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问 于 2010-10-5 20:25 编辑
“一晃荡,两晃荡,八月十五吃麻烫(方言,油条)”,小时候,一唱这首儿歌,中秋节就到了。
不知道家乡人中秋节为什么要吃油条,更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油条称为“麻烫”, “麻”字甩长韵,“烫”字轻声一接,馋虫就在小孩子的肚子里来回折腾,哈喇子流到下巴上,擦也顾不得擦,得赶快接着唱,要不麻烫吃不到嘴里。
过中秋时,大队里总要垒一个很大的灶炸麻烫,大人们去地里忙庄稼,所以㧟着竹蓝子去排队买麻烫的,全是小孩子,午饭后就得去排队,掌灯时才能回家。这时,母亲会笑咪咪的接过篮子,然后盛上小米汤,不等父亲从地里回来,先让我们吃个够,一年就这一次呢。不过我可是得留着点量,因为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母亲会上供,那供品,可比麻烫要香甜多了。
在我儿时的印象里,除了年下的饺子,便是中秋节的供品了。不管家里日子多艰难,这一天上供是断不可少的。月亮才露脸儿,母亲便会把小饭桌搬到院子,再摆上供品:苹果、梨、石榴三样水果;点心果子三盘,每盘三片;糖饼三个,是母亲亲手蒸的;另外还要摆三个菜馍馍,馅是韭菜粉条豆腐的,供品不能有荤腥,母亲如是说。这样摆,是应了“神三鬼四”的说法,这规矩是不能破的。母亲常说:“日子再苦,也不能亏了月亮姥娘,一年就供这一回,要让月亮姥娘好好吃一顿,吃饱了好给我们照亮,黑下(方言,夜里)全指着她老人家干活哩……”
我在十五岁之前,没见过母亲上供时摆月饼。对我们来说,月饼是奢侈品。母亲说:“糖饼就替了月饼,一份人心吧,月亮姥娘不会怪罪的……”然后母亲领头磕三个头,我们也跟在后面磕三个头,草纸还没烧完,我们已经习惯地开始抢水果吃了,“吭哧”一口,真甜!
除了水果,其它的供品在中秋节晚上我们是吃不到的,第二天,母亲要拿着这些供品去姥姥家,作为回娘家的礼物。不过这天,我们必定跟了母亲一同去,除了可以吃到姥姥家炖的猪肉粉条菜以外,那些供品照例进了我们的肚子。
我十六岁考上师范,三年的时间,中秋节全是在学校过的,学校里每年都会发月饼,但我总是留起来,等回家时拿给母亲吃,母亲咬着梆梆硬的月饼,总说:“月饼就是比糖饼好吃!”
等我成家以后,便延续了母亲上供的习惯。只是再也不唱那首儿歌了,这年月,谁稀罕油条啊。供品也变了:水果三样,要拣最时新的;点心不再是硬梆梆的,换成了又软又甜带着黑白芝麻的果子片;月饼买时,总得要亲自尝尝是不是好吃才往供桌上放,至于价格,不大计较;菜馍馍是不放的,不是人懒,蒸了也没人吃,平时饺子都不愿意吃,谁愿意吃这大厚皮的东西。草纸总得烧,而且会比母亲当年烧的多一半,那纸化成灰烬,在月夜里可劲儿飘,那供品却没人动,儿子是节前就早已吃腻了的。供品摆在院子里,等月亮姥娘吃够了,第二天再收拾。八月十六这天,媳妇决不会拿这些回娘家,节前早把一应供品买了送回娘家,而这一天在岳母家吃的,也不是猪肉粉条菜,儿子说:“老吃肉,烦死了,熬锅素菜吧。”岳母就依孩子的主意,至于岳母拿出来的那些供品,儿子是瞧也不瞧一眼,直到放坏了,岳母还说:“可惜了的,怎么这些孩子都不吃呢……”
我们家的供品起初也是留到坏了。媳妇有时候觉得可惜,咬着牙咽下去。后来,也不大愿意吃了。有一次我回老家,对母亲说起这事,母亲就说:“别扔了啊,那可是钱呢。你们不吃,拿来我吃。”这倒成了习惯,每到中秋节后,我总会把那些供品给母亲送去,母亲总笑呵呵地咬一口月饼,然后就又抹着眼泪儿:“现在多好啊,月饼咬一口一个味儿,嚼一下一口香……”母亲很卖力地嚼着月饼,像是总也吃不够,嚼着嚼着,母亲的头发有几根白了,还没等我把母亲的几丝银发采下来,中秋节的夜里,就再也见不到母亲在月亮底下上供的身影了……
儿子长大后,我每年依然在中秋节上供,不仅仅是延续传统,更重要的是上供时我仿佛能感觉到母亲陪伴在我身边,领着我们磕头,一个头,两个头,三个头。上供时,我跪在院子里的供桌前,叫儿子一起来磕个头,和他的母亲,和我。儿子在屋里打他的游戏,不动,叫急了,儿子便在屋里吼:“啥年月了,还迷信。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寄托给上天,那是最愚蠢的做法……”我没再强迫儿子,我教书都二十多年了,难道还不懂这些?只是,以后中秋节上供的心情却慢慢淡了……
又是一年月圆时,中秋节还没到,我已经早早地把供品买下,反正早晚的事,不过到时应个景儿罢了。除了水果点心月饼外,现在还时兴供酒,或许是月亮姥娘的品味也在变化吧。还有,忘了什么时候,月亮姥娘也开始抽起烟来,供桌上摆三只点燃的烟,那草纸的烟灰味儿里便透着一股子清香……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依旧如同旧日的圆,依旧如同旧日的清。麻烫我早就不想吃了,只是,那首儿歌却时时在我的耳边飘飘摇摇,不绝如缕:
“一晃荡,两晃荡,八月十五吃麻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