂肺的哭声并没有带动我的情绪,我只是双膝跪地,向这个永远消失的身影长跪不起:
别了!我的父亲!您走了,但是您活在我的心中。
这些年我陆续写了一些有关父亲的文字,但是,却很少系统的,从我和父亲关系的角度去解读父亲。
1958年我出生的时候,正赶上这个刚刚结束了内战,赶跑了老蒋后的国家百废俱兴的时代。非常不幸,链接着我的时光的年轮,好像就是动荡和困顿。在我随身携带的皮夹里面,永远藏着一张小小的照片,那是三岁的我,脖子细细的,脑袋大大的,一双大眼睛空洞着。如果把这张相片混进当今新闻人拍摄饥饿的非洲难民,我相信除了肤色,大概没有什么差异,无论是乌干达,还是苏丹的。
那张照片拍摄的时候正是三年自然灾害,以及中苏交恶后,中国人民勒紧裤腰带偿还债务的时候。饥饿是哪个时代的代名词,至于“三两粮”“代食品”之类的说法,算是比较官方的。也就是在这张照片拍摄的时候,我的母亲重病住院长达一年多,对我的照顾就落到了比我大七岁的二姐身上。
父亲是一家公立医院的后勤主管,他的一生的职业好像都在这里。至于他获得的数不清的奖状,证书,以及漆着赤红色“奖”字的搪瓷脸盆,都大概是对他工作的最好的褒奖。以至于那些搪瓷脸盆,最后都成为了哥哥姐姐们的“嫁妆”。
在我的记忆之中,父亲好像很少管我。对我最大的溺爱或者是亲昵,那就是寒冬腊月他外出运动回来,会把一双冰冷的手伸进我的被窝,完全不顾及我的抗议和抵挡。而我印象中父亲最像父亲的就是偶尔休息的时候,他一定会领着我走五站地,到当时这座城市最奢华的商业中心的五楼,花上毛八分钱为我买一碗散着香气的“打卤面”,父亲会坐在一边看着我吃。
在我们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饭桌上吃饭不许说话,而父亲只要吃完了,我们兄弟姐妹都要问一声:“爹,你吃饱了吗?”父亲有的时候会回应一下,有的时候一言不发离座而去。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 我和我的儿子说起我的父亲,他的爷爷,我儿子说:“我没觉得我爷爷是一个严厉的人,那老头非常慈祥和善。”我回答说“你懂什么?隔辈亲,亲隔辈”这都是老规矩了。
一九六九年的倒数第三天,我们家因为父亲的单位“备战备荒为人民”钻进了大山深处,我也不得不和母亲随着父亲来到了这座城市最偏远的北部山区。那时候文革还在折腾,那时候中苏正在较劲,在“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等指示下,貌似平和的百姓们,只是在静静的等待着“珍宝岛”扩大化,等着彻底歼灭“北极熊”,所以,保存一切有生力量。
一九七三年我十五岁,那一年我决定不上学了,于是我成天腰里别着镰刀,手里提着斧头,肩上扛着搂草的网包,裤兜里还有一把弹弓,斜背着当年大哥复原的时候带回来的军用水壶,几乎走遍了周边的山山水水。而这一段生活,也注定影响了我人生观中很多的东西,诸如我特别钟情于山水,特别喜欢茂密的树林,特别喜欢大山的空灵和清澈。为了说服我重新回到学校读书,我和父亲终于有了一次在我的记忆里,人生意义上的第一次父子之间的长谈。
那天父亲也休息,说是要跟着我一起搂草去。很快我们父子就完成了搂草。剩下的时间,我仰面躺在阳春三月北方向阳的山坡上,太阳非常温暖,长空云淡风轻。我可以嗅得到春天来了青草的那种青青的味道。而不远处的山坡上,性急的野杜鹃早已经开的漫山遍野,当地人叫它“光腚花”,名字不雅,却非常贴切,因为这种也杜鹃一定是先开花后才姗姗来迟绿叶。
父亲问我:“你真的不打算上学了?”
我回答:“没啥可上的,什么也学不到,成天学习的就是如何种庄稼,这个不用他们教我也能无师自通。”
父亲说:“不对,你看问题是很片面的,学校可以学到一些综合的知识”。
我以沉默相对。
父亲叹息了一声:“也许我和你妈妈错了,不该把你带到乡下,留在城里或许能好一些。”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父子之间很少用这种平等的口气对话,所以,我的心中还是有些感动。其实我真的对父亲是有些怨恨的。
搬到家属区后,在自家的院子里我垒了一个笼舍,养了一只很漂亮的大白兔子。在我们家那只从城里带来的猫咪动辄就和地方的猫小姐们私奔的时候,我多数时间就是打开笼舍提着大白兔子的耳朵,把它放到我家院子里,看着它跳跃。但是,这个家伙的嘴巴太锋利了,已经连续咬坏了两个门框,然后从容越狱,然后在父亲得意的菜地里肆无忌惮的大快朵颐。父亲警告我,不允许这个家伙继续作恶,我把这家伙搬进了屋子里,没想到,三天后,这家伙成功的打通了通往菜园的地道,这一次更恶劣,直接跑进了隔壁徐大叔的院子里,把徐大叔的菜地糟蹋的惨不忍睹。父亲的面子挂不住了,他提着铁锹,一下子把我的大白兔就地“正法”。
这也是我辍学的理由吗?!
2011年2月27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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