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凌云享耳 于 2011-6-10 14:54 编辑
酒坛子 文/山海泾 不少的父母会把子女比喻成自己钟爱的某样东西。女孩,多被比方成贴心小棉袄。小时候,我曾经却被父亲称为酒坛子。按说,一般只有那种嗜酒如命,亦或是酒量过人的人,才被人称为“酒坛子”。父亲这样比方我,其意何在?年少的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没有悟出来。
小时候,我们一家六口靠父母耕种几亩薄地维持生计。父母每天辛苦的劳作在田间地头,长此以往,父亲落下了风湿性关节炎。只要阴雨天,父亲膝关节就红肿得厉害,走路都要拄着一根棍子,但很少听到父亲呻吟。我们孩子谁都体会不到父亲有多痛苦。母亲却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背着父亲去叫过几次医生,但脾气倔的父亲就是不医,还埋怨母亲没有打算,他说:“我看医生把钱花了,孩子们不要读书吗?真不知道轻重。”说的母亲只得一旁暗自落泪。
我小时侯的身体很不争气,隔三差五的出“状况”,有一次生病居然连续了三四个月。每当这时,父母急得团团转,只要听说哪里有好医生就背着我去就诊,可是没有一个医生找准病因,看着瘦成皮包骨头的我,母亲唉声叹气,父亲愁眉不展。村子里的人都心痛父母的艰辛,劝他们放弃,父亲说:“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我们就不会放弃!”。后来终于有个“神医”把准了我的脉-----开了些打虫和消食的药。慢慢的我的身体好转了。哎,那时的医术真不敢恭维!体弱的我后来还是时常会生病的,记得有一次生病,母亲煎好中药端到我床边,待母亲去给我拿下药吃的白糖时,我偷偷把药倒床底下了。那次母亲很伤心,她说:“你父亲的脚肿成那样都舍不得拿药,你真不懂事。”我被深深地震撼了。
父亲换上了风湿性关节炎,由于家境困窘,一直没能根治。后来听人说五加皮酒可以舒经活络,消除疲劳,对缓解关节炎疼痛很有作用,价格也不是很贵。父亲得了这个“秘方”后,在脚痛得实在难以忍受时,就到村街上的小卖部里打一些散装的来喝。不知不觉中,父亲对酒上瘾了。
上瘾归上瘾,但家里的经济条件是断不允许他每天有酒喝的。家里酒坛子也是有的,好像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个陶器坛子。但酒坛子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的。好像就是过年的时候才会有满满的一坛子酒。因为父亲是极好客的人,他常说:“客有客粮,来客不会把人吃穷”。那坛子酒是为正月里招待客人准备的。所以平日里能有满满的一坛子酒就成了父亲的奢望。虽然五加皮酒对关节有好处,但价格上比散装的锦江酒还是要贵一些的。村子里的小卖部里也只有散装锦江酒最便宜。父亲在连续几日没沾一滴酒的话,就会去小卖部里打几两锦江酒,一般不会超过半斤。买回来的酒父亲在喝之前会很享受的闻闻,我们姐弟几个每每看到父亲闻酒时那陶醉的样子,都抿着嘴偷笑。上初中学了鲁迅的《孔乙己》一文后,多次在父亲买回酒后问他:“爸爸,你买酒是排出九文钱还是摸出九文钱?然后诡秘的望着他。初小没读完的父亲哪知道我笑话他呢,开始几次他都是憨憨的笑着说:“嘿嘿,还没付钱,赊的”。后来大弟弟做了“叛徒”,告诉了父亲我是笑话他。后来我这样问时父亲时,他就拧拧我的脸蛋对我说:“以后你帮我去打酒,你爱排就排,爱摸就摸,当然能不要钱最好。嘿嘿”。
我是从母亲的话里得知父亲用酒坛子比方我的。
我读中学时寄宿在校。每次我的饭票快用完的时候,都是父亲帮我把米送到学校,交完米,父亲回去的时候总会塞点零花钱给我。经常都是一些皱巴巴的角币,大概是一两元。但在那年月已经是很高的待遇了,足以让不少同学羡慕呢。让同学羡慕的还有我带的菜。那会寄宿生带的菜多是萝卜干,干黄豆,咸菜。一次性带两罐头瓶吃一星期。记得我的同桌的咸菜经常吃到后来都发霉了。总是我接济她两天才能挺过一星期。我的“口娇”,这些干菜我是咽不下的,父亲总是隔三差五的给我送菜来。那时后的疏菜季节分明,不像现在有反季节的蔬菜。所以端午前夕是蔬菜青黄不接的季节。我总是家里的“尝新”人,端午前后,自己家种的辣椒,青豆可以摘得一碗了。这头一碗的新菜父亲绝对会送学校来给我。所以同学们都羡慕死了。
那年,学校要把操场铺成水泥的,学校要学生去捡拌到混凝土里的小石子,还给每人下了几十斤的任务。其他同学都是自己去捡。我回到家里,准备小河去捡鹅卵石。父亲说:“你捡得到?快去学校读书,我去帮你捡,明天给送学校去。”母亲笑父亲说:“你太惯她了,到时候看她生活怎么办?”父亲说:“禾老自勾头。”意思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父亲是不知道这样的名言的。
生活中的一幕幕在我脑海中浮现。语言贫乏的我却不能把巍峨如山,涓涓似流的父爱诠释在自己枯瘦的笔下。
十几年前,我师范毕业的那天,父亲早早的就赶到学校来帮我拿行李。那时学生的行李并不多,我也就只有一个红色的木箱子和一床薄被子。几本书和几件换洗衣物都塞在箱子里。就这么些行李除了父母开车来接的同学之外,很多同学都是自己带回去的。我这人生性怕麻烦,吃不了苦。正在为怎样带行李回去而发愁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敲我们302寝室的门,我打开门看到了父亲,就像看到救星一样高兴。父亲拿着一根扁担,扁担上用箩绳绑着蛇皮袋。父亲说:“知道你今天放假,我来帮你担一下东西。”知我者,父亲也。我心想。父亲麻利的把我的物品装进蛇皮袋里,再用绳子扎紧口子。父亲挑着我的这担行李走在前边,我空着双手跟在后头,父亲健步如飞,我跟在后面几乎是小跑。有趣的是一向节俭的父亲今天竟然穿着一件崭新的中山装,和一双崭新的解放鞋,裤子也是平日里舍不得穿,走亲戚才穿一下的那条。我开完笑地对父亲说:“爸爸,进城就是不一样哦,你看今天这行头,很有领导干部的味道。”父亲说:“都是你母亲呀,说是穿得太邋遢了怕跌你跌你的鼓。”“跌你的鼓”是我们这的方言,意思是“丢面子”。我说:“爸爸,不会的,有你们真样的父母,我很幸福。”
傍晚的时候,母亲看到我们父女俩朝家走来,就一边迎上来一边扯着嗓子喊:“你的酒坛子接回来啦……”酒坛子?我正在纳闷时,妈妈已经迎上来了。她说:“你爸爸今天早上一大早的就起来了,说是去接得那个酒坛子回来。”这时,我心领神会了,我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让父亲的酒坛子任何时候都不再是空的了。
参加工作后,我每次回家都会给父亲买上几瓶酒。每每这时,母亲总会依在门边,远远的望着我走近,然后冲着站在一旁的父亲喊上一句:“你的酒坛子回来了。”父亲这个时候就会有一种幸福、甜蜜、以及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笑意在他的脸上无遮无拦的洋溢……
一股热浪在我的心里悄然地弥漫开来,到这个时候,我算是大彻大悟了,父亲当初之所以管我叫“酒坛子”,其包含的内容,已经完全超出了“酒坛子”——美酒的范畴,而是对孩子一种无疆的大爱,同时,还包容着他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和期翼啊!
如今,我已为人母,女儿已上中学了。可是,我一直没有想好把她比方成我所憧憬、所期翼的美好的一种什么“东西”呢?是宜春人常说的“烂肉钵哩,还是北方人常说的“小棉袄”?想想不得要领。我觉得,还是把她当做“酒坛子”吧。因为,我希望她是一坛永远的又香又醇的、让我品味一辈子的“美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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