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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 [复制链接]

小鱼儿游啊游

主楼

发表于 2011-1-8 14:4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知音于 2011-1-9 12:25 编辑

　　外婆离开人世的那个黄昏，外公在病房里陪伴着她走完了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外婆临去前对外公‘放学了’。一直假装平静的外公听完这句话后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葬礼结束后我问起外公这三个字的含义，外公告诉我说这是从前他和外婆还在上小学时外婆常说的一句话：放学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老，老去。时间催成，生长的必然。生命在浩瀚的时间面前，不过是微蚁。人们终将有一天会睡入沉沉黑棺，活过的一切印记都烟消云散。但听说人死了之后，会有魂魄，阴司要魂魄将其生前脚印一一拾起，拾完后方能离开人世。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传说。如若我死了，我的魂魄还将飘荡曳摇在人世，我要去拾起我的每一个脚印。如果是外婆，她会先回家里，那里必定有着厚厚的脚印，一层叠一层，一层叠一层，堆到了天花板上，或许还凌乱的倒了下来。捡的时候，会有家人从她的身体里穿梭过去，有家人正在津津有味的看电视，而外婆笑着看着，但还是要不知疲惫的捡，因为今生脚印实在太多了，就算老年时，没有多走动，但是今生脚印，实在是太多了。走在平时经常走的路上，脚印可能东一个西一个，因为那会正体壮，胡乱蹦跶，脚印和脚印之间毫无规律，凌乱的散落在小路上。
　　　　
　　外婆会捡到儿时放学与老伴一起放学的脚印，小小的，像自己的孙子一样的小脚印，像个小芋头，稀稀落落的但却密集，厚厚的印满了整条路，外婆笑着开始捡，自己的脚印总是挨着她看不见得另一双脚印，亦趋亦步的小跑着，有好几个脚印明显改变了轨迹，看得出来，是为了不踩到挨着太紧的一双小脚马上收紧了脚步，有的只有半截，踮起了脚尖，呵呵。外婆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声很轻，没有人能听见。
　　　　
　　等到捡完了，外婆会长舒一口气，看着儿时放学回家的小道。沧桑的脸被夕阳裹了起来，变得宁和陶醉而美好。我知道，外婆肯定看到了，两个一起放学的小孩子，男孩身后跟着女孩，小小的，可爱的，蹦啊蹦的。从夕阳小路看不见的那头渐渐的蹦跶了上来，跑啊跑，一会踩到了路旁的草地上，一会又斜着蹦到了路上。手里拿着马尾巴草，外婆站到路旁边，看着小孩子忽的停在自己跟前。男孩停下甩马尾巴的手。转过头一脸认真，对女孩说：以后我们一起放学回家吧。
　　　
　　情人节，老年痴呆的外公失踪。晚间，医院来电说有位衣服上缝这个电话的老人站在某病房里不肯离去。去接外公时妈妈一进病房便哭了，外婆就是在这间病房去世的。当我看到傻傻的外公手里那支不知从哪里来的玫瑰时，忽然想到几年前情人节，我问外公咋不送外婆玫瑰时，外公说傻老太太衬不上玫瑰。
　　　
　　当老人已老，身形诺诺但眼神却不切切的站在垂垂生命前与其对视，才是最震撼人心的场景。
　　　　
　　我读到这篇微小说整整哭了半个钟头，突然猛地想起，就又哭了出来。
　　　　
　　我想，外公心底里肯定死死记着老伴的病房号，死死记着老伴的一切一切。老伴喝水不爱喝太烫的，也不爱喝太冷的。老伴冬天了不时刻记着给她捂着手，老伴就会生冻疮。老伴吃饭喜欢喝汤，虽然外公从不喝汤，但是他就是记着的，记得死死地。就算外公在我们看来已经痴傻，执迷已经不复存在的事物，但是在他心里，外婆活着，还在对自己说，你这个臭老头，袜子还乱放……外公睡觉会记着关灯，因为他能听见外婆在骂他,你个臭老不死的，又不关灯睡觉！外公抽烟会抽的越来越少，因为他可以看见外婆站在他面前，叉着腰喊着，你这糟老头子！不要命了？还要不要命了啊！这些，只有外公才看得到。
　　　　
　　外公思绪是混乱的，但是外公再怎么痴傻，不会忘记一个人。外公听见外婆打来的电话了。外婆说，老头子，我想见着你，我在病房里头，来看看我吧，啊？外公乐滋滋的出了房门，破天荒的在旁人眼里看来正经了一会，他刷牙洗脸，正儿八经的穿好了衣服，照了会镜子。出了家门，外公直奔花店，买了一束玫瑰花，还和花店老板寒暄了一会，花店老板笑眯眯问外公是不是卖给老伴的。外公脸红的付了钱，跑上了公交车。没有搭错。
　　　
　　下了车。进了病房。外公看见躺在床上的外婆，在外公眼里，外婆是多么漂亮。外公拿着玫瑰花，和外婆说着话。
　　　
　　我来了，老婆子。还睡啊，跟头猪似的。起来啊，我来了诶，老婆子。
　　
　　老头子，你来了啊。哎呦，你就让我多睡会儿嘛。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啊？过来坐下啊。嫌骨头不脆啊？
　　　
　　老婆子，我……我站着吧。站着看着你……
　　　
　　外公紧拽着玫瑰花扭捏了起来。
　　　
　　老头子！你手里头拿着啥！啊哈哈哈哈！去年你不还说我这臭老婆子不配这洋里洋气的玫瑰花嘛？糟老头子！越来越时髦了啊！知不知羞啊！哈哈！是不是还要赶时髦跟我说说情话啊？
　　　
　　外公脸涨得通红，冲着外婆孩子似地喊了起来。
　　　
　　我就要！我还就想买！我今儿个看见这花漂亮！我就要买！我拿它插头上我！美了我！我还就爱搭理这时髦货！我！我……
　　　
　　外公声音越来越小。
　　
　　老头子，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我……啊……

　　妈妈来了，抱住外公，摇着外公的肩膀，哭喊着，爸爸！爸爸啊！
　　　
　　外公听不见，他只听见外婆在说。
　　　
　　老头子，听不见！你啊什么啊！！
　　　
　　老婆子，我……挨……啊……
　　　　
　　妈妈哭倒在地，爸爸啊！爸爸啊！
　　　　
　　老头子，你说什么啊！！
　　　　　　
　　哎呀！老婆子！我爱你！
　　　
　　妈妈还在痛哭，爸爸啊！妈妈啊！！
　　　　
　　病房只剩下了外公和外婆，万籁俱静，隐约能听见病房窗外的鸟啼，不，那是外公外婆偷偷结婚的时候，鸟儿给的伴奏。
　　　
　　外公看见外婆脸上笼着光，朝着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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