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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年代1 [复制链接]

xiaoyi

主楼

发表于 2009-9-5 09:5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木门长子于 2011-5-7 12:46 编辑

黑色年代
文/萧一

一

如果存在实实在在的一见钟情的话，那么，非常糟糕，刘青山的大脑已经抛锚，脑神经已经栓不住他了，除了田甜之外，别无它物。

“这是个意外，”他忠诚的朋友阿瓜解释说，“已经有两年了，足足两年，他没动过这方面的念头，然而，以今天的情况看来，欲念似乎是抑制不住的。”阿瓜手里握着一根冰棍，吸得赤溜溜直响。他在去年的某一天剪掉头上略微灰白的头发后,整个脸轮廓就显得圆润起来。虽然下眼睑的坠肉已经超出他的预计，但丝毫不影响他对祖国的热爱。

阿瓜怀着一颗赤诚的心在一.十四班上课，虽然一切看起来不如想象的美好，但是—他经常这样想—但是，刘青山告戒他说，如果这样的青春岁月不在学校里浪费掉，绝对是一种罪过，一切正义的将不会原谅这种对享乐精神的亵渎—他非常苦恼，为怎样挥霍时间瞑思苦想，甚至常常失眠。但除了行动不便之外，他看上去一切良好，无论怎样作弊，故意作错试题，然而这只是徒劳，成绩总是第一。对于功课，他天资聪颖，一学便会，然而，他却学不会怎样浪费时间，这正是他苦恼的所在。一想到刘青山的话，他就感到后背发凉，心里发怵。

阿瓜学习音乐，从肥胖的身体里发出的声音，雄浑有力。他唱歌时喜欢昂着头，眼睛翻白，样子极像突然的抽风，看起来非常恐怖。每次唱完歌，他就会带着某种炫耀的情绪，神气地竖起两根中指，一本正经地说：“太差了！太差了！”这时候，包括校领导和评委，对他竖起大拇指，齐声叫好。

然而，文体委员刘青山却对阿瓜不看好，他说：“音乐不能征服世界，况且—”他说，“这还有区别于音质的好坏。”

阿瓜当然不想征服世界，他只想唱歌。不论在什么地方，他只要一开口，刘青山就会在他的屁股上踹上一脚，让他跑调。有几次比赛，虽然刘青山没有踹他，但他还是跑调了。他老是感到刘青山在他后面，抬起一条腿，踹向他的屁股。如您所想，阿瓜依旧得了第一，评委不仅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而且还鼓励他这种在曲调上拐弯抹角的创新意识。

文体委员刘青山自从遇到田甜之后，就变得魂不守舍起来，一天总是絮絮叨叨，像和尚念经一般。田名把耳朵凑到刘青山的嘴唇上，确认他所念的全是田甜时，禁不住火冒三丈，在刘青山的嘴巴上使劲扇了一巴掌。

田名瞪着一双阴狠的眼睛，对刘青山说：“我操，你敢动田甜的心思？我操—”

刘青山捂着发紫的嘴唇说：“你竟然敢对文体委员动粗，好，有种朝这里，”他指了指额头说：“来，有种朝这里打。”

田名说：“我操，奸诈小人，想让我去吃牢饭，没门，操，回头再收拾你个狗杂种！”

刘青山往田名的身前一横，挽起袖子说：“你今天一定要打，不打就别想走。”

田名天生身强力壮，从脚底一米八二的地方，生长着一头浓密的卷发，脸庞黝黑，两只眼睛总是倒竖着，看上去气势汹汹。这与面色白皙性情温柔的田甜极度不同，无论谁也不能相信这两个人是一个妈生的。田名喜欢打球，但每次他只要去操场，所有球员全都对他怒目而视，而且，别人从来不传球给他。自从教练宣布校队队长由田名代理后，升职的田名的处境就越来越危险。队员们痛恨田名，这种痛恨莫名其妙，谁也不能说出理由，但只要看到田名，恨便由心而生。

刘青山跟田名打架时，围了不少人。刘青山人缘不好，因为他在做文体工作时得罪了很多人。田名也不错，毫不逊色于刘青山，他常常在课堂上回答一些别人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所以，伤了许多人的自尊心。这些人一致认为，刘青山跟田名打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并且，这对谁都有好处—既解了心头之恨，又不露声色。当下，他们便围了一个圈，田名想走，已经出不去了。所以，只好硬着头皮打起来。但是，他们还没做好准备，拳头和坚硬的脚尖便朝他们的身体飞了过来。这实在出乎意料，等到他们明白的时候—实际上什么都没明白—教室里依旧像往常一样平静，好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一.十四班在二楼。经过反复修复的伟大工程后—学校决定把办公室从三楼搬到一楼，如果万一发生什么不测，逃起来方便—样子还是岌岌可危。刘青山坐在最后一排，靠着窗户，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可怕，也没有感到危险的存在。而他的同桌—一个天生白痴型人才，却整天提心吊胆，由此而变得脸色蜡黄。他每天坐得很端正，样子非常认真，看上去像是记住了朱刚所有的心法要领，并且能十分准确地加以运用，实则不然，他的胸与桌沿其实隔着一段距离，右脚已经跨在了走道里，为逃跑作好了充分的准备。他极力伸着脖子，以九十五度角度运用非常灵敏的听力监测着四周实实在在存在的危险，样子像只麋鹿。这个姿势堪称完美，没有任何人发现他露出破绽。

有一回，刘青山百无聊赖，实在找不到事情可做，便主动凑过去，一本正经地说：“看起来你已经做好了一些准备。”

同桌神情忧郁又极其神秘地说：“你感觉不到危险么？”

刘青山故意说：“危险？危险在哪里？”

同桌想了想，垂下眼睛，说：“看来，你不懂。”

刘青山明知故问地说：“你打算怎样？”

同桌猛地抬起头说：“逃！”

刘青山说：“你逃不掉的！即便你做好了所有准备，也是徒劳的努力。”

同桌神情黯然地说：“我知道。”

刘青山一愣，随即兴趣索然，便一只手支着下巴打起了呼噜。

同桌善于思考，他常说，智慧源于思考。当然，他不会思考两只正在交配的狗的意义所在这么幼稚的问题，他绞尽脑汁地在想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多年,直到今天,他请教了无数人,回答都不能令他满意。当他说先有鸡，别人就说，鸡是蛋生的。当他说先有蛋时，别人便又说，蛋是鸡生的。他又反驳说，鸡是蛋生的。别人就反问说，那蛋是谁生的？同桌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一回，他跟文科生吕恺撒争论起着件事，吕恺撒性子急躁，没说上几句就极其不耐烦地说：“我想，”他忍住憋在喉咙里的笑声，把一只手竖着放在嘴角附在同桌的耳边认真地说，“我想，它是你妈生的！”

第二天，同桌从市场上买回一只鸡，在脖子上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一行字：吕家制造土鸡，亏本大甩卖！假一赔十。

吕恺撒当即怒火中烧，但却又不能发作，如果找同桌去理论，就等于承认了这只小鸡就是他吕家制造，同桌成了销售商，这就变得名正言顺起来，当然不能找人家麻烦。如果不去找同桌理论，又于心不甘，因为同桌这番举动，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一颗心七上八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这件事上，刘青山对同桌的做法表示赞扬，他捂着半边紫青色的脸，对同桌说：“你也敢勇敢？”

同桌依旧脸色阴郁，没有露出一丝胜利者的破绽。他半垂着脸，过了一会儿才说：“可惜，我还是不能弄明白那个问题，这种匹夫之勇，毫无意义。”

“疯子，”刘青山说，“疯子，回你的疯人院去吧！”

一.十四班这五十四个人，总是明争暗斗，每个人都心机重重，为各种有利益的事情暝思苦想。譬如说，阿瓜试验出了雷电不能储存，但他必须思索出一个错误的又合乎情理的道理来证明雷电可以储存而且电不死人。总之，不能让对方心安理得。

二

刘青山无事可做，除了无聊接着就是更无聊。他的背包里除了一本语文书之外，什么也没有，就算有，也只是一张大煎饼而也。一学期下来，课桌上是一成不变的打开的第二十七页。第二十七页上记载着一行惊心的文字：“雾在我周围，永远散不去。”刘青山每天揣摩着这句话，就像揣摩圣意。而时光荏苒，第二十七页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刘青山头脑愚钝，依然不能参透其中的奥秘抑或意义所在。在这当中，他生了许多白发，而且脸上有了皱纹。

第二十七页在时光的流逝中，看尽了人世的变迁，它面对着一个无限大的空间，渐渐也起了褶皱，就像刘青山的脸一样，因为承载，所以沧桑。

文科生吕恺撒，总是对无聊的人不屑一顾，尤其是刘青山这样的人。他把时间都花在了怎样对付阿瓜上，但是，无论怎样努力，结局总是失败。他心思缜密，失败了几次之后就开始分析失败的原因。他的中分头从天灵盖下来不偏不倚，直得简直无懈可击。他额头广阔，两道弯曲的浓眉下面，是一双机警的眼睛，随时审时度势着。颧骨高高耸立，将一张灰黑色的脸拉得很长。他嘴唇宽大，下巴松弛，一不小心就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动不动就吓人一跳。吕恺撒经过一个月的认真分析比较，发现除了阿瓜体形庞大之外，并没有比他更聪明的地方。但是，每次考试成绩下来，他总是屈居第二。而每次他传给阿瓜错乱的选择题答案阿瓜总能阴差阳错地正确填写，并且能十分有把握地纠正出其中的错误。

有一次，吕恺撒特意在学校的小店里买了一罐可口可乐，放在阿瓜的桌上，讨好地说：“你是个真正聪明的人，而真正聪明的人，往往都会得到人们的敬重。”

阿瓜看看可乐罐，用一副很苦恼的神情说：“你弄错了，其实最聪明的人不是我。”

吕恺撒说：“在我心目中，最聪明的人是你，不说别的，就这成绩，大家有目共睹，这正彰显出了你的智慧，还有你这副荣辱不惊的头脑和思想，是我永远也不能达到的。”

阿瓜显得不安起来，一边搓手一边说：“可是—”

吕恺撒一摆手，拿起可乐罐帮阿瓜开了，说：“你不用谦逊，说实话，放眼一.十四班，你我才是最有前途的人，我希望我们在学习上能互相促进。”

刘青山站在铁桥中央，路灯照在他身上，发着黄色的光斑，深秋的夜里，风已经冷了起来，吹在他脸上，像刀子割一样。他望着桥的那头，神情一会儿失落一会儿又兴奋，像个疯子一样。

刘青山在等待中死了千百回后，像每一次死去一样，又活了过来，这次，他看到了一个身影从桥头飘了过来，仔细一看，是田甜，便立刻转过身去，装做欣赏夜景。

这时候桥上异常冷清，除了刘青山之外别无他人。田甜想起那张神秘的字条，一颗心不禁“噗嗵噗嗵”地跳了起来。她忽然又警觉起来，万一他是个坏人怎么办？于是从兜里拿出眼镜，但朦胧的夜色下，根本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她又在兜里摸索了一阵子，掏出一架望远镜来。可惜，这个人一直背着脸，长什么样子根本看不清。她有些丧气，放好望远镜后大着胆子朝那个人走去。她本打算回家的，但又于心不甘，想起书里夹的那张字条上说的心上人来，便决心一试。

田甜装作过路人一样，故作镇定地从刘青山身边走过，在不经意的回眸之间，四目相对，她看到了这个人—刘青山，他左手夹着一根烟，神情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失落又有些伤感。忽然之间，田甜一颗心就放了下来。“原来不是。”她暗自说道。她装作突然发现似的说：“是你啊？”

刘青山也装作突然发现似的说：“是你！”

田甜说：“你在这里干吗？”

刘青山低下头，伤感地说：“等待，你呢？”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等待你呢”！可惜田甜天生漂亮，智商却平平，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田甜说：“哦，我随便逛逛，夜色真美啊。”

刘青山说：“是啊，夜色可真美，‘明月天上挂，风景美如画。怎奈相思心，无心赏风景’。”

田甜忍住笑，说：“想不到文体委员竟然是个大才人，失礼失礼，只是这天上，漆黑一片，哪有明月？”

刘青山慌忙抬头，天上果然没有明月，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我只是一时才思失控，作出此等诗来，实在有辱斯文，见笑了。”刘青山赶忙解释说。实际上，这件事不能怪刘青山，那晚他来勘察地形时，的确有月亮，于是才煞有介事地作出那样的诗来。

田甜斜睨着眼睛，笑着说:“啊，哪里哪里，刘大才人才思敏捷，好诗好诗。只是不知才人为哪位佳人而苦苦相思呢？”

这句话可谓是救了刘青山的命，他正不知如表达的时候田甜突然问出这问题，当下，他显出一副痛苦的样子说：“还是不提为好。”

田甜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把手放在粉红色上衣口袋里，说：“别买关子了，说说嘛！”

刘青山说：“算了，还是不提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