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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可着满院子都是树,郁郁葱葱的。老师们都说,光这些树就值老钱了。
也不怪乎老师说,这些树可是老校长的命根子。想当初学校初建时,由于资金紧张,偌大的两百多亩地只起了四座楼:教学楼,办公楼,试验楼,还有一座是男女生宿舍楼。老校长就说:这么大的地儿,只起了这几座楼,空落落的,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种点树,第一,能换些经费;第二,还可以成一个农林专业,现在农业都得讲科学技术,咱们是职业学校,正好学以致用。
于是,种树成了学校的第一大事。
第一年种杨树,连三分之一都没活;第二年改种槐树,还是成活不到半数;第三年种灌木荆林,结果还是大半干枯。这可难坏了老校长,到底怎么回事?取了些样土,上北京,下南京,求爷爷告奶奶总算弄明白了,这土,只适合种柳树、蜡树和泡桐。有了专家的指点,那一片片高的矮的成溜成行的树就起来了。还别说,学校显眼位置挂的“百年树人”的牌子与浓密的树林倒也能体现出浓厚的学术气息,这里自然也成了学生们的乐园,每天早上树林里朗朗的读书声与鸟叫虫鸣,组成一幅人与自然的和谐画卷。
但接下来生源倒是一年年减少了,原因是现在都挤普通高考这座独木桥,学技术是不错,可谁都想让自己的孩子做办公室,当公务员,至于学习不好的,早早就让各地工厂招工走了。老百姓都说现在当工人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早点出去赚钱,日后能讨个媳妇就成。
学生减少了,收入也就更少了,教育经费是按学生人头拨的,自然也少得可怜,逐渐的,那点经费连两个月的水电费都不够,有人提议卖树,老校长一口回绝,可几十号人等着办公用钱呢,于是老校长狠狠心,卖自己的专车,车倒不是很值钱,已经开了好多年了,不过好歹也能弄几万,以解燃眉之急。
那些树越发长得喜人,有好多已经成材,可教育经费成了全校一等一的大事。老校长皱着眉头,不时地去树林里转,转了不到一个月,老校长终于开口了,卖树:公开招标,谁给的价格高卖给谁。结果,老校长这么一精打细算,不仅把盖楼的亏空还上了,还攒了十多万的家底儿,老校长就下令,所有空地上能栽树的全都栽上,换了钱给老师们好好提高一下待遇。
总算没账了,老校长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可这笑还没灿烂,突然一道令下来:年满五十四岁的领导一律退。老校长还没闷过点儿来,就懵懵地回家养老去了。不过,据小道消息,老校长下马是政绩不突出。
新校长上任,把在乡里搞计划生育那一套拿出来,真是三把火烧起来没完:哪有学校没学生的,老师们别闲着,出去招生去,按人分指标,完不成,哼!罚!
树林里读书声少了,原来老师们没事也好去树林里转,把这里当作天堂。现在,谁也顾不得闲情逸致了,开始走村串户,托亲戚求朋友。指标即使完不成,可力气总得要卖到,那新校长可是得罪不起的,人家都看着呢。
如此一来,还真有了些成效,虽然招生人数寥寥可数,但毕竟有了好的转变。只是,新校长大会小会讲:现在都兴洋买卖,谁还种树种庄稼,那是土老冒干的活,咱要跟上经济时代大潮。第一年,对口高考班宣告结束,到了第二年上半年,农林专业取消,一下子冒出电子信息、计算机网络等等与新科技有关的专业,要不说这人走运了,绊个跟斗都能捡到钱。恰好国家颁布阳光工程政策,短训班在学校开始红火起来。阳光工程是按人头拨款,只要人多,那就有了政绩,至于这些学员学到学不到东西,学到的用上用不上,那已经无关紧要了。“百年树人”的牌子换了,烫金的“走高科技之路,育新时代人才”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下,学校比原来热闹了,新校长更是紧跟时代步伐,两年换了三部车,一部比一部好,局面一变,上级领导你来我往,参观的,取经的,络绎不绝,学生们睁开眼就打扫卫生,闭上眼梦里还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口号。不过,也有新校长别扭的地方:那些树,长得太高大,把仅有的几座楼都遮住了。新校长就说:偌大的一块地,只这几座楼,还被树挡住,人家在外面走,以为是烈士陵园哩,多不吉利,树冠砍了!一声令下,楼倒是全露出来了,可光秃秃的树干一根根戳在哪里,像墓碑。有跟新校长说得进去话的人反映了这事,新校长说:碍眼啊,锯!一大半树干全锯掉,便宜了买木柴的人。好多老师就翻白眼儿:马上就成材,这下到手的钱可是李双双哭丈夫——没希望喽。
楼露出来,空地越发显得多了。新校长可不是吃干饭的,几经周折,终于向上级请示成功,盖楼!好家伙,一声令下,一座现代化的宿舍楼倾刻间拔地而起,老校长攒的那点家底儿,连铺地基都不够。好在新校长不愁,一分钱没有,建筑队和送料的骑着骡子牵着马往新校长家跑,反正国家的,这帐还能瞎?
新楼盖好,可这学生的人数,反而更少了,到后来竟至于在校生只有几十个。原因不仅仅是现在的孩子少了,更重要的,在这里毕业的学生出去乱造谣:啥也学不了,专业倒不少,可一样成器的没有,学的用不上……
新校长急眼了,这不瞎咧咧么?咱收的啥学生,全是人家普通高中招生拿簸箕撮,漏下的,能学好?全国的职业学校,尤其是北方的,都一个样儿,没学生,谁也不笑话谁,反正工资国家给,只要守住这一摊,共产党还能饿死人?也是,人家当校长的,大不了走人,调个单位照样当领导,至于老师,招不上学生来还有啥话可说?回家吃闲饭去吧!
学校就这样一直成不成说散不散的,像是病重的老人苟延残喘。
到了年底,听说校长家人马不断,有送礼的,也有要账的。老师们就可怜起新校长来,这年,咋过啊。
不过新校长可不听这一套,开学后,招生的车呼啦啦往外跑,虽然一个学生招不上来,可这势得造大,得让领导知道这学校还存在。那几十个孩子,老师们也不能瞎了人家,依然按部就班地教;那几十棵树干呢,戳在那里仍然碍眼。偶尔也有老师经过那里,私下里嘀咕:那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发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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