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之后,发现人和人的关系有微妙的转变——坐在车子里的人就像养在瓶子里的鱼,靠着可以移动的外延躯壳游走在城市与森林,因为这一层金属皮囊的关系,就有了旁观的姿态。有人形容说开车让人变得冷漠,那是因为车子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远,而离去的速度加快,如果接触的欲望太多,就会有冰冷的碰撞。 好像是故意想打破这层隔膜,我试图在特定的瞬间踩住刹车、压住离合,让车子降速,摇下车窗与车外的人说句话。这话,说得最多的就是:谢谢。 离家不远的过河桥边、水岸之上,是一座综合购物中心,里面有大型超市和各种品牌店铺以及饭店、游戏场,所以周末的时候,花上大半天,就可以在里面解决全家的休闲购物问题,非常方便。停车场有两个,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地上,分着管理,但如果从地下上来,还要再经过地上的出口,于是需要一张交换卡,说明自己已经在地下交费了。 如果你从地下停车场出来,踩着二档上坡后,会有一种如重见天日的感觉,整个人都会很轻快,要是恰好在这样的春天里,把车窗摇开一些,就有风划过脸庞——这是开车的享受之一。所以,只要你继续保持二档的车速轻轻滑过,就可以轻松地把卡从窗子里递出,站在地面出口的看车人会熟练地接过它,不会打断你连贯的车速,再一转弯就可以加速上路了。 就是这个地方,我刻意地踩下了刹车,因为在去年冬天的一个傍晚,下雪天,当我从地下存车场出来时,天色已暗,路灯初亮,哪一个都不够光亮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出口的停车人穿着灰蓝色的棉大衣,静默地站在那里,不时抬手收起路过的车辆里递出的卡片,仿佛他不再是一个有生命的个体,而只是一个与这车场融为一体的机器。他的身影木然地,虽然只是几秒,在我眼里却仿佛已经站了几个世纪一般。我的心突然被什么触动,很想跑上去问:你冷吗?你吃饭了没?你站了多久?你还要站多久?那些问题没有问出口,我的车已经滑到他的面前。就在那个时刻,我轻轻踩住了刹车,把车窗敞大,递出卡片的同时,大声说了句:谢谢您。 我几乎没有看到他有脸,更不记得那表情,但他的声音却仍犹在耳畔。他动了,整个身体都动了,他的身体向前倾着,大声地说:慢点儿走,姐姐。那声音很洪亮,与我之前看到的如木头人般的身影有着不匹配的热情。 从那天起,每次经过停车场的入口与出口时,我都会特意把车窗摇大,说:谢谢。每个停车场的看车人都不同,即使是同一个停车场每次遇到的可能也都不是同一个人。但他们的回答都是那么一致,声音洪亮、真挚,充满了祝福,都是“慢点儿,姐姐”。这声祝福让我慢慢上了瘾,着了迷,仿佛它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可以让我之后的驾驭都充满幸运。 那天,从停车场出来,女儿坚持要她来递换车卡。她坐在后排,把车窗摇下来,探出脑袋把卡递出,同时大声说了句:谢谢爷爷。那看车人顿时哈哈大笑,大声说:好宝贝儿,以后肯定有出息。
这是我迄今为止听过最美好、最真诚的祝福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