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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邪神 于 2010-7-13 17:26 编辑
一 雨夜
老公为了事业,又到异域去,肥大的别墅剩下瘦弱的我,还有两个儿子。我常于枕边向老公呢喃,你和儿子是我一生的全部。然而,他一旦出门远行,我心里便洞穿出一条隧道,呼啸而过的风声,便是二小儿各站洞口一端,也无计阻挡。
那天雨夜,驱车而来的婕给我带来小小惊喜。我们是高中死党,彼此性情相投。遥想当年,我哼小曲蹬着凤凰轻便自行车,婕横腰扎起白白的白衬衣,手扶我肩,站在后架上,大声呐喊,清风轻吻我们年少轻狂的眼睛……
雨夜故人来,友情让人心里的风声暂时式微,我抱住婕柳条般的细腰,佯嗔道:“死人,还以为你把姑奶奶给忘了。”
灯光柔和,婕和我一样,三十出头的人了,可她或许没有生育的缘故,各方位保养得完美无瑕,雪白的肌肤甚至孕有少女才有的娇红。
谁知听到“死人”二字后,婕的脸颊瞬间变得惨白,长长的睫毛不停跳动,嘴角肌肉也有抽搐在。
她反客为主,将我推进卧室,声音颤颤地说:“渊,你知道吗,树死了。”
我正将红酒往杯里斟,手一抖,便有酒水斜出,鲜血般氤氲于茶几上。
要好些的同学都知道,婕和树关系非同寻常。树痴爱了婕十年,婕逃避了树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婕即便不能与树相爱,心底对树也会有特殊的情感,何况他是那样优秀。
我能理解婕的悲伤与失态。
“渊,你知道吗,树死了快一个月了,这些天我都快发疯了,每天夜里都能梦到树身穿白衣,冲我温和地微笑。白天梳头,镜子里也能看到树躲在背后,轻轻拨弄我头发……”
婕的叙述让我有些愕然,莫非心理上的困扰,导致了幻听幻视?我端起两杯酒,一杯给婕,一杯己用,轻声安慰道:“傻瓜,一切都过去了,没有过去的也会很快过去,你呢,继续好好教你的书,好好过你的日子。”
婕修长洁白的手指执起杯子,将酒水一饮而尽,泪水却慢慢溢出,幽幽说道:“你知道吗,是我害死了树……”
窗外,雨点绵绵敲打着玻璃,仿佛无数个幽灵,在诉说它们那不为人知的故事,如怨似泣地。
二无缘
婕出身小康之家,自幼活泼开朗,能歌善舞,高中时节常常跷班,带领一帮姐妹跑去歌厅K歌。由于性格如此,她喜欢与渊那种开朗的同学交往,树敏感内向,学习拔尖,她一向敬而远之。婕认为她是咸水鱼,注定畅游于海洋,树是淡水鱼,小溪湖泊乃安身之所,两种鱼根本根本不可能出现交集。
树的轮廓在婕心里不再模糊,缘于那次期末考试的闹剧。那天,全场只闻沙沙走笔,树忽然举手,向监考老师报告道:“老师,我想撒尿。”全班轰然大笑,老师也莞尔点头。别人均以“上厕所”作为报告主题,惟有树如此具体细化,大约一定是个书呆子了。
在同学轰笑声中,树意识到自己失态,一张俊脸臊得猪肝也似。角落里的婕,也在偷乐,但看了他的窘相,心里倒莫名生起几分同情。
树的父母都是下岗工人,一个惨淡经营早餐店,一个摆地摊卖内衣内裤。树成绩优异,穿着方面却格外寒酸,又讷讷然不善交往,很多男女同学瞧向他的眼神,多少藏了些鄙薄,背后更以书呆子讥之。
婕眼里却有敬重与欣赏在。
树聪慧敏感,捕捉到婕的与众不同,开始偷偷给她塞纸条,内容无非摘抄些泰戈尔的情诗,或语焉不详地赞叹月亮之皎洁华美。
所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婕惟有苦笑,往后便不敢再注目于树,目光稍有接触便立即避开。
高中毕业后,婕考入地区师专,树去了北交大。到了大学后,树逐渐扫落自卑,向婕发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书信、短信,甚至几次跑到婕学校来。
婕苦恼并困惑,问计于好友渊:“树帅气聪明,又是名牌大学,为什么老是纠缠我,真纳闷,我到底有什么好?”
渊笑,说:“死人,你最迷人的地方在于,你很不把自己的漂亮当漂亮,我想这是树迷恋你的地方吧。如果我是男人,我也缠你。”又说:“我看树挺好的,你就别总灭绝师太了,从了他吧。”
婕苦笑,依然不为所动。她能欣赏树的优秀,却无法接纳他沉默内向的性格。
三有情
大学毕业,婕通过关系在城中执教,同时与恋人携手走进婚姻殿堂,幸福层峦叠嶂,漫山遍野。只是,辗转听到树毕业后迟迟不肯结婚的消息时,婕的心里便如扎进一根无形的刺,疼痛,又无可奈何。
树毕业后分配到省会铁路局,先是做了几年秘书,后来升至段长,年纪轻轻事业便如日中天,除了妻子与孩子,差点就能五子登科。他那满头花发的母亲,某天跪倒在儿子面前,老泪纵横地求他找个女人结婚。无比强悍的树终于动摇了,含泪答应,不久真的就结婚了。
婕听到消息,把自己藏起来,一边流泪,一边无声地笑。
不久,婕的生活由喜剧沦为悲剧。她的爱人,传出与县城房地产巨鳄千金有染的绯闻。婕将男人堵在屋里,问事真伪,男人淡淡地说:“我给领导开车,你给学生上课,都挺体面,可是钱呢?我又不会掉两块肉,还能补贴家用……”
婕甩过去一记耳光,啪地脆响,同时婚姻也如同精美瓷器坠地,裂为碎片。
受伤的婕,主动要求调到乡下山区中学任教,同时很快傍上一位副局长,短短时间,那局长便为她买了房子车子。白天,她在山青水秀的地方教书,像天使;夜晚,她驱车回到县城,灯红酒绿,在男人贪婪的目光里媚笑、饮酒、唱歌、放纵,如魔鬼。
树闻知婕婚变后,设法觅得她电话,发来简短信息,只有七个字:“我还是原来的我。”婕潸然泪下,复道:“我已不是原来的我。”
树提出见一面谈谈,婕坚决地拒绝了。她在房间喝光整瓶红酒,傻笑着自言自语:“你这个烂货,你有什么资格见他呢……”
三 死亡
那天,婕下午的课,当她驾着宝蓝色尼桑冲至学校坡下,已经听到上课铃急促响起,未免有些着急。婕私生活放纵,但工作上绝对敬业。
便在这时,一辆黑色高级轿车缓缓自校园驶出。婕慌忙减速,两辆车在校门口慢慢交错。
婕感觉到黑车里有目光在注视自己,猛然望去,心里立即惊鹿般狂跳。
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目光忧郁,五官英俊儒雅。婕初时几秒有点讶异,可一看到此人嘴角处流露出的坚毅之色,她立即明白了,他正是树!
十年,他们整整睽违逾十年。十年之前,她对她毫无感觉,十年之后,当她再次看到他时,内心竟然像少女般慌作一团。
时间长河里,十年不足挂齿,但对普通平凡的人类来说,也许足够沧海桑田。
当然,婕与树都没有停下车子,两个人就这样咫尺相望,没有语言,也没有表情,只有目光与内心,直到车子最终交错而过。
婕抱着讲义立在走廊里,望一眼天边变化无端的浮云,轻轻舒口气,脚步坚定地走向教室。
第三还是第四天,有人告诉婕:树死了。
婕惊问:哪一天?我那天还见到树,好好的人啊!
那人说出日子,婕面如土色,浑身颤抖,因为她与树正在那一天相遇。
树无病无灾,死得既正常又诡异。那人得知树曾与婕相遇,结合先前的掌故,连连叹息,说:“婕啊,树是为了见你一面后,才肯再去死啊……”
婕瘫倒在地,哀声道:“别说了,求求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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