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悠悠

夏雨冬阳

　　记得刚刚踏进高中校门那天，就被传达室里传出的一两声断断续续的二胡声所吸引。传达室的老欧是个很和气的老头子，对所有人都是笑咪咪的。每到下课或者放学，他那里往往坐满了女学生，她们在里面喝茶休息或是听老欧老师闭着眼睛拉二胡。这一点让校长非常反感，这个校长最见不得男老师跟女学生来往，不过老欧已经七十岁多了，他在学校只是喜欢这里的气氛颐养天年而已。
      那时学习也紧张，因此从传达室里传出的缠绵悠扬二胡声真的让人难忘，肯定会在那么多届的毕业生心里留下了格外美好的印象。尤其在冬天当雪花徐徐飘落，悠悠的二胡声丝丝缕缕地传出来时，如泣如诉如梦如幻，像是在诉说着忧伤的往事，抒发着来自心底绵绵悠长的思念。时间长了，大家对老欧的了解多了起来，知道他是“文革”期间被批斗的对象，还住过多年的监牢。为此他老婆疯了死了，儿子跳楼摔死了，女儿也不得不送人抚养了。文革结束后，政府给他平了反，恢复了他教师的身份，还补发了工资。不过他早已是妻儿亡故，女儿也难以回到身边——因为她不到十五岁就嫁了人了，而且在距离这里很远外地。

      老欧胖胖的，话语不多，每天早晨跟着学生一起在操场跑步，学校开会时经常坐在主席台的桌子最边沿旁。听说校长早就想赶他走，是教育局的某位领导特意安排他留校，没办法只好接收，只是校长听不得老欧拉的二胡声，让他晚上不要拉，上课期间当然更不能拉。老欧当然答应，因为他实在没地方可去，家里面没人太寂寥，还是学校里学生娃子多，热热闹闹的，他就喜欢这么个气氛。
      高中三年，跟老欧打交道当然不多，印象里我们之间的对话只有一次，那时老欧突然病倒了，住了好长时间医院，传达室的门就一直锁着，同学们议论纷纷，不知道老欧到底怎么样了，幸好老欧还是回来了，气色还不错，传达室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后来我们都见到老欧的女儿了，长得小巧玲珑，摸样清秀举止端庄，只是穿衣打扮老气横秋了一点。这女子在学校伺候了老欧一星期，临走时老欧给了她不少的钱，这场面好多同学亲眼见到的。虽然女儿跟他有隔阂不怎么亲近，可他明白自己也未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心里惭愧着呢。

      到了毕业的时候了，考的成绩好或者不好，都一样的要走出校门了。好多女同学在老欧屋子里流眼泪，她们已经跟老人结下了深深的情意。我也一样，带着对传达室里面传出来美妙琴声的留恋，告别了校园，从此天南海北走向人生新的旅途。转眼已经二十余年了。每当回首高中时代的时光时，老欧老师的二胡琴声，洁白无瑕的雪花，都会浮现在眼前。模糊记得老欧康复后我们在学校操场的两句对话。
       “欧老师，看起来您身体比以前更健康了，太好了，几天不见，同学们都很想您呢。”
       “嗯，谢谢你，同学，人都会老，这我当然能看得开。毛主席那么伟大的人都难以幸免，人都有一死，只要活着时高高兴兴，没病没灾就好。”

      老欧“文革”期间被批斗坐牢的事情，我们早就了解的清楚。因为他的事情在我们这里太有名了，几乎达到家喻户晓的程度。起因是老欧爱好文艺，能拉会唱，还会写歌词戏曲剧本。因此，在那个样板戏流行的年代，老欧是当然的学校宣传骨干，跟着公社组织的文艺团体，到处演出很是开心得意呢。
      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有一次，宣传队正在排练刘胡兰烈士被国民党反动派用铡刀害死的场面，老欧在一旁观看，几位演员非常用心地进行着悲情表演，场面很是感人。老欧却找到宣传队长，说这个戏演得不对，还具体地指出饰演侩子手的演员动作夸张变形，跟当年刘胡兰遇害时的场景格格不入。宣传队长不动声色请教了他好多问题，他都一一作答，说的似乎跟当年铡刘胡兰时真的场面一模一样。宣传队长找到上级领导，将老欧告发，说他很可能就是害死刘胡兰革命烈士的真正凶手。就这样，一个惊天大案竟喜剧性地得以侦破，当年的报纸杂志广播都旗帜鲜明浓墨重彩的给予报道，说老欧就是当年害死刘胡兰的侩子手。其实他只是当年亲眼目击刘胡兰烈士壮烈牺牲的普通群众而已，好在“文革”在这件事情不久就结束了，老欧得以大难不死，但是他却也付出了家破人亡的代价。

      有一个情况却是我多年之后才知道的，那个告发老欧的宣传队长正是当下做了校长的人，他的心里当然不能容忍老欧在自己眼前存在，当那个力挺老欧留校的教育局领导一退休，这个校长就将老欧赶出了学校。听人说最后逼宫的场面甚是让人难过，老欧苦苦哀求留校，校长冷笑不答应，最后老欧说不要学校发工资，还要把工资全部捐给学校，只求能留校养老，也未能打动那校长的铁石心肠。
     过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老欧早已经到天国跟妻儿团聚去了，那学校也早已换了多名校长了。就是当年的我，也是人到中年颇有沧桑感了，只是当年传达室传扬出来的在雪花飘飞时深情演绎的二胡声，仍然不时地回响在耳朵旁，老欧胖胖的身子和红红的脸庞偶尔在脑海里浮现。
     这是音乐的魅力，还是其他怎么回事，真真难以名状啊，呵呵。

夏雨冬阳

琴声悠悠，基本上是真实情况，当然也有未经认真调查核实的部分，万勿对号入座。

潘霞

冤家路窄。
都是文艺惹得祸。

唐家云

感我心扉，琴声悠扬，经年历久，没齿不忘。我们小人物的命运啊，咳

夏雨冬阳

回复 3# 潘霞


    时代悲剧，无任何道理可讲。问好。

夏雨冬阳

回复 4# 唐家云


    问好

枝影横斜

打动人心的文字,有深度,有力度

枝影横斜

悠远的往事竟然是这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