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欧洲史（四）希腊散文（下）

天晴

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都证明了一点，散文可成为感人的、有效的和持久的文学手段。希罗多德笔下的人物怎样说话，因为缺乏第一手资料，只能由希罗多德想象着予以发挥，修昔底德也说，“我习惯让人物说我认为在不同场合他们应说的话，当然尽量严格遵循他们实际上所说的话的大意。”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散文还有一种说服别人的功效。其实，全部人类历史，都是一个人与人之间的相互说服的历史，即统治者之间以及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相互说服的历史。

      修辞学被亚里士多德定义为说服的艺术，它成了统治阶级一种必需的技巧，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散文的艺术对于统治者已成为至关重要的手段了。

      为了适应政治和诉讼方面的需要，伊索克拉底创办了一个修辞学校，通过教授成功生活的艺术而获取报酬，他赚了不少钱。我挺欣赏伊索克拉底的一句话：“我们所称的希腊人，是拥有与我们一样的文化而不是同一种血统的人。”陈寅恪在研究中国中古史时，对北朝的那些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亚里士多德（公元前384——322）认为修辞学并不是一门科学，只是一门技巧，他认为说服的技巧是人人都需要的。亚里士多德注意到了说服的三种主要力量——说话人的品格；听众的情绪；以及逻辑的（真正的或表面的）力量。

      亚里士多德百科全书式的作品中，有两部论及了全部文学。他的《诗学》论述各种形式（悲剧、史诗、及喜剧中）的诗歌。他的《修辞学》论述了散文以及“在特定情况下采用可行的说服手段的能力”。这两部著作在1500年间塑造了西方的思想。

      与亚里士多德同年生且同年死的一位著名人士，狄摩西尼（公元前384一322）用自己的一生给亚里士多德的理论提供了说服形式的一种真实模式——那就是辩论。

      狄摩西尼是富有的铸剑匠之子，父亲死时给他留下很大一笔遗产。当时他年仅7岁，交由监护人照看，而监护人却侵吞了他的财产。他长大成人并明白了这一切后，花了很多年打官司。他在演讲中寻求帮助，要不是伊索克拉底的学费太贵，他早就去求学了。

      据说，他体质太弱，连通常的希腊体操课都不能参加．而且他口齿不清（发不出字母P的音），这迫使他一小时又一小时地练个不停。为了纠正这一缺陷，他常常口含石子说话，或者跑完步气喘吁吁时朗诵诗歌。他作为雅典独立运动的雄辩战士，在其一系列抨击性演说中无情地反对马其顿腓力王。但是，他的杰作，被修辞学家称为也许是“古代最伟大的演说家的最伟大的演说”——《金冠词》，却有一段离奇的历史。

      雅典在喀罗尼亚战败之后（公元前338 年），狄摩西尼的朋友泰西封劝说议会通过二项议案，授予他金冠，以表彰他坚贞的独立精神和爱国之心。他的宿敌埃斯基涅斯对泰四封进行了人身攻击，指责说，这个议案是非法的，还说，狄摩西尼和他的不调和政策才是给雅典带来灾难的真正原因。

      公元前330 年，案子最终付诸审判时，狄摩西尼针对被指控的犹像不决、受贿、胆小等罪名为自己作了辩护。他与埃斯基涅斯的舌战是古代修辞的杰作一公审团至少由500名市民组成，还有为数众多的旁听者和好奇的观望者。在这篇他最出名的演说《 金冠辞》 里，他为自己推行20 年而未获成功的外交政策作了辩护。狄摩西尼以极大的多数赢得了陪审团的支待，结果使丢了脸的埃斯基涅斯被流放。他的演说成了修辞学的经典之作。西塞罗为它写了序言，并译成拉丁文，让罗马学童背诵。伊丽莎白女王一世虽然对口语已经驾轻就熟，但仍然要学习老师罗杰•阿斯克姆为她安排的狄摩西尼演说课程。

      可是，这位雅典民主运动的战士，却注定要被反复无常的百姓所害。亚历山大大帝的流亡财政大流亡雅典避难，他带了大量金银收买雅典人来反抗亚历山大。他藏在卫城里的金银，其中一半不翼而飞。狄摩西尼当时是掌管事务的行政长官之一，因此而遭指控，并因自己的请求而受审。他被判罚50塔兰特（雅典一年的收入为400塔兰特），丢了官职并被流放．后又被召回。公元前322年，希腊人又吃了败仗，他再度离开雅典。他被判死罪。因被马其顿国王安提帕特追捕，他在松拉里亚海神庙躲避，据普卢塔克的叙述，狄摩西尼当时梦见自己在演一悲剧。醒来时他服毒自尽，演了梦中悲剧的结局。雅典人为狄摩西尼塑了一尊铜像，基座上刻着：

      “假如你既有智慧又强大有力，马其顿人就征服不了希腊人。”

天晴

金冠辞
（公元前330年）

•狄麾西尼•

    我的结论是，埃斯基涅斯，你从事演说为的是炫耀口才和嗓门，而不是为了惩恶扬善。但是，埃斯基涅斯，演说家的价值并不在于他的语言或声调，而在于以人民的观点作为自己的观点，以祖国的爱憎作为自己的爱僧。有了这样的思想，就会满怀忠诚说出每一句话；如果向危及共和政体的人阿谀奉承，就不会与人民同舟共济，因而也不会与人民一样期望国家安全无恙。但是，你看到了吗，我却有这样的期望。因为我的目标与人民一致，我的利益与人民无异。你也是这样吗？这怎么可能呢？众所周知，尽管你原来一直拒绝出使马其顿，但战斗刚刚结束，你就立刻以大使身份投奔腓力了，投奔这个给我国带来巨大灾难的罪魁祸首了。

    是谁欺骗了祖国？当然是那个心口不一的人。谁该遭到诅咒？当然是这种人。对演说家来说，还有比口是心非重大的罪行吗？你的品行正是如此。你还有脸开口，胆敢正视在座的听众！你以为大家不了解你？你以为大家如此糊涂健忘，已记不起你在集会上讲的那些话？你不是诅咒发誓说你与腓力绝无瓜葛，而我对你的指控纯属私怨，毫无实据吗？打仗的消息刚刚传来，你就把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并信誓旦旦地声称你和腓力很友好，你们之间存在着友谊——其实这是你卖身的新代名词。埃斯基涅斯是鼓手格劳蒂亚的儿子，他怎么能够以平等公正之类的托词，来充当腓力的朋友或知交呢？我不明白。不！这是不可能的！埃斯基涅斯，你是受雇来破坏雅典人利益的。你在公开叛变时被人当场发现，事后你已经作过交代，但是，你却以其他人可能犯而我却不会犯的罪行来辱骂我，指责我。

    埃斯基涅斯，我们共和政体的许多伟大光荣事业通过我进行并完成的，祖国没有忘记这些。下面这件事就是明证。在打完仗选举由谁来发表葬礼演说时，虽然有人提到了你，但人民不选你，尽管你有一副好嗓子；也不选狄美德斯，尽管他刚刚达成和平；也不选赫吉门或你们一伙中的任何人，却选了我。而且，当你和彼索克利斯蛮横而又卑鄙地走上前来（慈悲的苍天哪！），用你现在罗列的罪状来谴责我、辱骂我时，人民却更加要选我。原因你不是不知道，但我还是要告诉你。雅典人知道我在处理他们的事务时的忠诚和热忱，也知道你和你那伙人的不忠；你在祖国强盛时誓不承认某些事情，在祖国蒙受不幸时却承认了。因此，人民认为，那些以国家的灾难来换取政治安全的人早已成为人民的敌人，而现在也是人民的公敌人民还认为，那位将用演说来颂扬烈士及其英勇气概的人，不应该曾经与人民的仇敌同室而坐，同桌而饮；他不应该与刽子手一起欢宴作乐，并为希腊的灾难大唱赞歌，然后再到这里来接受殊荣；他不应该用嘴，而应该用心来悼念死难烈士。这是人心所向，吾心所向，但不是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想法。因此，人民选了我，却不选你。不但人民是这样想的，而且当选主持葬礼的死者父兄也是这样想的。按照风俗，丧筵应摆在死者至亲家中，而他们却要摆在我家。这是有道理的。因为单独来说，家属与死者的关系要比我亲近，但对全体烈士而言，却没有人比我更亲了。最深切关心他们安危和成就的人，对全体死难烈士的哀痛也最深。

    你提到了古代诸位贤人；你这样做很对。但是，雅典人啊，他竟然利用你们对古人的崇敬，把古人同我——同你们之中的一员进行对比，这就有失公允。因为普通人忽视了一件事实：对于生者，人们总是多多少少存有恶感；而对于死者，甚至连敌人也会尽释前嫌。既然这是人之常情，难道还能用前辈作为标准，对我进行考验和判断吗？愿上苍不要让这种事情发生！埃斯基涅斯，你这样做不公正，也不公平。让我同你作一个比较吧，或者同你喜欢的那伙人中的任何一位作一个比较吧。我们来思考一下，怎样做才能给国家增添光荣，对国家更有利：是借口上一代人创造了难以言喻的伟业，因而现代人的功绩就应该不予报偿并弃之不顾？还是主张凡能证明怀有良好愿望的人，都应该得到人民给予的荣誉和关怀？不过，实际上，假如我必须说这么多——人们在公正思考后就会发现，我所遵奉的政策和原则与古代圣贤不谋而合，目标也一样，而你的那些政策和原则却与古代诽谤者如出一辙。因为古代肯定也有这种人，他们象你一样居心不良，贬低活着的人，赞扬作古之人。

    你说我根本不象古代贤人。埃斯基涅斯，你象吗？你的兄弟象吗？我们演说家中有人象吗？我断定没有一个人象。但是，我的老兄（我找不到别的称呼了），请你在活着的人之间，在竞争对手之间进行比较吧 ，例如在诗人之间，舞蹈家之间，运动员之间，你愿意的话，可以在任何一类人之间进行比较。菲拉蒙并没有因为比不上卡里斯特斯的格劳克斯，或因为比不上过去时代的其他格斗土，所以就未能获得桂冠而离开奥林匹亚；相反，由于他击败了所有闯入格斗场的对手，他被戴上桂冠，并被誉为胜利者。所以，我要求你把我与今日的演说家进行比较，同你自己进行比较，同你喜欢的任何人进行比较，我不会向任何人认输。当共和政体能为自己的利益自由地作出抉择时，当爱国主义成为一种竞赛时，我已表明自己是一个胜过任何人的谋土。国家的每一个行动，都遵循了我所拟定的政令、法律和谈判方针。你那伙人却无影无踪，除非你们想给雅典带来危害。但是，自从那个可悲的事件发生后，当不再需要直言敢谏的人，而需要俯首贴耳的人，需要甘愿卖身叛国、奉迎异邦的人时，你们却各就各位，变成了前呼后拥的要人；我承认，这时我无能为力，尽管我比你们更眷恋我的同胞。

    雅典人啊，有两件东西是善良的公民所特有的。请让我现身说法，尽量不冒犯别人。在拥有权力时，他应该怀着维护共和政体的尊严及其至高无上的坚定目的；而无论什么时候，遇到什么情况，他都应该有忠贞不渝的精神。这首先取决于一个人的天性、本领和能力。你们将会发现，我始终真诚地怀有这种精神。只要看看下列事实：当我受到传唤，当他们以邻邦联盟为由对我进行控告，当他们对我进行威胁，当他们春风得意，当他们派出歹徒象野兽一样向我扑来，无论怎样，我都丝毫没有抛弃对你们的感情。我从一开始就选定了一条诚实的、正直的政治道路，来维护祖国的荣誉、力量和光荣。我崇尚这些品质，我就是这样为人处世的。我不会为异邦的欣欣向荣而兴高采烈地在市场上来回踱步，并伸出右手向某些人表示祝贺，因为我认为他们会将此事到处传扬。这些人一听到我们自己获得了成功，就会发抖、呻吟、瘫倒在地。他们就象伪君子，他们指责雅典人，似乎不是在指责自己。他们的眼睛盯着国外。如果异邦人因希腊的不幸而繁荣起来，他们就倍感庆幸，并且说我们应该让异邦人繁荣下去，直至永远。

    众神啊，让这些愿望永远不要被你们批准吧！若有可能，你们甚至也要让这些人获得更清醒的理智和情感。但是。如果他们确已不可救药，那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在陆上和海上都灭绝吧。至于我们其余的人，请淮予我们迅速解除目前的忧患，获得永久的解脱吧！

宜笑

亚里士多德的年代的交流主要是辩论吧,好像在雅典的大广场,之前苏格拉底就与各色各样的人说话,不说服对方不罢休,也是因为说话太多,所以被判了死刑

宜笑

他们的年代真是个神奇的年代,精美的建筑,辉煌的艺术,可惜在世纪元渐渐衰败了

宜笑

那个年代涌现了众多的哲学家,真是令人向往的年代

如果可以穿越,很想去那个时候看看

静听花开

散文的魅力太大了。

静听花开

运用好散文真的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社会效应。

淡泊人生

古希腊、古罗马、古印度都给世界留下璀璨的文化瑰宝，但都没有有序的传承下来。实在遗憾！

嫣兒

欧洲史我看不多懂，跟着天睛略知一二吧。

昊哥

天晴做什么事情都是极其认真的！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