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娘网事 [复制链接]

李小懒

主楼

发表于 2011-5-16 10:5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木门长子于 2011-5-16 20:27 编辑

徐三娘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带白玄妮去见网友。
　　
　　徐三娘本名不叫徐三娘，被呼作三娘，是因为男人徐三弓辈分高，街头巷尾人见了多叫三大。徐三弓的职业是收破烂，每天蹬着一辆破三轮走街窜巷，看见开着的大门就探过头去，腆着脸笑，说，破烂儿卖不？徐三弓人如其名，整体呈现弓形，脸凹斗，腰佝偻，腿罗圈。徐三弓的“弓”不是积劳成疾，而是先天不足，又因为家里寒，当年差点打了光棍，所幸遇见了徐三娘，也算得弯刀对着瓢切菜。
　　
　　徐三娘虽被徐三弓呵护有加，但也是有工作的，早些年主要是跟一群妇女在街面上偷偷摸摸。她们下手的对象一般是乡下摊户或临近乡镇来赶外集的，因为他们人生地不熟，即使发觉也不敢大吵大闹。徐三娘她们通常结伙作案，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有人上前搭讪，有人旁边打岔，有人唱和褒贬，有人纠缠讨价，拥挤吵闹间，东西被悄悄传递出去。一次，一个乡下卖鸡苗的，只顾对挤在摊前的一群妇女推销夸赞，生意没谈成，人散后低头一看，发现满满一笸箩鸡娃所剩无几，方知上当，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
　　
　　但徐三娘她们很快就失业了，这当然不是治安严打的功劳，这帮泼皮娘们仗着人老几辈子混街面，根本不把派出所放在眼里，倒是那些小民警，见了她们先自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徐三娘她们失业的最根本原因是时代的进步，当大家都忙着出门打工体体面面挣钱时，再游手好闲勾勾搭搭偷几个鸡娃掖几根青菜，就显得寒碜而“奥特”了，但是，碍于家庭的牵绊，在外面漂了几年后，她们最终成了留守妇女。
　　
　　见过世面的留守妇女们，她们当然不甘于生活的寂寞单调，这时候，网络那无孔不入的触须蔓延到了小镇，当网吧游戏霸占了孩子们的身心之后，QQ聊天又像一个肆意的梦，很快为妇女们打开了另一扇窗，让她们的生活前所未有地丰富起来，她们一有空就坐在落满灰尘的键盘旁边，时而在手写板上写写画画，时而对着屏幕低眉浅笑。
　　
　　徐三娘不是留守妇女，因为她的男人徐三弓不适合出门打工。徐三娘的活计是每天坐在一堆破烂里给它们分门别类，塑料跟塑料放一起，玻璃跟玻璃砸一块，铁器跟铁器堆一堆。比较复杂的是废纸的整理工作，纸箱纸是最常见的，要赚钱只需一层一层多洒水，本子纸得冒着尘土一页一页展平匝好，书本纸是最贵的，大概是书里面字多学问大的原因，如果碰上卖破烂的人不懂行，稀哩糊涂跟本子纸匝在一起，六分钱一斤收的，卖六毛，那就赚大钱了，可惜不是经常能碰到卖书的，又可惜，三娘不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句话。
　　
　　徐三娘干活的时候总是不时翻看手机，因为QQ挂着呢。三娘的业务很繁忙，咳咳咳加好友的，嘟嘟嘟上线的，叽叽叽发信息的，每个声音都得查看，有时候一张本子纸还没展平，就需要停下两三回，没办法，人气旺就是这样子。徐三娘聊天是有局限的，邀请看毛片的或要求视频的都没办法深谈，因为她设备不行，她家里没有电脑。当初在白玄妮家里见识了QQ聊天的新鲜神秘后，她不是没想过要买电脑，可两个儿子一个高中一个初中，每个周末都回家伸手要钱，虽然她信奉“钱是龟孙花完再拼”的人生信条，可三弓同志浑身上下每条弓弦基本上已经拉满，实在没有了拼杀的余地。恰好儿子淘汰了一部手机，三下两下教会了她手机上网。手机上网真是好啊，一个月六块钱，随便聊，从此三娘如鱼得水。
　　
　　大浪淘沙，不能视频深谈也有好处，这让徐三娘的QQ上只留下一些正经人。由于徐三娘语言泼辣声音甜美，便有热情的网友安排见面，至此，徐三娘的网络生活有了质的飞跃。可是有一个现象她百思不得其解，就是本来聊得火热的网友，只要一见面，回家再登陆QQ，对方企鹅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踪迹全无。每次跟白玄妮等妇女的网友见面交流会上，三娘一提出这个棘手的问题，大家只是捂嘴嬉笑。
　　
　　话不絮繁，这不，三娘妹妹又接到了见面的邀请，这次是邻县某乡镇的一个老板，做着建材批发生意，似乎颇有几分好钱。鉴于以往种种经验，徐三娘这次不再单枪匹马，她特邀来了闺秘兼老师白玄妮女士。“玄”在小镇方言中有不好、劣的意思，比如说把孩子的鬼脸儿叫玄脸，把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叫玄孩儿，把一个长得丑的女孩子叫玄妮，当然，这里头含有亲昵的成分，白玄妮之为玄妮，大概如此，因为她长相基本符合逻辑，甚至简直算得有几分姿色。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女人打扮停当在街上一扭，立即，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但只见我们的徐三娘，上穿一件黑色超短小外套，外套下露出磨塞一样的腰身，泳圈凸起的腰身上裹着一件长款紧身白毛衣；磨盘一样硕大的屁股上绷着一件黑色毛呢短裤，短裤里是一条内白外黑的双层高弹力底裤，小腿上裹着一双棕色高腰马靴。这身行头中，徐三娘不太满意的是脚下的靴子，靴子是冬天的棉靴，有点厚，不过没关系，三娘已经把棉袜换成了丝袜，自己不说热，别人兴许也看不出来。
　　
　　约会的地点定在邻县县城汽车站候车大厅东南隅的第三根柱子边。东南隅的第三根柱子边已经候着一个人，矮胖，歇顶，正靠着柱子吐烟圈，不时朝着大厅门外张望。三娘一眼看到，立即想起Q上那个戴着墨镜酷酷的头像，心里有点失望。白玄妮也看到了他，忙颇为知趣地往旁边一闪，笑着推了三娘一把。三娘定定神，掏出手机拨号，东南隅立即铃声大作：我赚钱啦赚钱啦我都不知道怎么去花……
　　
　　是他，确定无疑了。徐三娘回头对玄妮一挤眼，整一下斜肩小昆包，昂起首挺起胸，轻移莲步，袅袅婷婷，大大方方径直过去。徐三娘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小菜鸟，会网友这项外事活动已经洗礼得她落落大方从容得体。想起第一次会网友真是好笑啊，那是相当紧张，一句话都说不囫囵，见人就知道一味后退，立正，靠墙，蹭了一身泥都不觉得，回到家惹得白玄妮一脸惊诧，说，你第一次会网友就跟人家滚葫芦沟子？！
　　
　　那个人还在翘首张望，完全没注意走到面前的徐三娘。三娘站定，轻咳一声，说，请问是玉树临风吗？那人猛然收回目光，大概是不习惯被人叫网名，脸上竟堆起羞涩的笑，他看定徐三娘，小声道，请问你是——，三娘一摇手机，说，桃花朵朵开。当玉树临风终于反应过来，确定面前这位就是他要等的网友桃花朵朵开时，他尴尬极了，整个面部肌肉瞬间瘫痪，难以调遣，任凭哭中带着笑，笑里藏着哭。
　　
　　毕竟是大老板，玉树先生很快镇定下来，他枉顾左右，说，你看，不好意思，我还有点其他事情，就先走了。徐三娘在心底狠狠骂，妈的，又想溜？我不信今天混不到一顿饭吃。三娘回头一招手，说，等一下，我还带来了一个朋友。玉树一抬头，眼睛立即亮了，急忙堆上笑，说，你朋友也来了呀，那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饭店包厢里的环境很好，但徐三娘的心情却相当郁闷。她不吭声，白玄妮只得顾全大局，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着。说话间，玉树的目光突然停在徐三娘的脖子上，原来徐三娘粗壮的脖子上赫然挂着两块玉佩——一枚观音，一枚佛爷，脖颈处细细的红丝线微微发黑，闪着滋泥的光。玉树扭过头来对玄妮笑，说，你怎么一个都没戴呢？玄妮也笑，说，我没有。玉树一挥手，很大气地说，没关系，男戴观音女戴佛，等以后我送你一个。
　　
　　三娘恼了，她大声叫服务员倒茶，又责问人家为什么还不上菜，说，什么饭店呀，比这高档的我见地多了，上次北京的网友请我吃饭……那网友还看不上我，我呸，我还看不上他呢，北京的咋了，北京的我照样骂他祖宗八辈儿……玉树豁地红了脸皮，他一敲桌面，瞪着眼睛道，你骂骂我祖宗八辈儿试试！三娘一脸尴尬愣住，玄妮赶忙打圆场，服务员正好端上菜来，玄妮挥舞着筷子吆喝，说来来来，吃吃吃。
　　
　　大概三娘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吃了一会儿，她故作轻松地嘻哈道，我刚才说错话了呀，自罚自罚，说着起身出去要啤酒。三娘掂着几瓶啤酒回来，包厢里的两个人正在往口袋里装手机，见她回来，玉树很热情，说，来，快坐下，吃饭！
　　
　　果不其然，还没到家，徐三娘就发现手机QQ上那个戴墨镜的酷头像已经消失了，三娘没放在心上，她已经习惯了。但此后，徐三娘发现白玄妮会完网友不再跟她交流了，她起初满怀狐疑，及至有一天在街上看见白玄妮钻进一辆小轿车，并看见小轿车司机歇着的头顶时，才恍然大悟，至此，追悔莫及，肝肠寸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