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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往事16】一世安稳 [复制链接]

流光

主楼

发表于 2010-8-5 23:2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香尘于 2010-8-6 20:27 编辑

最后一道菜端上来，粉条炒肉丝和青椒末，有个好听的名字，蚂蚁上树。这在湖北是很普通的菜式，自家可常做，外面餐馆味道也不差。只是面前的这一碟，却明显的有些牵强。透明的粉条真似丝儿细，配上青色的椒，白条的肉末儿，在灯光下泛出一层油光，而这已经是削去我舌尖上食欲最强的那一块，再没有想尝一口的欲望。

人对于事物的感怀很简单，常常也只是一样两样事物就勾引出来了。没工作之前，和朋友外出用餐，总是要事先约定各自喜欢的菜式。并不是餐馆菜式太少，而是彼此对食物都太挑剔。但通常会点上一道蚂蚁上树，油淋茄子。几年下来也不见厌倦，中间餐馆换来换去，菜式换来换去，这两道菜却一直保留着，似乎不再是餐馆的菜肴，而成了我们其中一人的拿手好菜。蚂蚁上树听朋友讲起并不是湖北的菜式，反而是四川传过来。所以比起自家做的，餐馆里的蚂蚁上树总会有一种特别的红油淋过的劲爆喜感。而这道菜的食材也非常简单。粉条，肉末，青椒。粉条最好是那种粗的苕粉条，太细嚼劲不够，而且还有苕粉的糯香。吃了几年，但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己尝试着做一下，这也成了一直做厨房门外汉的缘由。嘴巴过一遍，心头上找几个词修饰一番，然后就等着下一次，再重复这所有的程序。也许中间有过厌倦，但说不定这厌倦也在不断地重复中被自己给倦掉，从而以为自己一直喜欢这道菜，以为这味道就一直是原来的味道。但事实上，我忘了，每换一次餐馆，做菜的师傅就跟着换掉了，这菜的味道也与之前的再不相同。世间不可能有两片相同的叶子，这味道出自不同人之手，自然只有相似，没有相同。但在一再地更换中，我记取的只是初次吃的味道，至于这之后的味道，再没尝出来。

唯一一次做这道菜，只是因实在不知该做什么菜式。中年的外教来中国四年，语言上还是无法沟通，但口味上却早已同化了。在课堂上，我们常互开彼此的顽笑，他虽将我们当作无知的孩子，却时时要记着尊重这群还很幼稚的学生。大家留了号码，放假时也偶尔联络一下。有次，突然说到对中国菜的看法。他说他真的喜欢吃中国菜。年轻的我们对于一个老外在中国的生活也实在好奇，便想趁机去探索一番。许诺周末了替他做一顿风味十足的中国大餐。但只有自己才知道，什么中国大餐，连炒菜勺怎样拿的也难说得上。可外国人的认真叫你想反悔也毋不能够。才周五，已询问具体时间，可需要他做些什么准备。而彼时，我们还处于迷迷糊糊中，真要做饭呢，应该做些什么，会做什么？四个人全开始着急起来。而现在想想，真是年轻啊，也正因为年轻，所以觉着一切都成了新奇，成了玩意。下了课，匆忙赶到校外的菜场，边检查菜的新鲜度，边争论外教能吃什么，喜欢吃什么。我是一直都记得早些年看到一篇文章，外国人如何用牛奶煮米饭，所以，大家忐忑不安地想着，还是做一些地方小吃。这样，味道不对，他也不知情，而且诚意摆在其中。拿着大包的食材进了那道门，发现也就如自己过的日子，并没有一屋子的西洋玩器或中国风农具。这并不是我们太爱幻想，而是另有些外教对于我们叫不上名的农家日常用品比我们更用心，除了传统古乐器，房间壁上挂着之前才会看到的农家用具。

那个晚上，小小的厨房中挤进了四个人更显拥挤。摘菜，洗菜分工。轮到做菜时，便要各自动手。我真怀疑那时的我们是如何各显神通。外国人不吃辣，我便将那本就不会的蚂蚁上树再改良。加进胡萝卜，洋葱等蔬菜。已忘了如何炒出来的，只是盛出来装在白色的瓷碟中，五颜六色非常漂亮。没有人会这样做蚂蚁上树，即便他已由学生陪着吃了好多遍，此刻也只以为是一道特色小食。那一晚，我们不是客人，盛情地邀请主人与我们一起用餐。朋友做的菜都很可口。尤其一道拨丝苹果，焦脆香甜，引得中年男人直咂嘴巴。而不成功的蚂蚁上树做了主食，骗取了外教的回请。只是这样的回请却扼杀了我们再次做饭的兴趣。面对着两片薄面包中间的二两肉块，我们用中文在他面前直呼吃不消。最可笑的是，没吃完主动打包带回去的汉堡都被送进了垃圾箱，而此后与外教做饭的事再也没有发生过。

小区侧门口有不少吃食摊子。有灯盏糕，瘦肉丸，海鲜烧等。大多是温州特色小吃。记得初来时，头一次由才见面的他带着在街上闲逛，正好三月初，晚上寒气正盛。连最繁华的街道也寂静无声。他说起温州的特色小吃，数量多，名字难记。大多我都只会问，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叫那个名字呢？是由什么做的呢，在哪里可以吃到呢？那时，我像个学生细心地向老师请教所有的难题。他带我去一家常去的店里吃灯盏糕，可因为天气还冷，灯盏糕热呼呼地捧在手上好不舒服惬意，竟然早早地就没有了。他过意不去，说是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结果两个人走了好几条街，都已是没有了。回到家，约定以后再去。谁知不久就都忘了。而我吃到灯盏糕，天气已经转暖，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碰到小推车炸的半圆形的饼，确切说是像以前用来燃蜡油的那种碗，半圆敞口，所以才会命名叫灯盏糕吧。觉着可爱，就买了一个带在手上。而尝过之后，味道似我的小心翼翼，反而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记着里面是肉末和萝卜丝，裹在黏湿的芡粉里。外皮极脆，咬下去是很爽脆的感觉，但又咬到内里的黏稠，拖泥带水的，以为是饼自带了另一番韧劲。只是我实在吃得不够爽利，因为它在油锅里炸了一遍。

对油炸食物保持一段距离，只是因为偶然有人在耳边说了一句，油炸食品吃多了会致癌，从此我便像份外爱惜这生命，与那有害物质决坚地背道而驰。这本来真是好事。生命再苟且，能自爱了，便也不辜负之后的境遇。毕竟不能人人爱你，护你。所以，也忍不住时时地放纵自己去尝些甜腻的食品。比如唐记的甜点；油炸的南瓜饼，甜甜圈，蒸的红枣糕，绿豆糕。一次不吃太多，只两到三个便要歇手。油滋滋地，裹着糖味儿，只管尽兴时舔舔自家的手指，这样的味道，我既是描述不出来，你不尝试也自是无法体会。

我的下午茶来得极晚。大多在傍晚，那时，大家行色匆匆地回家做晚饭，或回家等着吃饭。只有我百无聊赖地靠在桌旁，吮吸着杯中褐色丝绸般的咖啡，冰的，温的，上面漂浮着小颗的可可粒。这样的时刻，世道太平安乐，人人都现世安稳。只是如今的现世安稳早已不同往日，能朝着一个目标走下去，那么，这一世就是安稳的了。而目标之于我，再没有大意义，只学不会舍弃，更因无所可弃，便驮伏着前行，想着有天决计也是能走完的，这一世终也安稳。

浮生, 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