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通往楼顶的门,一股子花香扑面袭来。
百合又恣肆盛开了。
在多次试图清剿之后,依旧能见缝插针存活,其生命力之旺盛可见一斑。我无奈摇摇头,笑了笑,想发句感叹什么,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远远站着,不想靠近。缘于香气浓郁过度,熏得人异常憋气、近乎窒息。是谁说百合清醇的?这气味儿明显不清、不纯,而是沉闷、凝滞、混沌,我可真的从来没喜欢过啊!
花冠确乎纯净、清白,花蕊娇黄,颇有些俏媚。但花序太大,花朵太多、太沉,纤长的花径就被压弯了下去,多了几许讨巧媚态,少了许多傲娇风采。用手托起来,再托,却怎么也扶不住,像脖颈软化了,全无筋骨似的。除非用杆子和绳子捆扎,否则,是再不能让它挺直了腰身。
颓然放手,任它耷拉下去,低顺了眉眼。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想起山间初见时的惊艳:
碧空之下,白云悠游,山鹰掠过。一株野百合,顶一朵花,朝天喇叭似的,清高、孤傲,俏生生绽放。在峭崖之上,那么惹眼,那么挺拔。有没有惊叹,确乎忘记了,但震撼和心跳却至今记得,带着艳羡望了很久。凌风而立的勃勃英姿,就在记忆里定格,连带着“野百合情结”,也烙印在了心底。
此后,先生为了我这“心生欢喜”,竟不知从哪里想了法,搬回一株种植。看着这迁居的绿植,想象它的清丽和绽放,痴傻乐了好久。但,这让我迷恋的花卉,却因环境的舒适、滋润,竟渐渐丢失了“野性”。长得枝繁叶茂不说,花径也高大了许多,就连花朵也不再是最初的一朵,而是花序上渐生的2朵、3朵、4朵……我眼前呈现的,竟有6朵之多,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于是,我依旧怀念直指苍穹的峭崖,连同沧桑和粗砺打磨而生的百合之姿。
先生对我情绪的捉摸不定很是无语,却也由得我的性子并“同仇敌忾”,坚决要对改良版的野百合除之而后快。但,说来也奇怪,这小东西入眼是娇滴滴的,却极是冥顽不灵,怎么除也还能残余几株,从不起眼的角落钻出来,让人叹息之余下不了手。所以,每年的这个季节,就有残存的植株悍然绽放,葡萄架下、桃树荫里……
大约是鳞茎的合片散落土壤之中不能彻底除净的缘故?完整的百合鳞茎,有小孩拳头那么大,由许多鳞片层层环抱而成,状如百千瓣莲花台——这才是“百合”寓意及名字的由来。
百合鳞片的本身,质感坚硬而易脆,手感细腻,有粼粼的光泽。烘干焙制的鳞叶,白色略偏淡黄,呈长椭圆形,披针形或长三角形,长约2-4厘米,宽约0.5-1.5厘米,肉质肥美,中心较厚,边缘薄而成波状,或向内卷曲。
——我以上说的,是家养的百合特点。这类百合的鳞片,中药铺能够买到,煮粥、泡茶均可,有滋补、安神、益胃、润肺的作用。
但我家的野百合鳞片,却是紫色的。且鳞片偏小,苦涩味明显。也没有任何资料可供查证,说野百合鳞片可以食用什么的,那当然不敢造次只能丢弃了。至此,野百合被娇养之后,在我这里便已是一无是处,几乎算可弃之若草芥了。
(补充一下:前几天,倒是刷到一个抖音,是个山民大爷在攀摘野百合,说是花朵可以炒着吃,鳞片可以烧烤了吃。但这年月,为了流量什么的,各种噱头太多,也不敢轻易相信或尝试,何况人也只说说而已,并没有当场演示。我没胆子也犯不着扮演第一个吃蜘蛛的人,自然就不了了之。所以,野百合在我目前的知识层面,依旧是不能食用、药用的。)
说到这里,想起一束百合,香水百合。名字真的好听。是多年前有个朋友送的。此前闲聊中,他曾经问我:喜欢什么花?聊家常而已,我也自然而然,随口答他:黄玫瑰。红色太炽热,蓝色太神秘。唯有黄色,干净、利落、通透,也坦荡。这是我素来的感觉和认知。它的花语是:纯洁的友谊和美好的祝福。
再后来,有一天,对方留言给我:对面店铺有束香水百合,是特意送给你的。又颇为遗憾的,补了一句:很抱歉,没找到有卖黄玫瑰的花店。
惊愕之余,抱了回家,五味杂陈。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香水百合”这种花卉。结论是:不喜欢,真心不喜欢。尽管,花冠莹白,全无杂色。但,花香太醺,让人胸闷气短,很难受。
据说,该百合价格偏高,是同类花卉中的女王。而这两样,恰好也都是我忌讳的。何况那会儿,女性情结作祟,我因了一首《香水有毒》,正对“香水”这个词,心生厌恶呢。也就不自觉增加了不喜的成分。但,也还感念他人惦记吧,倒也没敢太轻慢了,就放到了三楼空置的房间去——闻不惯浓郁花香的缘故,距离越远越好的选择。
先生常嘲笑我纤敏,说半竿子打不着的,也能让我牵连了情绪。知妻莫若夫。确实如此,就连我所喜欢的“黄玫瑰”,也只是我自制的幻象。现实里所见的,拙朴、呆板,少了许多灵气和光泽,设若谁送,我也未必真能喜欢,何况这束香水百合,除“他人馈赠”意境外,再无其他细节值得称颂,被我诸多挑刺儿也就在情理之中。
大概是两三天之后吧,先生忽而跟我说,那束百合,你朋友送的,要怎么处理?我才想起来,啊,确是有这档子事儿,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就问:咋啦?先生笑嘻嘻说:蔫了啊,你的东西,自然该你处置。
倒也有理。
沉吟片刻,想起那股子窒息的闷香,心有余悸,跟先生商量说,不想闻花味儿,你直接丢楼顶作花肥吧。他哈哈笑,打趣我说,你不扮演林妹妹,葬一下花么?毕竟是人家送的。这什么逻辑?白他一眼,耍个赖皮:还不快去?想劳我大驾么?
再后来,在他丢花之前,我又瞄了一眼。残破的褚色,被蹂躏过似的,蔫蔫的花冠,有黏黏的腐烂感,便愈发不喜了。相较而言,我还是偏爱某种姿态。哪怕枯干枝头,如菊,或者红颜凋零,如桃,总好过被攀摘、亵玩,糟践得不成样子吧。
但,我母亲却就来了。照例是,楼上、楼下转悠,对我各种指导、训诫。我不能顶嘴,屁颠颠陪在她身边,只唯唯连声,点头如捣蒜说,知道了,知道了。我家先生大呼过瘾,并借机挟私弹劾,挖掘了我诸多错失。我母亲却是护短的,一甩头,避开我先生话题,说:不给你俩断公道,我上楼顶摘李子去。这老太太,够任性、够率真啊!瞬间笑翻了我,先生也笑得哈哈的。
母亲再下楼来的时候,满怀抱了几支百合,喜滋滋显摆,说:哎呀呀,这个做插花多好,不是有个大的玻璃花瓶吗?赶紧搬出来啊!我从沙发上跳起来,也顾不上扮演孝女发型,就捂了鼻子,脱口而出,抱怨说:妈呀,这么难闻的花,你、你……
很难闻吗?母亲有点傻怔了,看我一眼,居然低头凑近了,使劲儿嗅嗅,抬头一脸懵说,很好啊,不觉得难闻啊!场面颇有些尴尬。先生赶紧打圆场,上前,伸手接过花,小心放在茶几上,说,妈,你要是喜欢,待会儿带回去啊!你女儿不懂欣赏,别理会她就是了。好嘛,这阵线联盟,分分钟结成,还真得服气啊!
果然,母亲要离开的时候,记住了她的花,乐颠颠抱走了。跟先生面面相觑,半晌,我才想起来,讷讷地问:是我的鼻子太灵了,还是我妈的嗅觉迟钝了?先生笑了起来,说,谁知道呢,要不咋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原来,彼之砒霜,我之蜜糖,竟是真的。各有各的认知,也各有各的价值倾向。这个午后,就这么教科书似的,活生生在我眼前演绎、呈现,让我忍不住汗颜了又汗颜。
那么,百合自己呢?崖顶野生也好,庭院娇养也罢,也无非是选择了合适的姿态,与人何干?倒是我魔怔了啊!我本俗人,无知至此,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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