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飘香 文∕心飘雨零 杨志一大早就去八角林了。一路上,他的左眼皮老是在跳,而且跳得越来越厉害。他有总预感,有事情要发生。可他从来不迷信,不信这个邪。这个想法让他觉得纠结,但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刚进八角林时,他听见一声怪叫,那声音很怪,似鸟声又不是,似野兽声又不像,而且极其刺耳。他平常听见的大都是鸟声,野鸡之类的叫声,或者草动,树响。同八角林生活整整十七年了,他还从没有听见过这么古怪的声音。想想就觉得怪怪的,心里不由毛了起来。但是他自小就胆大,天不怕,地不怕,更不用说这些风声雨声鸟声兽声了。他继续走,往茅草房走去。来到门前,习惯性的四周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感觉一切正常后才去开门。开门之前,他必须先拿钥匙,他的钥匙藏在裤腰里,用麻绳拴着。这条麻绳是他爹亲手拴上去的。如今到他手里已是上了年纪的珍宝。他是一点一点的从裤腰间把钥匙弄出来的。把门打开后,他照样左看看,右看看,这里翻翻,那里瞧瞧,怕它们丢了似地像个很久没有见到孩子的父亲,全身上下看了个遍。终于确定东西全部安好之后,他才拿起柴刀背在腰间,扛着锄头出门去。 这几年,卖八角的卖不了几个钱,生的一块多一斤,干的也不过六七块,最贵的时候也过八块多。春八角刚收完,杨志把卖八角得的两千多块钱还给了村委会。那些钱还没在口袋里待热乎,就又找到了它的新主人。杨志欠村委会总共两万一千四百七十五块五毛。到现在才还了三千八百五十块,还欠一万七千多块。杨志知道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所以他从来攒不了一分钱,更不用说有什么积蓄了,就连存折他都没见过。 杨志欠村委会的钱是他爹他娘死的时候和村里借的。 他爹是疯死的。事情还得从三年前秋天一个晚上说起,那天晚上天很黑,他爹在八角林守八角,大约半夜一两点的时候,他感觉有动静。猜想一定是有人来偷八角了。他拿着一闪一闪的手电筒出去照,这里照照,那里照照,但是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动静。就在他转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在离他四五米的一棵八角树上传出窸窣的响声。由于天太黑,而且他的手电不够亮,根本照不见到底是什么。他迅速地捡了一块石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打去。不料“啊”的一声从树顶落到了地面。他很兴奋,边往那里走嘴里边说,看你还敢不敢来偷?非打死你不可,打你个手断脚残,摔死你,你们这种社会败类,摔死打死活该! 当他走到那里用手电一照,果然是个人。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朝土背朝天的穿着黑色的土布衣躺着。他嘴里还不停的谩骂,看到小偷被自己逮着,现在就躺在自己面前他心里不知有多乐,一心想怎么好好处理这个小偷。他一个箭步走到了小偷跟前,用手把他翻过。他爹怔住了,躺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偷”竟然是他的二儿子杨翔。他简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你自己的眼睛,他抱着杨翔大哭起来。因为他知道儿子从五六米得树上摔下来已经断气了,而且是当场死去。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流出里黑血。他感觉杨翔的头部湿湿的,用手一摸,热热的血沾满他那沧桑的手。他爹哭得失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知过了多久,他爹才把杨翔的背回茅草房。为了不把休息传出去,他爹在屋子里守着死去的儿子整整一夜。一整夜他没有再哭过,因为他已哭到没有了眼泪,同时深怕有人会听见,因为八角林离村子不过一两个公里。 仿佛一瞬间又感觉很漫长的一夜过后,他爹老了太多太多。一夜,就像过半辈子。他老了,憔悴得不行了。差不多中午的时候他爹才哭着把杨翔背回家。一下子全村人都知道杨翔死了的消息,而且是采八角时不小心点从树上摔下来死的。 接下来就是给杨翔办丧事。全家人都极度的伤心,毕竟杨翔才十二岁。特别是他爹,因为他最清楚杨翔是怎么死的。办完杨翔丧事的第四天,杨志他爹疯了。 这下子全村人在采八角时都更加小心谨慎,不敢马虎,都怕像杨翔这样倒霉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有人还在心里感激杨翔,说是他的死唤醒了全村人。同时对杨志他爹变疯这件事感到很不正常,但又在情理之中。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总的有两个不同说法:一个说法是说杨翔是不小心从八角树上摔下来死,他爹因为失去爱子疯掉的;另一个说法是说杨翔是他爹夜里守八角是误以为是小偷,用石头打到杨翔头部掉下来死的,由于心里承受不住这个打击,精神崩溃而疯的。 他爹疯了以后,杨志就被迫去看守八角林了。因为他是家里唯一正常的男人,他娘患有风湿,走路都不方便更不用说去守八角林了。他爹每天疯疯癫癫地去杨翔坟前又哭又笑的,嘴里念念有词,说是他害死他儿子的。杨志和他娘都说爹是疯了,在说胡乱的说疯话。村里人更是觉得杨志他爹是真的疯了。他爹是在一个清早死的,死在路边。是一个小女孩放牛的时发现的。那天是杨翔下葬后的第九天。天降大祸于杨志也。 杨志他爹的死让杨志和他娘揭不开锅,家里仅有的几千块钱全都花在给杨翔办丧事上了,现在家里是一分钱都没有了。没办法杨志只好去找村长帮忙,村长是个有良心的人,他和村里几个干部商量以后,决定用公款先借给他们家处理他爹的后事。杨志在借条签下自己歪歪斜斜的名字上面盖上手印后,拿着一万块钱给他爹办理丧事。 卖棺材花了四千五,请人做法事花了一千三,买两头猪又花去了一千五千多,还有这几天村里人帮忙吃吃喝喝也花了不少,处理完他爹的丧事后,钱几乎也用完了。 他娘是去年腊月病死的。他又和村里借了一万多。但这次村委会说要他在三年内把所有的钱还清。他没有办法只有答应了。 真是家门不幸霉运到头,杨志在三年内失去了他全部的亲人。他几乎快要崩溃了,是人都会崩溃的,但面对举目无亲的现实,他还是挺着扛着,心里总想着早一天能把欠下的债还完。 刚收完春八角,杨志又忙着给八角树施肥除草,他对每一棵八角树就像对自己的亲人一样细心照看,无微不至。盼望着秋天或者来年的八角肥壮饱满,品质好,卖个好价钱,多挣几块钱,尽早把钱还完。还钱几乎成了他唯一想做的事,但他并没有急功近利,做一些不合法或不道德的事。他想好好的种八角,用它来还债。 夜里,杨志也曾想过去城里打工,自己年轻力壮的,干些苦工不成问题,或许这样能挣更多的钱,但也没有把握让他觉得在城里就一定能赚到钱。即使自己方块字也识几个,他左右为难。而守着这一千多棵八角树也不是什么好的办法。这年头八角不值钱,他看不到希望。辛辛苦苦一年下来,八角卖不到钱,又不知拿什么去还村里的钱。在经过几个夜晚的思想斗争后,他还是决定留下来种八角,照顾八角树。他突然觉得看见八角树就像是看见亲人,看到硕大而饱满的八角就像看到了希望。他开始喜欢八角树,喜欢八角。这注定与他命运紧紧扣在一起的八角和八角树,他爱上了。他更卖力和用心的照看八角林。 早上,杨志扛着一袋农家肥,手里拎着几棵大白菜往八角林赶。来到村口碰上了村长,他放下肩上的农家肥,客客气气的向村长打招呼说,村长,大清早的您这是去哪里回来?村长带着惺忪的睡意说,昨天到乡里开会,赶了一夜的路这才回到呢。杨志问道,什么要紧的会呀?怎么不在街上睡一宿再回来呢?看您累看这样的。村长有些无心的说,事情重要哪能耽搁呀?哦,今晚要开会,你上山回来早一些,你忙你的去吧。说完往家里赶去。杨志还没来得及反应村长就不见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扛上农家肥去了八角林。 在给八角树施肥的时候,杨志心里琢磨着村里会开什么会呢,会不会与他有关?想想觉得不对劲干脆就不想了,反正晚上去开会自然会知道。他还是忙着施他的肥。农家肥不能放太多,多了叶子茂盛,八角果结得少,放少了果实不饱满,质量又不好。这些细微的事杨志他心里有底。杨志一个人在八角林从早忙到晚,中午饭随便吃点冷饭,还煮了一碗白菜汤,就这么过了。要爹娘没爹娘,要老婆没老婆,孩子更不用想了,想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在村里,他没有几个亲人,他妈多数是一家比一家穷,靠也靠不住,要他们帮忙更说不上。现在只有靠自己了,也只能靠自己奋斗了。天黑的时候杨志才回家。回到家,一点烟火味也没有,家空荡荡的,就他一人。他简单的弄了点饭吃就开会去了。 山坳里的村庄,在漆黑的夜里像一双孤独渴望光明的眼睛,亮起微弱的家灯,但安静的恬适,静谧的夜空倒是让人心身得到安宁。会还没有开始,因为村民们吃晚饭都比较夜,白天在田里地里忙转,回来才煮饭吃的。 随着村长高亢的话音,会开始了。村民们渐渐地安静下来,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听。村里差不多一年没有开过什么会了,想必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村长说,乡亲们,今晚召集大家来,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和大家商量。事情是这样的:政府要在几年内实现全乡村村通路,通电,通水。要求我们在政府的扶持和帮助下,自己投工投劳做好“三通”工作。而我们村现在电是通了,但是还有水没通,路没通。眼前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把公路修通,俗话说‘要致富,先修路。’希望在接下来挖公路接自来水时,大家能积极配合与投工投劳。大家觉得怎么样? 村民们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说,这下子好了,卖八角也好走路了,路通了说不定有车直接来村子里收呢,好!真是好! 一个老人说,感谢党和政府呀,我们投工投劳算得了什么,农民做什么不是苦呀,只要公路通了,我们就可以早日脱贫致富了。 也有人说,路通了,我买辆摩托车去。 村民们有说不出的兴奋和喜悦,所有的高兴都写在笑脸上和嘴巴里。杨志依然沉默寡言,但心里是乐滋滋的。 紧接着村长又把具体的工作计划和工作安排做了详细的说明。村民们仍然在热烈的讨论当中。在村长讲话的时候有个人悄悄地说,修好了路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的穷一样的落后,除非…… 除非什么?除非什么?旁边的人急着询问。 除非什么我还没有想到,呵呵。 呜……呜,好多人起哄。 将近入夜时,村民们才散会。接下来全村人都投身于挖公路当中。他们从政府那里领到炸药雷管等,开始开山炸石挖公路。村民们个个热情高涨,干起活来个个浑身是劲,个个埋头苦干,忙得不亦乐乎。但随着工期的进行问题也相继出现。比如公路要通过某家的地,挖去了很多地,有些村民不干,非得要赔偿一点钱才给过;又比如过到哪家的八角林或其他经济林木等,过得少倒没人说,但是如果要砍到几十棵或上百棵,甚至是几百颗的话,村民意见就很大,都坚决的不给过。毕竟这些八角树杉树等都可以换钱的。每家都是穷人,都心疼这些树这些钱。杨志家是被过得最多的,几乎要砍去两三百颗八角树,这些八角树所结的八角卖了能换好多钱的。杨志视这些八角树如珍宝一样,他坚决的不同意公路横穿他的八角林,他的反应是最强烈的。 杨志开始带头罢工,找村长反应要求给予一定的补偿。他一连几天带着好几个壮汉找村长闹事,村里人也都积极响应,罢工的罢工,怨言传个不停。公路挖到一半就陷入困境,不得不暂时停工。 一天晚上,村长来找杨志。村长开门见山的就骂杨志说,杨志呀杨志,你要我怎么说你好呢,你怎么能带头罢工闹事呢。你不想想看你这样做影响多不好呀,我知道你家是计划被挖到最多的,八角树可能也是被砍得最多的。但你有没有为全村人想想呀? 杨志直截了当的说,想什么?没有想过。我们要赔偿是应该的,谁家的八角不是钱呀,谁家的地不值钱呀。村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杨志呀,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哪家的八角不是钱,哪家的田地不是田地?但是如果我们现在牺牲这些田地和几百棵八角树,为我们的子孙后代带来方便,这不是更值吗?至少我觉得这是非常值得的。你觉得呢?村长耐心的说。 杨志不语,思考了一会儿后才吞吞吐吐地回答说,当然是修路更值。村长,可是…… 可是什么? 不知道,我说不来。杨志把话撂在那里,又是低着头沉默起来。 村长想了想说,我问你,你还欠村里多少钱? 一万七千多。 杨志呀,你家的困难我们全村人都知道,但是你怎么不会报恩呢。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是谁把钱借给你的?是哪些人帮你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的?是村里的集体资金借你的,是全村村民帮你度过难关的。这些你都忘了吗? 这些杨志当然没有忘,也永远忘不了。他只是想着早些把钱还掉,没考虑那么多。他依然沉默,但他的眼睛湿了。 村长又说,杨志呀,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是个大孝子,也是个坚强的人。如果这次你先主动站出来把地贡献出来,算是带头为村里做件好事,全村人会感激你的,也是你报答全村百姓呀。这样一来,其他被用到地或者砍到八角树的村民就不会要求补偿,自然愿意把地贡献出来,我们村的公路很快就会挖通。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么一个理儿。 杨志终于明白村长这么语重心长的跟他讲道理,为的就是全村的老百姓,为让全村人出入更方便,更快捷,同时也能带动经济的发展。与村长相比他无比惭愧,再加上全村人都有恩于他,他岂能知恩不报,有恩不报呢? 村长,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可是……可是我那几百棵八角树就这么没了,那是好多钱的呀,你说我一下子能承受得住吗?我照顾它们好些年了,它们就像我的亲人一样,有时候甚至比亲人还亲,我不能没有它们,我舍不得,它们是我的命根子。 说到这里,杨志有些想哭。对于一个无亲无友的他来说,也许哭一场心里会好一些。可是哭了又有什么用呢,擦去泪水还不是要面对和接受这个铁的事实?!他选择了坚强,他不能向困难或者挫折流下懦弱的眼泪。 看到杨志眼里闪着欲出而止的泪花,村长又耐心地说,如果我们的公路不过你家的八角林,而是改道而行,那就必须从山腰迂回到山脚再从山脚盘山而上才行,可那样的话就得多走五公里路。而横穿你家八角林过来,就只需要六百多米。其实村里好多人都希望你能贡献出来,我只是代表他们来和你商量的,你自己掂量掂量,好好想一下今晚我和你说过的话,我先走了。说完村长起身就走里,在跨出门槛的一瞬间他回头看了杨志一眼,眼睛里写满了怜悯、同情和无奈。 那一夜,杨志无法入睡,他一宿没有合眼。心里反复想着这件事应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处理,他不能有恩不报,但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八角树被一棵棵的砍倒。每砍倒一棵八角树就是砍掉一个希望,每少一个希望他就得多一份拼命,每拼命一次他就受一次的苦难煎熬。他不想这样,但他又不能不报村里对他的恩情。这夜过得太快,还没等他想好天就亮了。天亮了,杨志的心也开了一扇窗。 杨志没有去八角林好些天了,自从村里挖公路,他就没有空去看他的八角林。这天早上杨志还是没有时间去八角林,他去找村长。 村长,我想清楚了,我愿意贡献出一部分八角林。我是自愿的,我也会劝其他用到地和八角得村民的。谢谢你村长,在我困难的时候帮我们家挺过难关,也谢谢全村人帮我,我杨志感激涕零,永远记住你们的大恩大德的。杨志告诉村长说。 我也代表全村人感谢你对村里做出的贡献。 村长,我很惭愧,我……我……杨志吱吱唔唔说,话还没说完就走了。 不久村里又忙着挖公路了,那干劲是比前些阵子还勇猛,没有纷争也没有罢工。村里人更团结更和睦,也更能体会挖这条公路的重要性。公路很快就挖通了,全村人很高兴。杨志也很快心,但是依然面无光彩,他开心在心里。他感觉自己能为村里出一份力,觉得很踏实很安心。 一切仿佛又回到从前的日子。杨志终于能去八角林好好看他的八角了。再次面对被砍掉两百多棵八角树的现实,杨志的心里是又喜悦又是疼痛。曾为它们彻夜难眠,忐忑不安的焦虑过,可以说是流过汗滴过血。现在横陈在他眼前的是一条公路,一条肩负着未来命运的泥巴路,一个几代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如今,终于如愿以偿的实现了,杨志有着无比激动和感慨,因为他为这条路尽过心,这已足以让他欣慰。 望着八角林这一道深深地伤疤,杨志似乎不需要太多时间和精力去恢复。他一边看守八角,一边寻找好的八角苗在荒地上开拓新的天地。亲手种下八角树是他的一个梦,以前都是看着爹妈种的八角长大,自己从没有这样的经历,更说不上有什么经验了。他伊始找寻优良的八角种苗。 在寻找优良的八角苗时杨志收获了意外的惊喜。受益匪浅自然不用说,最重要的是增进了他种八角得决心。 富宁县是中国八角之乡,这是杨志以前不曾知道的,他很自豪。富宁因为八角质量居全国第一位,而在一九九九年被中国农学会特产经济委员会命名为“中国八角之乡”。富宁种植八角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这使杨志对种好八角更有信心,因为他占有天时地利人和的福。一方山水养育一方人民,他对种好八角信心百倍。 接下来村里又忙着拉自来水。 被耽搁了好些时日,当杨志再来看八角时,已是即将入秋。 看着八角树上结满八角,杨志喜出微笑,这是他弟弟杨翔及父母死后他第一次笑得这么甜这么香,就像八角一样香。村里每家都种着或多或少的八角。金秋渐进,秋八角熟了。秋八角肥壮饱满,皮红色,气味浓郁,品质较好,比春八角更能卖个好价钱。杨志看着心里就乐呵,因为今年的八角比前几年都好,结的果又多又大,饱满而透亮,润润的飘着独有的香。 杨志喜收八角,收希望。村里人又都忙碌起来。而这似乎就是农民的生活,在忙碌中幸福,在幸福中忙碌,不停地劳作,不停地周而复始的做着同样的事。 杨志的八角最好,这从邻里乡亲的嘴里找到答案。他们都说杨志今年大丰收了,肯定能卖个好价。听到这些流言,杨志喜了又喜。 一天,从对面的山上传来这样的歌声: 哎!八角飘香香透了驮娘呃哝江哎,咪彩有约月亮汪汪呃咧汪。门撒银铃声声响,吆嘞吆嘞吆嘞声声响;八角林中歌声扬(吆嘞吆嘞吆嘞歌声扬),八角飘香,郎恒山歌我先唱(吆嘞吆嘞吆嘞我先唱),醇香米酒我先尝(吆嘞吆嘞吆嘞我先尝)。哎!八角飘香我美丽的家哝啊乡哎! 杨志在八角树上呆住了。自然地停下手中的活来静静的听,村里的好多人都停下来听,在树上,在树下,在山的这边,在河的那边。那美丽歌声,比八角还要香。那是个的女子唱的。他们想,她一定很美,美如天仙,如梦一般令人神魂颠倒。杨志醉了。在他听到“哎!八角飘香香透了驮娘呃哝江哎”时,他的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他的心飞到那边的山上,穿过八角林,飞进了那个女子的心里。他萌生了想象,有了欲望。这一天,杨志飘飘的。 采八角回来,他就跑去问邻居的张婶说,张婶,你今天听见对面唱的歌么?是谁唱的,你知道吗?听起来不像山歌嘛,多好听呀。他急切切地问。 听到了,我也听到了,好多人到听到了,就是不知道是谁唱的呀,会是谁家的姑娘唱的呢?张婶思虑着说。 我还没听过这般好听的呢,您以前听过吗? 没有啊。张婶看到他眼睛里泛着爱情的光芒,她猜他肯定是好奇了。 回头您帮我打听打听,我问问阿顺去。 张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沸腾的血液里。 阿顺是村里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他不爱干活,但是他消息灵通。因为他经常去这村去那村的,在家老待不住。他的媳妇就是从几百里外的村子娶来的,这在村里还属他开了先河。村里的小伙子都羡慕他娶了这么一个长得又好看又爱家的女人当老婆。都说阿顺配不上,这是阿顺最得意的。 阿顺,今天你听见山那边唱歌没?杨志一找到阿顺就问。 没啊,我下地挖地,没有听见谁在唱歌呀?怎么回事? 有个姑娘在那边的山上唱歌,声音呀,那真是叫美。唱的那支歌我没有听过,我问了好多人都说没听过,那歌,好听。我记得是这样唱的:哎!八角…飘…飘香…香……。杨志断断续续的唱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他直跺脚。 阿顺说,八角飘香?我好想在哪儿听见过,我想想看,想想看。他在搜寻过往的记忆,斜着头,手不停地挠头发,像是思考着什么大事。杨志看着阿顺在竭力思考,心里急了起来。阿顺突然说,好像叫《八角飘香》,不!是《芭蕉飘香》,不不,是叫《八角飘香》,对!就叫《八角飘香》。阿顺斩钉截铁地说!那声音是胸有成竹的孔武有力。 《八角飘香》?真叫《八角飘香》?杨志疑惑着有些怀疑的问。 就叫《八角飘香》,不信你问我媳妇看,我就是前一阵子上县城里听见的。 县城?你去县城了?什么时候的事?杨志依然怀疑。 收完春八角时,我带老婆去城里看病,在城里的街道上听见的。现在回想还真的好听,确实好听。你怎么迷起这个来啦? 没,没有?随便便问问而已。杨志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 不对,你是不是想打听是谁唱的,好想娶她做老婆?阿顺边点头边用手指着他问。 怎么可能?没那回事,别瞎想!杨志隐隐的掩藏着害羞的心说,我回去了,你忙吧。 阿顺随口应和道,你——你!去你妈的。 杨志的心泛起爱情的波澜。 他又忙着收八角。但每天耳朵都竖的直直的,稍微有些歌声什么的,他就兴奋起来,以为是那个姑娘唱《八角飘香》。他在幻想,幻想能看到那姑娘,幻想着能站在她面前听她唱歌,他还幻想与她亲吻,甚至结婚…… 几天了,他都没听见她唱歌了。他焦虑着盼望着她再唱《八角飘香》。他收八角都没有了心思,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 杨志从早上盼到晚上,从夜里想到白天,梦里都想着那姑娘那支歌。他开始着急,着急她是不是出事了?会不会掉八角树了?他用手打自己的脸,把自己打醒,砍断这荒唐的想象。 秋八角快要收完了,纵然今年是好丰收,但他高兴不起来。他想她了。他瘦了。 他几乎崩溃。寻思着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子?那姑娘关他什么事,那首歌又关他什么事?他不过是偶然听见觉得好听罢了。 隔壁邻舍的都说杨志变了,变得不敢想象,变得不认识。因为他们知道他想那个姑娘了。 有人给他支招说叫他去找她,但他不敢,最重要的是不知去哪里找,再说家里唯独他一个,家务事都忙不过来张罗,哪还有那份闲心去找她?八角都要收完了,也没再听见她唱过那首叫《八角飘香》的歌。 有人劝他别胡思乱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不实际的。他不听,他就是想她,没日没夜的想。 杨志把整片八角林的八角收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没几天就可以收完了。他估摸着今年八角能卖个好价钱,能还上村里部分的钱。在没有她的歌声的这些日子,他感觉就像世界末日。每天活在盼望和期待中,也在幻想中迷恋上了她的声音。或许他是爱上她了。 哎!五彩祥云落在普厅河呃哝上哎,唉妹梳妆太阳明晃呃咧晃。芭蕉叶下芭蕉熟,吆嘞吆嘞吆嘞芭蕉熟;八角树上八角香(吆嘞吆嘞吆嘞八角香),八角飘香,郎恒山歌我先唱(吆嘞吆嘞吆嘞我先唱),幸福滋味我先尝(吆嘞吆嘞吆嘞我先尝)哎!八角飘香我美丽的家哝啊乡哎! 她奇迹般的又唱起了这支歌。杨志激动不已,心里有说不出又说不完的兴奋。他静静地听着那个他日夜企盼的声音。是她,他确定那就是她。他从八角林向山下狂奔,他想去找她,他要去找她。他跑得大汗淋漓,他不顾一切的往山的那边跑,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他想见到她,他没有理由的想见到她。他心里全是她,尽管他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长的什么样,可他坚信她美丽,从这歌声里他听出她长得一定很美丽。他想,只有绝色美女才能唱出这样美丽动听的歌来。 他无尽地奔跑,就像奔赴一场千年的约定,就像那个人就是他的爱人,他的情人。 他跑到了河边,累得已不成人形。可他竟然没有觉察到自己累了,一心只想往前跑。这里没有小桥,水深不可测,平静的水面下面不知藏着多少无法预知的暗流。他迟疑了良久,一动不动的呆若木鸡。他不会水,他趟不过这河。他走进河里用双手捧着水不停地冲洗自己的脸,接着又用力拍打水面,像疯了似的在宣泄。他恨自己,恨自己不会水,恨自己贱命,不然就可以过河找她了。 他极度地懊恼。因为梦被更生生的撕碎了,说得委婉一点就是梦被搁浅了,再找个安慰的话就是缘分未到。 天空盖下黑乎乎的幕布,夜就来了。他还站在河边,眼泪哭出了眼睛的血丝,带着一种信念的执着的等待。她的歌声早已化成一缕轻烟消失在他的眼前,他来不及,竟是这么眼睁睁地让她远去。酸楚的泪,哭干了水汪汪的夜。他不愿回家,他是忘了回家。 一个黑影随着流淌的河水死去,在午夜的静寂里。死去一个梦,死去一个记忆,死去一颗心。他在夜里回到八角林,睡在《八角飘香》里。他不想她,因为她如梦般的灿烂不可求。或许一厢情愿的他应该自食苦果,或许这样的结果更现实,或许他是活该的。 清晨的阳光吻落了八角叶上的雨露,也穿过密密地八角叶刺痛了杨志的双眼。杨志在采八角。一个个沉甸甸的八角,都长着八个角的梦。杨志羡慕它们无拘无束的有梦,有阳光给它们热量,有雨露为它们沐浴,有大地滋养它们。 听说你几天前去找过那个唱歌的姑娘啦?阿顺问杨志。 杨志沉默了许久,或许他已经忘记发生过这件事,最后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见到她了吗?长得标致吧?阿顺眼睛里闪着色色的眼波问。 杨志摇摇头说,没。 不会吧,他们说见你从八角林不要命的跑下来,向山的那边跑去。是不是找不到呀,还是她不愿见你?阿顺带着盘问的口吻说。 我不想提这件事。我已经忘了那天发生过什么。你不要再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再问我可不客气啦!杨志有些厌烦有些火气的说。他是不想再回忆起那伤心的事了,他忘了她了。 阿顺啧啧嘴说,耶耶!没事你着那样的急?我不就是关心你才问你吗?好心没好报,哼!他甩着头斜着眼看杨志。 空气有些冷,开始冻结。 河水深,过不去,哪里还能见到她?杨志有些怨恨的说,都是我自作多情了,这个结果是给我最好的教训和惩罚。 河水的确深,不过有桥呀?你怎么不过桥?阿顺向前走两步靠近他说。 有桥?我怎么不见,我不知道有桥呀?桥在哪?你说。 离我们村五里地有个小桥,我以前从那里过去到那边的。 五里地?杨志迟疑了一会儿接着说,再从那里绕过来她早就不见了,我还没跑到河边就听不见她的声音了。没用的,只能说我没用那样的命吧。过去就让她过去吧,我不想提了。 你还是个男人吗?不是。阿顺刺激他说。 是,我是男人。杨志理直气壮的回应。他那声音确实有男人的味儿。 像你这种还算男人?遇到巴掌大的事就作践自己,你是男人吗?你这个孬种,有胆我们哪天去找她去!阿顺瞪着大眼对他说,装出一副看不起他的样子。 我……我是,我是男人。去就去,谁怕谁。杨志开口之初是畏畏缩缩的没有底气,接下来是豪爽和洒脱的自信。这让阿顺心里很满意,因为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想让杨志彻底走出那个阴影,倒不是想要和他亲自去找那个姑娘。 杨志如重获新生,黑黝黝的脸庞上扬着久违的光彩。 在杨志的心里彻底不再有她的一丁点红颜。他活回了从前,活回了自己。 晾晒在阳台上的八角,像一个个金子闪着金灿灿的光芒。杨志用粗糙的双手轻轻地捧起它们,把它们摆在眼前静静地端详,若有所思的默默无语。他内心有着不尽的言语,在这些语言里带着希望,也带着伤和痛。 秋天的太阳散发着成熟的味道,阳光是扑鼻而来的八角之香,还夹杂着一个勤劳的身影,踩在慈祥的大地上,铺天盖地的席卷着我们的整个秋天。秋天的云和人一样忙碌,大地期待一场雨来降温。 杨志想把八角运到县城里卖,这是个听起来很荒唐的想法,但是他决心这么做。荒唐因为这里离县城很远,要经过很多的崎岖的山路,还要经过好几个乡镇才能到县城。以前他们卖八角都是去离他们最近的镇上卖的,而且卖给的是小商贩,没个好价钱过。他想起在找八角苗时知道富宁是全国八角之乡,在那里,八角会值钱,至少比平时卖的高一些。 他打算冒险,即使不赚钱也要把所有的八角拿去城里卖。他整天盘算着这件事。 他在附近村寨找来了一辆拖拉机。开车的师傅是个农民,他家中也中有八角,但是他从来没有自己拉八角到县城卖过。因为路不好走,加之又不划算。这次他是受杨志的怂恿才勉强答应这没着边际的事。杨志把所有的八角装上车,总共八袋干八角,约摸有八九百斤。 拖拉机发出“嘭嘭嘭……嘭嘭嘭”的响声开向县城。 拖拉机在刚挖通的泥巴路上颠来簸去的缓慢行驶。杨志第一次坐车,颠颠簸簸的让他有些想吐,但怎么也压抑不住他内心激动。他在车上被晃来晃去,他哼着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歌:哎!八角飘香香透了驮娘呃哝江哎……八角林中歌声扬(吆嘞吆嘞吆嘞歌声扬)……八角林中歌声扬(吆嘞吆嘞吆嘞歌声扬)。他记不清歌词是怎么唱的,他乱哼起来,反反复复地唱就是那一句:八角林中歌声扬,吆嘞吆嘞吆嘞歌声扬。 开车师傅问,什么歌来的?蛮好听的,怎么你老唱那一句? 听说叫《八角飘香》,我不会唱,就听过别人唱过一两次,就只记得这么一句,呵呵。杨志有点羞赧的大嘴咧咧地笑着说。 这歌还不错,什么八角林中歌声扬的,恩,点意思。开车的师傅乐呵呵的和杨志攀起话来。 他们一路上高歌猛进的,忘记了是去城里卖八角。他们拉起了家常,说起了村里村外有趣的事,也说到了爱情。两人有说有笑的,像哥弟俩一样调侃。 拖拉机终究还是经不起这么颠簸的折腾,车开到半路爆胎了。 师傅,怎么呀?车爆胎啦?杨志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后,立刻问。 应该是爆胎了,没办法,这么烂的路,石头的石头,坑坑洼洼的,走了那么长的路算不错啦,我下去看看。师傅有些无奈的说,边说边下车。 只见他往车厢后面走去,弯下腰去看轮胎,接着用手敲了几下破旧的轮胎,他最终确定轮胎爆了。 这该死的破车,早不爆晚不爆,偏偏在这个要紧的时候爆,真他妈的气死人。他愤愤不平用脚踢着爆了的轮胎说。 他往回走去工具箱找工具,准备补胎。杨志从车上跳下来问,真的爆胎了?多久能修好呀?我们还得赶路呢,这里离县城还远着呢。 不好说,这一时半会儿怕是修不好了。 杨志看了看天,忧虑地说,都过晌午了,天还布满乌云呢,我怕会下雨。 我尽量修快一点。 好的,你快修,我帮你。杨志急忙说,说完手忙脚乱的忙活儿起来,但他不知道能帮什么,他就帮他递递扳手什么的。 他俩在半路上忙得手黑脸黑的。天空依旧不满朵朵的乌云。八角在袋子里被搁浅了差不多一个下午。 唉!搞定!他妈的累死了。师傅伸着懒腰说。 杨志说,是啊,累死啦,真是累死了。 杨志和拖拉机师傅几乎同时抬头看天,天要黑了。他们发现天真的要黑下来了。 杨志慌忙说,师傅,走,我们赶路去,不然我们今晚就得在这里过夜了。走走开车去。 杨志一步并成两步的走,迅速的爬上车,他很着急。师傅去发车。 车走还没有到两公里天就全黑了。 师傅把车停下来。车停在一片树林中间。野外的夜晚静悄悄的让人觉得一股微凉爬上脊背。 又怎么啦师傅?杨志不解的问。 天太黑了,看不见路,没法开呀。 开车灯嘛,开灯走呀。 我也想走,可是那灯早就坏了。现在天那么黑的,走不了。师傅无可奈何的说。 什么?灯坏了?那我们不就是在这冷冷的荒郊野岭里过夜吗? 师傅说,怕是只能这样了。 不会吧?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杨志问,那有没有手电筒?我们拿手电筒照,我们到镇上去。 家里穷得是叮当响,哪能买那么多手电筒?我家里就一副手电筒,老婆管着呢。师傅诉苦说。 杨志无语,拖拉机师傅也无语,夜也跟着无语,连同袋子里的八角也保持沉默。 其实杨志并不是急着催师傅赶路,他是担心半夜下雨把八角淋湿,淋湿了的八角就卖不成了,严重点就是发霉,到时候原本值好几个钱的八角就变成一堆废物一文不值了。他很担心,他祈求上苍保佑。 秋夜渐凉,拖拉机师傅靠在车上睡得正香。杨志坐在车栏杆上看着车厢里的一袋袋八角,眼睛眨都不眨。他不敢睡,他怕睡着了会下雨。夜空比平时的黑,黑得使他的心一直在慌乱地跳,担心和害怕像一口钟罩着他。 夜太漫长,杨志盼望着黎明快点来,可他怎么也盼不来,因为今夜真的太漫长了。他眼睛困了,眼皮支撑不住的慢慢闭了下来。他朦朦胧胧的睡了一会儿。 他们俩在漆黑的夜里睡得像小孩一样香甜,睡得那么的安稳,这一刻世界与他们无关。夜独独是他们拥有的温暖的床。 杨志醒来,已是黎明时分。天微微亮,远山像一位父亲在守候着他孩子。他周遭环顾了一圈,发现天没有下雨,他感到很幸运。看着昨天的风和云,仿佛就要来一场大雨。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他想。 等到天完全亮时,杨志才叫醒拖拉机师傅。必是昨天又开车又修车的师傅叫了几声才醒,醒来依然是睡眼惺忪,睡意意犹未尽。他真想像小时候那样可以再贪睡几分钟,但他不能也不可以。他必须起来,他们得赶路了。昨天车坏已经耽搁行程,他们必须马上出发,在清晓。 拖拉机像个老头子慢慢地走着,盘旋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不久就了镇上,但离县城还有几十个公里。他们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响,杨志在路边卖了几个包子,他们狼吞虎咽的吃完又急着赶路。因为他们今天下午必须赶到县城把八角买了,又回到这个镇上过夜,第二天早上启程回家。 杨志心里打着算盘,心想八角卖个好价钱后,除去给拖拉机实付运费外,就把剩下的钱还给村里,自己留一点过生活就够了。一想到这些,志心里别提有多么高兴。从镇里到县城的路是刚铺好的柏油路,路面光滑宽敞,车开大了几个马力。他们比预计更早到县城,当拖拉机驶入县城时,杨志被城里的繁华吓呆了,拖拉机师傅也看傻了。眼前是从来没有看见过得高楼大厦,街道是又干净又宽大,旁边还种着一排排的扁桃树。他们看得眼花缭乱,仿佛将进入梦境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很快就抽回了梦游的灵魂。师傅把车停在路边,杨志下车去询问哪里有收购八角的地方。杨志好礼询问了几个过路人没有结果后,他心里起了一丝变化。他想会不会没有收购八角得地方?要是那样的话他就亏大了,不仅不赚钱反而赔钱进去。他不相信没有收购八角的地方。因为他清楚的看到在路灯的栏杆上挂着写有“中国八角之乡”的字样。他坚信在这里八角会卖得个好价钱。他继续向路过的人询问,不久一个妇女告诉他说,在西街有一个八角收购站,那里给的价钱高一些,还告诉了他路怎么走。杨志连连向她说了好几声谢谢,他跑着回来把消息说给拖拉机师傅听,他们开着车往西街赶去。 他们穿过几条街几个巷子,最后,很顺利的找到了在西街的八角收购站。杨志觉得今天运气挺好的,因为他们没有迷路。那个收购站坐落在西街的中央,门面悬挂着一块牌匾,匾上写着“中国八角之乡角收购站”几个大大的红字,得格外的气派。杨志激动地对拖拉机师傅说,看,到了到了,在那在那。 拖拉机稳稳当当地停在收购站门前。杨志跳下车直奔门里去,见到里面坐着一位三十有余的妇女说,请问您这里收购八角对吧? 是的,你要卖八角? 杨志连忙说,是的,是的。我来卖八角,您这里八角怎么卖呀? 要看先看你八角的质量,好的是生的一块九一斤,干的九块。不怎么好的就少一些。你的八角是生的还是干的?拿来看看。那妇女把行情讲给杨志说。 这时拖拉机师傅走进来问杨志说,怎么样,什么价? 杨志说,生的一块九一斤,干的九块。说完又说,快帮忙把八角抬下来。 他们把八袋干八角抬到了房子中间,杨志边打开其中一袋的口袋一边对那妇女说,老板,你看看我的八角,质量是相当好的,你价钱再高一点吧。你看这八角,又肥壮又饱满,颜色又好看,您在给高一点,高一点好吧,我们从大老远拉到这里也不容易,你再给高点好吧。 那妇女说,我先看看八角。她随手抓起一把,把八角摊在手心里看,暗暗地点头说,你的八角确实很好,晒得很干,八角得颜色也好看,质量也相当不错,可是…… 还没有等她把可是后面的话说出来,杨志急忙插话说,你也看到我的八角了,这么好的八角,您就给高一点吧,求您了,高一点,再高一点。 好吧,看你们也是从远方来,再者八角也相当的不错,是我这两年来见到质量最好的八角。我很高兴。那就九块二一斤,好吧? 虽然只高了两毛钱,但是杨志已经很高兴了。他笑着说,好,好。九块二就九块二了。其实这个价已经比在乡镇高好多好多了。 杨志和拖拉机师傅把八角抬到磅秤上称:共七百九十五斤。 那妇女看看了看秤说,七百九十五斤,你看一看对不对? 对了,就七百九十五斤。杨志满意的说。 那妇女走到柜台前拨动着算盘说,一共七千三百一十四块。你算算看。 不用算了,我相信您是好人,您不会骗我的。 你还是自己算算吧,不然说我欺骗你们不好。 不用了不用了。杨志不好意思的说。 那妇女从钱包里取出一沓钱,数了又数一共七千三百一十四块,递给杨志说,你数数,一共七千三百一十四块。 杨志从她手里接过一捆钱,这钱沉甸甸的比命还重。他用食指蘸了蘸口水,小心翼翼地数起钱来。他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长长的舒了口气说,对了,七千三百一十四块,一分也不少。谢谢您啦,谢谢!谢谢!杨志不停地说。 不用谢。你们慢走,欢迎下次再来。那妇女说。 会的会的,下次一定还来您这里。杨志点头哈腰说完走出了门口,拖拉机师傅紧随其后。 这时是中午一点钟。 他们肚子里空荡荡的就像北大荒,饿得是前心贴后背的。杨志在出来到拖拉机跟前递给开车师傅两百二十块说,师傅谢谢您啦,这是您的运费和工钱,您数数。 说什么谢啊,这还拿你的钱不是,真是不好意思,开车师傅一脸笑意的说,你家的八角真好,卖个好价钱。明年我也把我家的八角拿来这里卖,呵呵。 他数了数钱不解的说,说好的两百块,怎么多了二十块?不行不行,我只能拿两百块,这二十块还你,我不能要这个钱,你挣钱多不容易呀,边说边把钱递还杨志。 师傅,这一路上您受了那么多的苦,还害您在荒山野岭里过夜,我很惭愧。这二十块钱就当给您修车的修理费,您就拿着,您要是不拿我心里更加过意不去。说着把他递过来的钱推了回去。 你这人真好。那我收下啦。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收下吧,不客气。这是您应得的,别再推推拖拖的啦。 时间像农田里的禾苗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也在不轻易的念头里像流星划过夜空落入凡尘。杨志背着拖拉机小心翼翼地把钱藏在内裤上的口袋里,他检查了好几遍口袋的拉链,才放心的穿好裤子。虽然这个动作很不雅观,但开车的师傅看在心里,他知道他心细,老实。 拖拉机师傅说,走,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我这肚子早打雷了。 哦,对。杨志回过神来,有些歉意的说,我们吃东西去。说完上车走了。 车在经过一个广场时,飘来一曲歌的香。 哎!八角飘香香透了驮娘呃哝江哎,咪彩有约月亮汪汪呃咧汪。门撒银铃声声响,吆嘞吆嘞吆嘞声声响;八角林中歌声扬(吆嘞吆嘞吆嘞歌声扬),八角飘香,郎恒山歌我先唱(吆嘞吆嘞吆嘞我先唱),醇香米酒我先尝(吆嘞吆嘞吆嘞我先尝)。哎!八角飘香我美丽的家哝啊乡哎! 杨志告诉师傅说,您听,这就是《八角飘香》。 他们俩沉浸这歌的香味里,醉了。杨志终于相信阿顺说过的话了。 他们把车停在一个空地上。他们来到一家小吃店,看了看店牌,不犹豫的走进去。 老板娘看见看客人来,忙问道;两位想吃点什么? 这里有什么吃的?杨志问。 有快餐,有点菜,有煮米线、煮面条、煮卷粉。老板娘一一介绍说。 师傅,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杨志问站在身旁的拖拉机师傅。 我随便,什么都行。 老板,那来两碗卷粉吧。说完对师傅说,卷粉成不? 成。 杨志本来想点几个菜吃吃的,但心想那肯定很贵,就作罢了。他又想吃快餐,又觉得快餐肯定吃不饱。他脑子瞬间觉得应该吃卷粉,因为吃卷粉还可以喝汤,这样会饱一些,最主要是他没有吃过。至于面条米线,他在家里曾吃过。 他们找个位子坐下,傻傻的乡巴佬的样子。 你们两个要大碗还是小碗? 杨志一听见老板娘的吆喝询问,立马说,大碗的,来大碗的。 他自豪,因为他们点了大碗的。 不久,老板娘端来大碗的卷粉,说,你们的卷粉,请慢吃。 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粗鲁的吃起来。吃到差不多完时,杨志端起碗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汤,才慢慢的放下碗,这汤很美,他满意的抿了抿嘴,看得出是意犹未尽。突然一脸诧异,不是说大碗吗,怎么这碗看起来比家里的小碗还小?他伸脚点了点师傅,用眼睛暗示师傅看这碗。师傅看了又看才恍然明白这碗的确不大,怎么叫大碗来呢?两人心有灵犀的想到一起来,异口同声地说,会不会搞错了?这声音小到只有他们才能听见。 算了,算了,这可是县城,哪能和我们农村一样?咱门都吃得只剩汤了,走吧。师傅说。 杨志用手摸了摸肚子,不满意的提高声贝说,老板,多少钱? 老板娘眼光一扫他们面前的碗说,十块。 十块?杨志心里大吃一惊。老板娘好像看出了他们得心思,补充说,小碗是四块,大碗五块。现在物价上涨,没有办法。 杨志不情愿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新新的十块递给她,说,给你,十块。转身招呼师傅不快的走出去。 现在是下午两点半,太阳斜向西边。 车往镇里赶。一路上杨志越想越一肚子气,明明是小碗嘛,怎么变成大碗了呢?他觉得他们被骗了,而且骗的很冤,镇上一碗米线不过两块,卷粉在城里怎么也买不到五块钱一碗呀。他恨得直握紧了拳头,拖拉机师傅一不留神看出来他的心事说,别想了,当做花钱买个教训吧。不过那老板娘心可真黑,和她长的脸一点也不配……真是人心隔肚皮呀。 那晚,他们天黑后才到镇上。他们住在一个简陋的招待所,仅有一张双人床,没有热水,没有电视,更没有空调。那夜,杨志没有脱衣服脱裤子睡,他怕半夜有人进门把钱偷了。即使是与他同床的拖拉机师傅他也不放心,疑神疑鬼地做好防备,一整夜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用手抱着钱睡。 翌日,他们早早的从镇上赶回家。师傅没有把杨志送回到家,而是在一条岔路上与他作别。临别时杨志拍着师傅的肩膀不断地说谢谢的话,最有纪念意义的话是:明年,我们一起到县城卖八角,但打死都不吃那该死的卷粉了。哈哈,哈哈,杨志和拖拉机师傅都笑得合不拢嘴。 杨志从十几里外徒步回家,他脚步轻快,结实而有力。他时不时的摸摸裤衩里的钱,一遍又一遍。回到村里,他来不及回家,直接奔着村长家去。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他只记得他要把钱还给村里。 他来到村长家,一进门就看见村长一家人在吃午饭,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午饭时间。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村长的老婆就说,来,来吃饭。这时村长和他们的孩子齐刷刷看着他,村长说,还没有吃吧,来,一起吃吧。 杨志脑子一下子短路反应不过来,话从嘴里一句句挤出来说,没吃。不吃了,你们吃。我来找村长有事。 村长说,啥事这么急?怎么急也得先吃饭呀。 你赶紧吃吧,村长,吃完有要紧事和你说。 村长见他一副正经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饭。三下五除二的村长吃完了饭,顺势用手把嘴一抹,起身朝杨志走来。 什么事那么急?说吧。 还钱。还村里的钱,能不急吗? 村长说,那我们到村委会去,找村委会的人给开个凭据。 村委会就在村头。路上杨志沉默,村长也跟着沉默。 来到村委会,杨志背身从裤衩里掏出所有卖八角得的钱,仔仔细细的数了一遍,重重的递到村长的手里说,这是七千块钱,你们数数看,我只能还这些,剩下的一万多我尽快会还上的。 村长和村委会的小王傻了。村长手里拿着七千块钱,说不话来。不愿意的数数后说,是七千块。你在这签个字,就可以了。 杨志在白纸黑字上重重的按下手印,这一刻,他心轻了许多。盖完手印,杨志感谢村长和小王在百忙中给他办这件事。他不多说什么,感谢完毕就回家了。 三天不在家,在推开家门的那一瞬间,杨志渴望有温暖扑来,他如饥似渴的想要拥有想要得到。家是空空的,冷冷的,像没有人居住的老房子。 村里没有谁知道他卖八角卖了多少钱,更不知道县城里八角得行情是怎样的,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村长。他又忙着下八角林干活。 希望就在前方。 他爱八角林,就像爱上了那个歌声悠扬的姑娘。 哎!八角飘香香透了驮娘呃哝江哎,咪彩有约月亮汪汪呃咧汪。门撒银铃声声响,吆嘞吆嘞吆嘞声声响;八角林中歌声扬(吆嘞吆嘞吆嘞歌声扬),八角飘香,郎恒山歌我先唱(吆嘞吆嘞吆嘞我先唱),醇香米酒我先尝(吆嘞吆嘞吆嘞我先尝)。哎!八角飘香我美丽的家哝啊乡哎! 哎!五彩祥云落在普厅河呃哝上哎,唉妹梳妆太阳明晃呃咧晃。芭蕉叶下芭蕉熟,吆嘞吆嘞吆嘞芭蕉熟;八角树上八角香(吆嘞吆嘞吆嘞八角香),八角飘香,郎恒山歌我先唱(吆嘞吆嘞吆嘞我先唱),幸福滋味我先尝(吆嘞吆嘞吆嘞我先尝)。哎!八角飘香我美丽的家哝啊乡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