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2-2-22 10:10 编辑
【注:可能是对这些年已经被人用的有些泛滥的“XXXX那些事儿”这种句式已经有些厌倦和抵触,修改了征文活动的名称,也可视作没有参赛,发这个贴子主要是为了不时地冒个泡,为平时来的少,少有参与大家而略做补偿】
【写于2005年】
回家考职称的一个晚上,我和妻子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去吃饭。在露天的环境里,坐在一个下面支着炉火、中间放着涮锅的小桌子前,喝着清凉的啤酒,吃着非常够味道的烧烤————在春天不冷也不热的夜晚,真是无比的惬意。
吃完以后,我们借着回家的路程享受着一种悠闲舒适的散步。不用扣上外衣的扣子,踩着那些伴随着沙沙声四处移动的班驳树影————男士把手叉在兜里,尽享着一只胳膊被女士环抱偎依的成就感觉慢慢向家里走去。这种春天的季节,应该是一年中最好的,既不会感到寒冷也不必担心出汗,等着自己的是一个温度适宜而且微风吹拂的夜晚,没有什么理由不去设想一个无限美好的睡眠————
在走出烧烤喧闹的街灯下,我逐渐确认前面有一个很大的障碍物————灰蒙蒙的,好象夜的颜色。近了,才发现那个庞然大物的旁边还有一点动静————是来自于一个坐在夜色里抽烟的中年男子————他在夜色里不时把持和挥舞着那一点红色烟头的亮光,一边还不时悠闲地轻拍打着胸膛,打量着路灯下的街道。
噢————还是那一家人,去年就‘露宿’在墙外路边的‘一户’人家。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在这里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帐篷————全是破旧的编制袋和麻包片组成了墙壁和天花板,白天的时候靠着一些类似于桌凳的什物支撑起一个卖饭的铺面————锅台灶具倒还象那么回事,一两个盛水的大桶看上去也算是干净————可以想象,他们的顾客也只能是路过这个城市边缘地区的潦倒路人和在周围寄生的角落穷人。晚上,他们一家人就蜗居在这里————甚至在宁静的夜晚你可以在路过的时候听到帐篷里孩子打闹的声音和带着一点忧愁的窃窃私语。
以前每一次经过这里,我都会看一看那一对不失整洁的夫妇和他们似乎未谙世事的孩子————已经不太能看出年龄但是明显衰老的男主人在有力地干着一些力气活或者和熟客们打着寒暄,穿着朴素但是难遮补丁的女主人经常用手小心梳着理并不散乱的鬓角————她的所有视线都在锅台上和锅里面,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能让她分心。到了晚上————特别是寒冷冬天的晚上,你能感觉到那个面色苍白的家庭主妇在那个瑟瑟发抖的帐篷里不断为那两个已经和她一样高的孩子掖着被窝,而那个健壮的男人似乎也只能无奈地抽着呛人的烟卷、无奈地在寒冷中咳嗽然后睡去。
我最害怕的就是看到与自己父母年龄相仿的人受苦————所以他们来到这里的一年时间里,我总是很害怕看到这个家庭————特别是肩负着孩子和家庭的那一双父母————总是同情着那男主人濒于衰老的强壮和肩负,也总是可怜那女主人的慈祥和尊严————特别是在那寒风中,呜呜的声音似乎随时都能把他们击倒。
但是今天,那个男主人坐在帐篷外面坦然地抽着烟————甚至眼神里还有那么一些乐观的打算————他也会不时走到帐篷边去整理和加固一下被微风吹动的编制袋————在春天并不寒冷的夜里,帐篷里面是两个孩子和女主人些微的笑声,让人感到里面并不寒冷甚至通畅惬意。男主人似乎也能够知道春天的好处,每一个动作里都是信誓旦旦的踏实,每一处打量里都是自信的轻松。
春天真好————再不是那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帐篷,再不是那个在寒风中哀号的灰色‘房屋’,当一切并不那么寒冷时,进入心田的甚至可以有他们更加遥远的‘奢望’。我回头看着那个站在房子边努力把最后一口烟抽完的男主人————在这个替他驱散寒冷的春天里,他回‘屋’前甚至还顽皮地摘下了一把挂得很低的槐花。
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我并不留心地看到了那个位置尴尬所以只有一点回头客的慵懒酒馆————除了手里拿着抹布却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的丫头,今天里面坐着一群着装‘统一’的人————全是没有肩章和领花的迷彩服,一看就是附近那个搬家公司的小伙子们。我有些奇怪他们怎么会有心情和余钱在这里喝酒————
看一圈人中那个手握酒瓶的小伙子,他的脸色稍微有些红润,但更多的还是那无法被他的害羞和一点紧张所掩饰的喜悦————在那里有些激动的说着什么,然后引起的是大家简单的喝彩和痛快地干杯————看得出,大家对他更多的是恭喜和羡慕————那些纷纷追加的敬酒和亲切眼神使桌子上那些有量无质的花生米、土豆丝和烧豆腐变得那么丰盛。
我看着那个小伙子高兴的样子,猜想他一定是有了很大的喜事————也许是他当了爸爸,也许是他遥远农村的家里有什么新的打算和成功————总之那个能够让一个喝点酒便脸色微红的害羞小伙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我想一定是一件大喜事!
是啊,春天的农家,总是多了几分喜庆和希望————就算没有添下个孩子或者买了台拖拉机,新的播种或者新的打算都会让他们开始新的希望,毕竟这个季节里那一大片萌发的原野和又有了活力的牲口都可以让笑容回到他们那已经被寒冷凝固了一个冬天的脸上。看着那些来自农村的小伙子们那么高兴,我真觉得这个春天应该为他们到来————这个简陋的小酒馆可能是他们每年在这个季节才最频繁光临和分享喜悦的地方,他们今天可以忘却许多过去的不快和未来的担忧,甚至还会有一两个人因为喝醉被抬回去————
但是我希望这个春天能给他们带来的更多一点————同样是年轻人,可能仅仅因为生来的‘差异’————我们身边绚丽的霓虹把他们挤到了这个狭窄的酒馆,我们的哀愁和追逐总是在愈来愈高和不知不觉中把他们抛到另一个角落————而他们已经学会和习惯了那种走在一边的人生,自己去高兴、自己去梦想————真希望这春天的夜晚能让他们在半是酣醉中甜美地睡去————
和朋友们告别,我和妻子来到家属院门口,发现夜晚出来散步的人们围住了三个带着一些行李的人。带着好奇,我们上前一看————是一个中年妇女和两个年龄相差不大的男孩。
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那两个长得很象的男孩都是盲人————虽然脸上有些辗转漂泊的尘土,但他们看上去一样都还有些细致和斯文————可能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神色里都难免透着一些胆怯和慌张————只能低着头慢慢移动着脸庞。两个人除了背着自己的包袱之外,就是每人手里拿着一把二胡。再看看那个中年妇女,手里拿着一个木鱼,身上还背着几个小鼓————所以我猜她可能是他们的妈妈,利用打击乐器在演奏时指挥着孩子们的节拍。他们接头卖艺的身份是那么明显,但是让大家感到怜悯和不安的是那两个孩子的失明————所以他们自然得到了人们格外的帮助。
虽然我猜想他们可能在这么晚的夜里和并不热闹的家属院门口并没有做什么演出,但是有人为他们拿来了馒头,有人为他们的水壶接满了水,还有人在摸索着自己兜里面的零钱————
让人难以忘记的是那个中年妇女————她穿着一件破旧但是结实的蓝色外套,一条带着不那么明显补丁的裤子,还穿着一双看上去让人觉得她很精干很能吃苦而且走了很多路的解放鞋————听口音她(们)来自大西南,甚至连这个妇女的身材都带着南方大山里那种特有的被劳累和辛苦压缩和‘精炼’的感觉。她是那么乐观,古铜色的憔悴脸颊上沾着一些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一边抹着刚刚将人们送来的水一饮而尽的嘴巴,一边用她那快速、抑扬顿挫的南方口音不断说着什么。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终点在哪里,甚至他们永远只能够在奔波中求得生存————看着那两个永远找不到光线、只能用一点茫然的微笑来摸索着报答人们的男孩子和他们乐观的妈妈,我无法想象他们的每一个黎明和夜晚,也无法计算未来的一层层冬夏寒暑甚至世态炎凉,我不知道他们漂泊的道路如何开始,也不知道这条路最终会如何在挣扎或者幸福中结束。
人们虽然报以友好,但是要求谁把他们领回家过夜无疑是不太现实的————似乎大家也谈到了这个问题,因为那个中年妇女甚至是有些庆幸地说“没关系的,现在春天暖和多了,过年时每天晚上孩子们冻得都坐不下来————”
又是春天————感谢春天,看着那个妇女自信的样子,带着沉重的我们都可以稍微心安一点儿地回去睡觉了,让那两个孩子通过声音感到我们的渐渐离去。
回到了家里,我慢慢想念着这个让人感到许多宽慰和温暖的夜晚————也许我们得到的确实很少,但是确实还有很多人的生活仅仅因为大自然的季节更替就可以变得美好————
在看到一些可怜得让人流泪的人之后,并不见得一定会引起我的多么深刻的难过————但至少会让我回家以后忽然珍惜起自己并不算宽敞的住房,并不算豪华的家,简单的小米稀饭和咸菜,还有那虽然没有什么味道但是干咧清凉的白开水————感谢春天,她让我们身边很多生活得还很艰难的人们得到温暖,也让我在这个夜晚敏感的心情不至于过分沉重。
把窗户大开,让凉爽的晚风轻轻地吹进来,在这既不寒冷也不炎热的夜里我可以惬意地睡去————感谢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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