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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召开年终工作大会,这是惯例。会上要印发很多材料,比如表彰决定,比如局长讲话,比如工作安排,比如很多的临时性工作部署……。这些材料过年期间就准备好了,都是我科室的同事写的。往年一般都是我写,可是前一段时间我脚部受伤,休息了一个月。给同事添这么多麻烦,心中一直过意不去。
现如今提倡无纸化办公,各种文件都发到局域网上。我一直怀疑,有几个人能静下心来看这些枯燥的文字。一个一个都忙得要命,甚至懒得打开电脑。可能局领导也有人这么想,今年作出一个特别指示:会议材料给所有与会人员每人发放一份。
天哪,装订这么多材料可是一项艰巨性的劳动。我却兴奋异常,好像找到一个补偿的机会,对同事们说:大伙儿不许插手,我自己装订,谁帮忙我跟谁急。你们都一边儿歇着去,我呆了一个月,正好有机会大显身手。
整整装订了一天。没想到的是,干了这么点儿活,居然搞得伤痕累累。
每一份材料都装订好几百份。一张一张沓好,戳齐,用钉书机咔嚓一订,这是一份。都说劳动产生美,美个屁,手腕子生疼,重复的劳动考验着我的神经。有些后悔,差点儿放弃,碍于面子我咬牙坚持下去。下午,手心感觉有些痒,伸开一看,大吃一惊,起了一个大水泡!
装订结束,看着办公桌上一摞摞高高的材料,很有成就感。继而发愁——还得一份一份盖章。
发昏当不了死,干!咣当,咣当,我赌着气一鼓作气。
终于完了。我可怜的手指头,又被公章磨出两个小水泡。令人气愤的是,薄薄的纸也欺负人,在我手上拉出几个细细的口子。你有过这种经历吗?被纸张拉破了手。
因为从小就是非农业户口,我很少参加劳动。但是在农村长大,对农活并不陌生。劳动的美,确曾见过的。拔麦子,刨山药,掰棒子,耪地……那些舞蹈似的身影,给人美仑美奂的享受。
保叔,那时候大概二十来岁吧,去挖河。出河工,是最累的一种苦役,但是能吃饱饭,工分也高。我有一个同学去过,十四岁,累得天天哇哇嚎。村中一个寡妇也去过,男人判了刑,家里五、六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饿得眼蓝,只能去干男人干的活儿,天天光膀子穿着短裤泡在水里,挥汗如雨。她还要习惯忍受男人们饥渴的、刀子般的目光。保叔出河工推着小车子回来,成了非洲人,黑得焦炭似的,一身腱子肉。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手掌上的茧子,厚厚的,手心里都是,裂着深深的口子,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往下拉,一块一块的,看得我心惊肉跳,睁不开眼。
老叔,我的亲叔,和牲口打了一辈子交道。他当过兵,身体健壮,能跟大骡子摔跤。牲口不听话,他一使绊就撂它个跟斗。牲口在他面前都服服帖帖。除了冬天,老叔一般不穿鞋,嫌闷得慌。他的铁脚板在庄稼地里行走自如,扎了一层蒺藜狗子,在地上使劲一搓,便没了踪影。今年去给老叔拜年,发现他已是满头白发。老叔,身体怎么样啊?嗯,怕是摔不住大骡子了。不过,还到哪里去找骡子?都用拖拉机了。离开了牲口,老叔有些伤感,有些惆怅。
忽然想起文革中开批斗会时常用的一个词: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我现在成了台上低着头挨斗的那个坏分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看着手上的伤痕,我鄙夷自己:活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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