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不住似水流年

苏力

（一）
   
    我的老家是河北故城,有谁去过那吗?开车从德州往西跑四十分钟,一个小镇似的地方就是县城,从县城往南二十里,有一个很穷的小村,只有七八十户人家，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就出生在这里.
    我为什么会跑到邹平来?
    呵,想起一位朋友说的: 很多际遇,皆是冥冥中的定数 。
    我九零年考上石家庄一所大学,很一般的学校,当时在村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因为又小又穷的小村里,没人考上过大学，也没有人去过石家庄,他们最远到过衡水,到过德州,觉得那就是很大的城市了,石家庄,那是省城啊!简直跟北京一样！
    我的学费是我三个成了家的姐姐凑起来的,那一阵她们几乎踏平了家里的门槛,今天送来三十,明天送来一百,同时踏平门槛的还有十里八乡的提亲的人 。
    一个很浅显的事实是:我当上谁的女婿,谁就能帮着供我上学 。
    幸好我娘谁也没有答应,她说:孩子还小捏,以后再说吧!
    我娘宁可从牙缝里往外省钱,也不愿意儿子的将来有什么羁绊,也许她那时就想到,我可能不会再回去了吧!

    我的大学生活四平八稳
    我几乎是整个年级的最穷的人,馒头咸菜,面条咸菜,同宿舍的人拉我一起聚餐,十个菜有六个我都叫不上名字,但是我是个随意的人，,跟谁都能说上话,我想我将来会有钱的,现在他们可不可怜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把自卑埋在心里，学习，微笑，觉得生活无限美好！
    日子就那么过去，直到大二。

    有一天李进从家拿来一套运动服说：我哥穿不上了，我穿着又大，给你吧！
    我看了一下衣服挺新挺好，就有些发愣，但笑笑没说什么，回头就穿上了，李进歪头看我半天，说“挺精神啊，头发太长了，走咱们剪头发去！”
    在理发店，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其实长得不错，稍一打扮，就是个英俊的小伙。
    现在想想，麻烦就是从那开始的吧！

    我那天心情不错地去食堂打饭，前面的女生把饭票掉地下了，风一吹到了我脚下，我帮着捡起来，给她，四目相对......
    现在我坐着敲打这些文字，想：这故事多么俗不可耐！
    可是，一切就此改变。

苏力

（二）

    后来她说：你以为我上大学是为了啥，就是为了找帅哥嘛，找了半天都失望了，没想到那天在食堂看到你，哎呀，小心脏碰碰地跳啊，想，可让我逮着了，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 。
    今天就让我们叫她小度
    两年前我去石家庄，跟李进一起喝酒，当时电视里一个叫杨丞琳的小妮在唱歌，李进就说：看这妮象不象当年的小度，我定晴一瞧，说“不象！”，可是又觉得哪个地方是有点儿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李进说：有她的消息吗？
    我说：没有
    李进：喝酒！

    大二的那个秋天，小度天天到宿舍来找我，买饭啊洗衣服啊说说笑笑啊，哄得我晕晕忽忽，有次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说：走啦走啦，《罗马假日》啊，我最爱看了！
    我没有钱请她吃冰激凌，没钱给她买话梅瓜子，不想去，就说：还有功课没完呢，让李进陪你去啊 ！
    李进说人家请你呢又不是请我，说着就往我兜里塞钱，我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羞愧，挣开说，我是真不去！
    结果后来小度烦了，说“李进，咱们走！”

    那天晚上我什么也没干成，什么也干不到心里去,我头一次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在床上滚来滚去，拳头砸在墙上，几乎要砸出血来，我意识到我已经慢慢开始爱上她，我打定主意要退出来，因为这注定是一场无望的爱情，我有些恨她，我好好的平静的日子就那样被她毁掉了。
    但是她象没事人一样，一如既往缠着我 。
    有时去听公开课或去图书馆，她走在我身边，会下意识地捉我的手或挽我胳膊，我就挣，我一挣，她就拉得更紧，索性抱着我胳膊，我说：你干什么？这样不好 ！
    她就说：有什么不好的，我就喜欢这样！
    有一阵我意识到李进也很喜欢小度，虽然心里痛苦，我还是想成全我哥们，一个劲地躲她，躲不过了就把李进推给她。小度搞清楚原因，就把我们两人请到一起，然后拉着我手说：李进你看清楚了，我跟他，不跟你！
    李进哭笑不得，说“我不就是暗恋你一下吗？你至于吗那么打击我？！”
    后来李进又跟她开玩笑“跟他个穷小子有什么好的？长得倒是帅，能吃还是能喝啊？晚上回去再想想啊，不行还是跟我吧！”
    小度偎着我说“行啊，我跟你们俩，去你家吃饭，去他家睡觉，怎么样？
    李进说：服了YOU！

苏力

(三)
   
   《同桌的你》是哪年唱起来的？
  “总说是毕业遥遥无期，眨眼就各奔东西”......
    我以为我们就是那样的，我虽然爱她，但并不看好我们的爱情，她是山东人，我是河北人，分手是迟早的事，既是迟早的事，我也就没有过多地去想我们的将来。
    我学的是营销，早早出来实习了，在石家庄的大街上发广告，卖报纸，摆小摊卖杯子和文化衫，家里欠了那么多债，我急于自给自足。
    我毕业后找到一家私营公司做业务拓展，那时私营公司还没这么多，工作并不是多么难干，很快我就能挣工资了。我领了第一个月工资后花二百元给小度买了条银白的裙子，又新潮又漂亮，她那声惊叫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看着她欣喜若狂地跳着，拿裙子在身上比来比去，我忽然知道了什么是幸福 。
    我不知哪根弦搭错了没头没脑地说“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她说：“我现在的日子就很好啊！”
    然后她站在那里，忽然明白过来，眼里亮晶晶地有了泪水，因为我以前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承诺，今天这是第一次！她忽地扑到我怀里，抱着我一阵狂吻，她说“你要记住今天说过的话，你要让我过上好日子，我不离开你，毕业了也不，我们永远在一起！”

    在石家庄裕华路的一条小胡同里，有一幢小楼，楼下院子里种满了梧桐，四楼原先做卫生间的一间小房，被人改造了一下往外出租。
    那天晚上，在那间小屋里，我和小度住在了一起，两个人手忙脚乱了老长时间，才把事情办成，灯下床单上的红花鲜艳夺目，我流了泪，而小度一直在微笑。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她睡着，安然，恬静，让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苏力

  即便是现在也得承认，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她比我低一级，还在上学，而我努力工作，使劲挣钱，争取要在省城扎下根来
     我的努力没有白费，不到一年，我就成了区域主管，负责那种化工产品在衡水地区的销售，

     每到周末，我就到学校接她，用单车带着她，优哉悠哉地回我们的小屋，有时候我出差好几天，回到小屋，会看到里面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就知道是我的小度来过了，有时候她就在床上装睡，我进门洗脸，然后盯着她看，她的睫毛一颤一颤，终于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于是爬起来对我又踢又打。
     我们去过一趟西柏坡，在主席呆过的院子里，她穿着女八路的衣服照了张相，还拿着把假枪冲我比划，说你以后要是敢欺负我，我就“邦、邦”两枪。。。
     我还带她回了趟故城，尽管她知道我们家穷，但现实还是吓了她一跳，但她生性活泼，不一会儿就熟悉过来，我后来老是想起她拉着我娘的胳膊在村路上走的样子，街坊们都来看她，说我娘有远见，说我有福气，找个媳妇好看死个人。

     很快就到了她毕业的日子
     即便在最忘形的时候，她家里对我们之间的态度，也象阴云一样横亘在那里
     我偶尔问起，她总是顾左右而言它，现在，图穷匕现，开牌的时候到了

苏力

(四)
     
    小度回山东后的第五天给我打来电话说：家里不同意
    一切在意料中，我平静地问她：你怎么想的？
    她说：我还会跟他们谈的！我明天就回石家庄！
    第二天，我没等到她
    第三天，我没等到她
    那些天我听不得电话响，每一声振铃都让我心惊肉跳，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心，我的所有一切都去了山东山东山东。
    十天后，就在我等得要崩溃，准备去买去济南的火车票的时候，小度打电话问我“我不可能再回去了！你愿不愿意来山东？”
    这个问题我曾经想过，如果在一年前我是不会考虑的，如果没有这段幸福的日子我是不会考虑的，可是现在，对小度的思念已经击垮了我，已经由不得我了。
    于是我来了山东，这一来，就是十五年。

苏力

(五)

    邹平长山的街头有个小旅馆，我在那住了半个月
    来的第一天就见到了小度，她瘦了，她抱着我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我！
    我鼻子发酸，说，我这不是来了吗
    她背转过身去抹眼泪，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的小度就是哭也会当我面哭，从来不会这样背过身去，这半个月，都发生了什么呢？
    我买了很多礼物去了小度的家，感谢一年来的生活，我已经不是那个刚毕业的成惶成恐的毛头小子，工作让我见了世面，也给了我自信
    但这些都不管用
    那一家人冷冰冰的面孔，和藏在客气背后的冷漠让我茫然无措，在让人窒息的空气中我象只木偶一样坐着，我只是想，这样的家，怎么会出来象小度那样精灵古怪热情洋溢的女孩？
    我回到旅馆等信
    没有信
    我以为第二天小度就会过来，所以尽管心里忐忑不安，还是很快睡了过去
    没有信，那时候电话没有现在这样普及，我也不知道她家的电话号码，所以在无措和焦虑中又过了第二天
    第三天我去她家找她，锁着门，敲门也没人应声，我就坐在门前等，等到天黑，一个男人骑摩托车过来开门，我上去叫叔，他回头看着我说“你还没走啊”
    我说“是啊叔，我找小度”
    他说“小度不会跟你的，你走吧！”然后进去“怦”地关上门

    我来得匆忙还没辞职，给公司打电话想安排下业务，不料手下说李总找我，李总说公司有急事让我快点回去
    只好跟李总说家里有大事，请几天假。
    李总说：这里的事太急，要不我也不会到处找你，我早就看好你，想给你个重担挑挑，所以你明天中午前一定赶回来
    我只好说：谢谢李总，我回不去了，我辞职吧！
    李总说“操，这话说的，回不来就回不来，也别辞职啊！”
    我说：我是认真的

苏力

我想，他们不愿意我跟小度的事无非是因为怕我把小度带走，我不走不就行了吗，我留在这不就行了吗，
    可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我再也见不着小度了
    我到他们家，门也不让进，我问邻居，邻居象躲瘟疫一样躲着
    第六天上，我在他们门前叫起来，我说“小度你出来，是你让我来山东的，现在我来山东了，你为什么躲着不见我？我不走了，我留在这，我在这找个工作，我在石家庄能干好，我在这也能干好！你出来见见我呀，你到是给我句话呀！”
    半小时后，一个二十多岁人高马大的小伙子走了出来，说“你咋呼啥呀？”
    我说“哥，我就想见见小度，
    他说“谁是你哥？跟你说啊，别在这吵了，从哪儿来，滚哪儿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说“哥，我就想见小度”
    他说“快走，听见没？”
    我说“小度不出来，我就不走！”
    他一拳就砸了过来，我脑袋“嗡”了一下就躺在了地下，然后他上来狠跺了我几脚，这才骂咧咧地离开
    我在那儿躺了很久，开始觉得脸上身上火辣辣地疼。后来就木了，没了知觉。
    那一阵，我能看到树影摇曳，看到蚂蚁在眼前爬动，还能听到蝉鸣，能听到附近开门关门的声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为什么打我？
    我只想见小度。

苏力

(六)
     
    第七天有人偷偷跟我说，你在这等没用的，小度让他们送到张店了
    第八天里，我脑子昏昏去了张店，我以为张店是个镇，不料却是一个城市，我还记得我站在汽车站站口问一个人“大哥去张店咋走？”那人奇怪地看了看我，说“张店啊？你脚底下就是！”
    在这找小度，就象大海捞针一样
    我又回了长山
    我想在长山打听点儿线索总比瞎找有用
    但是没人跟我说一句实话
    第十天，我想，与其这样呆着，不如找一个工作吧，边打工边等小度，能沉住气
    于是又象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工作

    谁能告诉我，一九九四年的五月，邹平的工作为什么那么难找，即使我想要个在工地上搬砖的活，也没人答理我
    第十三天，我起不了床了，身上滚烫，一点儿劲也没有，我托老板买了点药来，吃下去，昏昏地睡了一天，那天夜里，我醒来，忽然觉得坚持是没有道理的，我为什么要留在这个鬼地方?
    我想到我娘，哭了

    第十四天，老板说：你这样不行，跟我说你家电话，让你家人过来吧！
    我说不用，我数出身上的钱，还有一千多，我说这个看感冒够吧？
    老板说“我怕你不是感冒那么简单！”

    我又昏睡了一天，第十五天上，老板打了120，我被拉到邹平的医院，不知道老板跟医生说了什么，反正我清醒的时候，看到医生护士一个个都很严肃，带着口罩，严阵以待，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把我的感冒当成了一种传染病，因为我的胳膊上还季节性地起了一些小泡，加上多日来心情恶劣营养不良，又是外地人，混身脏兮兮，灰头土脸。样子确实跟得了一种叫做碳疽（拿不准是不是这个名）的传染病很象
    后来查出不是，才松了一口气

苏力

    后来我给李进打电话，我说我病在邹平了，没人管，你可怜可怜我，过来帮帮我呗！    李进真哥们，第二天就来了
    他说：唉，得亏当年没跟你争小度，不然现在躺在这的就是我了！
    我说:"你哪有我那么傻?"

    他在这儿照顾我一个星期，伺候我无微不至，连洗衣服洗袜子这样的活都包了，
    我看着就乐，说“你是不是上辈子欠我的呀？”
    他说“我琢磨着也是！”
    我说：“要是小度。。。”
    我说不下去了，心里忽然疼得翻江倒海，身上肌肉都痉挛起来

    李进这人自来熟，几天后就跟医生护士打得火热，于是我的情况大家几乎都知道了，纷纷对我表示同情，说见人见得多了，没见过那么不讲理的一家人。
    我不想谈这个，我不想呆在山东了，我想回家！

    我出院的时候，护士长把我叫到一边，说：跟你说个事，同意呢就想想，不同意呢当我没说。
    我笑着说：您有话就说吧，这么多天亏您照顾，我都舍不得走了！
    护士长说，嘴还挺甜，怪不得有人着迷啊
    我苦涩地说：还着迷？是没人要啊！
    护士长说：我们这有一丫头看上你了，问你愿不愿意留下，你不是那个什么大的毕业生吗，关系可以转过来，工作也不用太费心，就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我说：不了，你谢谢人家吧，我要回家！
    护士长说“回家容易，但也不能总在家啊，有些机会只有一次，抓不住谁也没办法，你再想想，对方条件挺好的，我都觉得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苏力

(七)
    生活带走了小度，同时带走的还有我对生活的所有希冀，幻想，信心和热情。
    谢绝了护士长的好意，我回了河北，在家呆了一周，一周里我强言欢笑，陪着我娘，我娘什么都没说，她给我做红薯粥摊鸡蛋饼，从集上买了肉回来炖着吃。。。
    有一天半天没看到娘，我就到田里去，看到娘在田里拾麦子，别人都弯着腰，她的腰受不了，就在地里爬着找，她瘦小的身子佝偻在那里，在青草多的地方几乎看不到人，我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我弯下腰帮她拾。。。
    后来我把一大把麦穗交给她，她收到一个大包袱里，淡淡地说：要走就走吧，去哪都行，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了！这里没有适合你干的事！
    我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娘说：我身体还行，你不用挂念，你姐们也能照顾我，你过上几个月回来看看我就行，你老在这儿，我心里闹得慌！
     
    我回了石家庄，我原来公司里的位置有人接替了，李总说：我给你升一级，来当个副经理吧！
    我说，我想想
    那段时间我东游西逛，一个人跑到保定，北京，沈阳，又从沈阳回到天津，在天津一个同学那混了一周，同学说：有个叔在济南做装修材料做大了，手底下缺人，让我去我不去，你要是不嫌弃，你就去看看
    我当时想，我老那么孤魂野鬼似的流浪也不是办法，就默默点了点头

    我在济南同学叔那做了三个月，同学叔有天请我喝酒，说：你来时我还不大乐意，没寻思你这么能干，你比我那侄子可强多了！
    我说哪啊，我也是迷迷糊糊
    同学叔说：嗯，你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天天心事重重的，年轻人，这点不太好！他拍着我肩膀说：记着，把心放大，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一辈子长着呢，这才哪到哪啊？

苏力

后来老板带我去了趟南方，考察并代理了一个佛山室内门品牌，这门在南方口碑很好，急于打开山东市场，老板说“今年我想重点做这个牌子，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吧？是让你多看看,多想想,心里好有数,这牌子在山东能不能做好，就全靠你了！
    于是有半年的时间，我就在省内各地跑来跑去找代理商，青岛烟台威海日照淄博潍坊。。。。后来我跟老板说“差不多了，这门太贵，再偏的地方未必能卖好，还是先巩固下现有市场吧！
    老板点头，后来吃饭时忽然说“你说滨州还找不找？”
    我说“我听你的，你的意思是。。。。”
    老板说“就是滨州不找，也得在邹平找一个！”

苏力

在邹平找经销商,并没有我想得那么顺利,但我并不着急    我在这个城市漫游,骑着自行车,坐在面包车上,有时干脆步行
    你说得没错,我还没有死心,我渴望见到小度
    转了一圈后又回到邹平来,我总觉得是冥冥中的命运在指引
    小度消失得太过突然,她甚至没有给我留下一句话就在我的视野中蒸发了,她肯定是失去了自由,我总觉得她被关在什么地方,等着我去解救,等着我去把她抱在怀中…
    我们肯定会再见的!我想.
    好事多磨.不经历风雨,如何见彩虹?这些词语激励着我,
    想象中重逢的情景让我激动不已,虽然根本就没有一点眉目,可是不管黑夜如何把我打入绝望的谷底,新一天的太阳都会把我解救出来,希望会重新发芽,生长,破土而出.

    我托人在长山打听了好久,没有小度的任何消息,他们告诉我,那家人生活正常,但他们的小女儿肯定不在长山,过春节的时候,干脆一家人都不见了,他们去哪儿过节,有人不愿说,有人说不清.

    95年9月,我另一个山东的同学告诉我,小度在张店
    一段时间我就全身心地扑在张店,我渴望在街头,在超市,在剧院,在公园,在一个平常的清晨,正午或黄昏,命运会重新把小度还给我,把她的手交到我的手中,我将再也不会松开
    可是没有
    两年过去了,什么也没有

苏力

(八)

      在这两年里,我的老板发了大财,成立了公司,我做了销售部经理,给配了辆面包车,每隔一两个月,我就开着这辆车去看我娘

    1997年,邹平的经销商老陈出了车祸,我和老板本来要去青岛,听说后就下了济青高速,买了一大包礼品去医院看他,
    他伤得说重也不重,说不重吧?   残了!  因为撞的是前面, 人家司机没事, 他坐在副驾驶上,脚被变形的车体给卡住了,硬给咬了一块筋去,没了这块筋,以后走路难免一瘸一拐.
    我和老板说着安慰的话,老陈忽然一阵消沉,哭了,老板就劝,我烟瘾上来了,到门口抽烟,一个护士带着口罩从身边走,跟我说:不能在这抽烟,到院子里去
    我忙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准备去院子里
    护士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迟疑着说: 咦?你不是回河北了吗
    看我茫然,她就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皎好的脸
    我还是没有印象
    她说你当然记不起我,你一直记着你的初恋情人呢

苏力

她叫小布,就是护士长当年说的”天上的馅饼”    这事我倒还记得,有时我也想想:我当年要是听护士长的话留下来,那现在将是怎样的情形呢?…..我后来回家了,觉得这馅饼肯定会掉下来砸着别人的,可没想到会一直在天上悬着
    一个月后的一天,在一个小饭馆,我和小布一起吃饭
    小布说:我虽然不是在等你,但是既然你出现了,而且还是一个人,我也别老在天上挂着了,还是砸你头上算了!
    我说:有这样的好事,我得想想!
    小布说:我都觉得我屈尊了,你还挺拽!说实话追我的人一大把,我要想砸,哪会等到今天?
    我知道她说得没错,窈窕的身材,秀美的面孔,这样的女孩蹉跎下来,无论如何让人生疑.
    我说:再给我点儿时间好吗
    小布说:好吧,再放你一年找小度
    小布说:我命好苦,好容易瞄准个目标,还不一定是我的!
    我说:咱们都苦,你还能看到目标,我的目标已经消失了三年了

    一年之后,我们就结婚了

苏力

(九)
     
    有老板帮忙,加上小布家很有实力,我的婚礼办得风光无限,在我老家的小村里,那一天最幸福的人是我娘,她进来出去,.出去进来.看着那么多她不认识的人,又慌乱又无措….后来有人把她按在一把大椅子上,她才安静点儿,坐在那儿一直笑着….
     
    我婚后的生活幸福而平淡
    小布是个大气的人,虽然跟我娘有些生分,但挡不住她隔三差五给娘寄钱买东西,她还提议给娘安上了电话,说那样会让我踏实些,我说等一两年买了房子把娘接到邹平来,她也点头,表示没什么意见
    但是真的跟我回了老家,她就变得拘谨,不爱说话,而且水土不服,住一天皮肤上就会起一些红色的小疙瘩,所以每次我们都是匆匆赶回
    九九年九月，我们的女儿出生了

    我用多年来积下的钱买了套九十平方的房子，我娘过来帮我照顾女儿，但住了三个月让我把她送回去了，她说太闷受不了，因为她听不懂邹平人说话,所以在这跟个哑巴没什么区别

    日子就这么走着，我出差，到处乱跑，小布上班，带着孩子，忙不过来就把孩子交到我岳父岳母那

    有一回我回来已经后半夜了，我悄悄地打开门睡在她们娘俩身边。
早上，女儿坐起来，找她听到的呼噜声，找到了就过来摸我的脸，把我摸醒了，我笑眯眯地说“想爸了吗？我的小长安！”
    长安说“邦子你回来了吗？”
    小布其实已经醒了,笑得差点儿岔过气去
    邦子是我的外号，我叫小布“馅饼”，她就叫我“邦子”

苏力

(十)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2006年我的老板让南方人给骗了，公司解体，我跟着他四处奔波想东山再起，但回天乏术
    于是我失业了
    有段时间我就一直呆在家里
    有一天早上，小布去上班了，枕头下传来她的手机响，我就掏出来看，是短信，内容是三个字：我想你！
    我脑袋一时间变得木木的
    半小时后小布回来找她的手机，捂着胸口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丢了呢？！
    我到移动公司查她的活费清单，看到早晨那个号码每天都出现，我查了一下，是个济南的号
    从移动公司出来，外面阳光灿烂，我却感到全身的寒意

    我不动声色，看着小布在身边走来走去，忽然觉得她是那样陌生，我忽然发现对这个做了我七八年老婆的女子，这个给我生了个可爱女儿的女子，这个带给我很多幸福，给了我无限安慰的女子，我并不是很了解
    在她的笑容背后，在她的大度背后，在她的优雅的脚步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呢
    济南的哥们第二天就告诉我答案：那个号的主人是济南某厂的技术员，籍贯是邹平，那个厂效益很差，他收入也不好，还有。。。。最近好象在闹离婚！

    好多次把丰盛的菜肴端上桌，听着她由衷的赞许，我都想说点儿什么，但好多次都欲言又止
    一段时间她心神不定，我把电话打到济南，知道他离婚了，而且，回邹平了！

苏力

那天我到她班上找她，同事说：咦？你们家的不是休班了吗？    我打她手机说“老婆，想吃点儿啥呀？
    她在外面，很乱的环境里，她说：我在出外勤呢！中午回不去，你自己对付着做点吃吧！
    我扣了手机，看到窗玻璃上映着自己铁青的脸

    晚饭时，我说：我今天去班上找你了，你外勤出到哪了？
笑容僵死在她的脸上
    她说：你还打听他在济南的情况了是吧？我全都告诉你！
    事情简单：那个男的是他的初恋，是她的父母拆散了他们，他去了济南，在一个小厂里找到了工作，然后早早结婚了。而她则跟父母呕上了气，一直不找，直到我出现，我跟小度几乎是他们的翻版，我当年为了找小度而形销骨立的样子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的痴情让他感动,加上人很帅,虽然是小地方出来的,但学历,谈吐都不错!所以她才会找护士长给我传话，希望我能留下来。
    而我两年后的第二次出现，让她以为简直是命运的安排，所以死心踏地地跟了我

    她跟那人的再次相见是05年十月一的同学会。。。。。。让她惊讶的是，看见他，她的心依然在疼。。。。
    她说“我并没有背叛你，他离了婚，回来了，这么多年不在邹平，物是人非，两眼一抹黑，我在帮他找工作。。。。
    我说噢，快吃吧，饭都凉了。

苏力

(十一)
     
    可是那次谈话后，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们变得客气，相敬如宾，除了女儿，找不到话题，
    她曾试着改变，笑着说：咱们怎么了呀，好象有问题啊！你要是不舒服，我跟那人断了联系就是，反正他工作也找着了，以后让他自己混就是了
    我说没事，别瞎想，这不挺好吗？
    可是我的心，却一直沉下去，
    一个人消失了，找起来很难，一种感觉消失了，找起来，也很难。

    07年春天，我们离婚了。事后想起,也许那并不是她的本意,毕竟她对这个家充满了留恋,只是想试探下我的想法,希望我挽留,希望一切能峰回路转,重新开始,可是愤怒和忧伤冲坏了我的脑子,我说"好吧!"
    我的绝决伤害了小布,绝望激发了她本性里的固执,于是事情向着无法挽回的方向一直跌落下去
    她说：我对不起你！这事怪我
    我说，你别那么说
    她说“长安归我，我净身出户吧！”
    我说：他还有个儿子，已经够你折腾的了，长安跟着我吧，房子我留下，钱归你！
    她点点头，哭了。。。。
     
    过了半年，她跟那人结婚了

苏力

(十二)
     
    2007年6月，我娘去世了，我在她老人家的坟上坐了一宿，抽了很多烟，我以为我会哭得死去活来，可是没有
    没有了娘，也就没有家了，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游子
    我又找了个工作，还是做业务，我不在家的时候，长安就去找她妈，或去她姥姥家。我的长安身体很好，跟个男孩子一样到处疯跑疯玩。。。有时候我做着饭，听到楼下她的喊声和笑声，就感到踏实和温暖。
    长安那有一张她母亲和那人的照片，那人表情有些忧郁，可是小布笑着，灿烂无比
    我想，她觉得好，比什么都好！

    08年长安爱上了跆拳道，我就送她去学，过一段时间要考带，长安让我去给她加油，我就去，那一天来了好多家长，长安需要打三个对手，当她对第二个的时候，出脚狠了些，一个前劈，把对手——细皮嫩肉的小男孩给踢倒了，小男孩的母亲惊叫了一声，然后上去扶儿子
    我想我没有看错，那个母亲，就是小度。
    小度也看到了我，
    几乎是同时，她低下了头，我转开了目光

    李进给我打电话，说“你猜猜，这几天我联系上谁了？”
    我说“我忙着呢，没兴趣知道！”
    李进说“是小度！小度！”
    我说“噢，”
    李进说“小度问你为什么会在邹平？我跟她说了，她哭了，我还说了你离婚的事！”
    我说“噢”
    李进说“我有她的联系方式，你要手机号还是QQ号？”
    我说“我什么也不要，你什么也不要告诉我，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苏力

(十三)

    我现在基本已经是个邹平人了，说邹平话，吃邹平饭，对邹平的大街小巷，熟悉得就象自己的手指。
    我过得很好,很平静
    我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城市,开着自己的车,有时候我会停在母亲的坟前,坐在那儿陪她老人家一会儿,有时候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停下来,住下,一个人在街头走来走去…..

    有一段日子,我迷上了围棋,一个叫苏力的朋友教我下棋,他说,你爱上它,才能学好它!
    可是我很迷惘,我说:为什么每当我爱上什么,什么就会离我而去?
    后来我又爱上了钓鱼,我坐在黛溪河边,静静地盯着水面,有时候长安陪着我,有时候陌生人陪着我,有时候什么也没有，只有我自己……夜深的时候,明月西斜,星光灿烂,风在树梢上轻柔翻卷……我坐在那里，能听到岁月在我身上流动的声音。
    苏力说：生活就是这样，一切都会流走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我只默守着我的平淡生活，默守着生活赐于我的，冥冥中的定数……

                                   
                                                       （完）

远去的烟云

刚才跟了一帖，又删了，因为占错了楼！

远去的烟云

挺喜欢这篇字的。老实说，现在很少可以静下来读小说了，只是因为篇幅。一直把这篇字读完，就说明它有让我读下去的理由。
  叙事干净，利落，情绪把握得也好，有惆怅，有现代人对爱情的无力感，又很男人，处理问题也有心胸。
  结尾也是我喜欢的。问好新朋友苏力，希望在六星玩的开心！

沈盼盼

欢迎新朋友

沈盼盼

一篇很现代的男人故事

雷老三

欢迎苏力！

雷老三

能写出这样简洁干练的文字的男人，能把版面和文字修饰的如此漂亮的男人，一定是个心思缜密，追求完美，干净利落的男人

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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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先生赏读,初来六星,成惶成恐

苏力

回复 24# 沈盼盼


    谢谢____________________

苏力

能写出这样简洁干练的文字的男人，能把版面和文字修饰的如此漂亮的男人，一定是个心思缜密，追求完美，干净 ...
雷老三 发表于 2011-8-21 09:42

错了,俺只是个恶俗的小混混,改天发篇恶俗的文字,请雷大人指教一二

远去的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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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先生赏读,初来六星,成惶成恐
苏力 发表于 2011-8-21 10:16

    问好苏力，有此等文字，不必成惶成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