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出了个题目:《你为什么要写作、阅读》。我看见了,又好象没看见。但其实是确实看见了,只是装作没看见。可现在跳出来回答这个问题,说明“装”不是我的擅长。但是,我得坚决回避一下“写作”这个词,还是用“写字”罢,这更贴近我的生活,就如把“用膳”放在一头猪的身上,很不妥帖。
认识我的人一直有种误解:你父亲是语文老师,所以继承。这一点是谬论。父亲唯一跟我说过关于文字的两句话,我都记得:1、青年人不学格律(好象这是毛爷爷说的);2、你不好好工作,把时间浪费在那劳什子上面干什么?而且,父亲是擅长汉语言文学的,却不是作家,他搞了很多我一见就烦躁的文学研究,写出山一样庞大令我头大如斗的论文,却仅仅写过一篇真正意义上的小说。这件事情,我以前已经说过了。
父亲尚年轻的某日心血来潮,参加了全国教师小说大赛。那时节的大赛与现在有本质的不同,至少比较严肃,不像现在随便就搞个大赛,不仅冠以全国,还要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现在要是参加那些无聊的比赛,多交上俩银子,弄得不好都是全国总冠军了,说不定也是“中国脊梁奖”的获得者。那将无比荣耀,也无比羞耻。父亲那时写了一篇小说《退休风波》,我是第一读者和评委,但却是最不给面子的评委:这不是小说,是一系列巧合事件的拼凑。父亲估计很委屈,于是去修改,三稿下来又拿来给我审阅。我用朱红大笔,批了三个大字:可以了。于是,父亲投了稿。过了几月,另一语文老师跑来我家:XXX,听广播了么,你获得全国教师小说大赛第三名,全省排最前呢。
这是最早阅读“无名人士”的文字,我觉得最神奇的是:老爷子蛮牛B的么,这么一改动就把小说搞得像个小说了。从这一点上看,是父亲启蒙了我对于文字的好奇,但仅仅是好奇,我宁愿在足球场上撒野,却根本没想过自己写点什么。
到了外地上学,除了有一搭、无一搭地接受有限的教育之外,我仍旧飞奔在足球场上。但漫长的黑夜里无所事事,于是,开始有同学在被窝里一边自慰,一边写点酸诗,借以挥霍我们无法释放的青春。写酸诗的同学,没有获得文学上的突破,却在爱情上有了小小的成就,经常有女学生跑来与之谈论雪莱、席慕容或者莎士比亚,谈着谈着就谈到了草地上,谈到了妈妈曾坐过的谷堆旁,甚至可能谈到床上。于是,我的心也痒痒,觉得诗歌就是一个香饵,可以上钩的竟然是曼妙的女学生。只是,我装不出来,所以搞不出那么高雅的东西,甚至不知道《致橡树》与《少女之心》究竟有什么区别。
于是,我找了个最便宜的老师——汪国真。汪老师的诗歌,不仅通俗,而且容易模仿,跟说话一样,是小学一年级最好的诗歌。我开始模仿,最大的成就是给高年级那个被称作校花的女学生在广播上朗读了一次。弄的好几天,我都把她当作了自慰的对象。还好,我很快离开了学校,投入了广阔而大有作为的革命天地中去了,否则,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情来。当然,如果你们把我那时候的诗歌翻出来,我一定撞死或者跳楼。
上班之后,我与钢筋混凝土打交道,和农民工一起打得火热。他们根本没什么诗意,只会开低俗而有趣的玩笑。所以,至今为止,我打死都不相信什么所谓的农民诗人。直到有一天,我知道自己跟他们不一样,是管理人员,是干部。所以,我有条件在装有冷气的房间里,一边上网,一边看他们挥汗如雨,兼指手画脚。
上网之后,我看见了更广阔的天地——论坛。一批又一批文学青年忸怩作态,你方唱罢我登场。如果仔细研究一下,你会发现,那些幼稚的文字大多是纪念花儿草儿以及自己酸溜溜的逝世了或即将夭折的爱情以及单相思,否则,就是作为一个愤青把狭小心胸里的愤懑,像垃圾一样呕吐出去。一看到这样的热闹场面,再也装不下去了,于是把可怜的、连自己看了都要撞死的诗歌贴了上去。让人意外的是,竟然一片掌声。我可怜的虚荣心立刻被涨满,于是义无返顾地投身“诗人”的行列。所以,我说那时的写字是为了“虚荣”两个字。
那一段时间,我意气风发,焕发出年方二八新嫁娘的羞涩与得意,羞涩涩地、尤抱琵琶半遮面地承认了自己就是“伟大的作家”。于是,开始写狗屁散文,把身边的事罗列起来,洋洋得意。直到有一天,父亲看见我的某篇散文,告诉我:散文不是你这样子写的,具体的事情写那么明晰,是什么狗屁散文。对他的话很不屑,因为我被鲜花以及不用付费的赞扬伤着了,继续我的风花雪月伤春悲秋。以我这张毫无遮拦的大嘴,还做起了所谓的文学评论,在坛子里解析这个,赏析那个,搞得跟大师一样。所以,我还记得曾经的一次重大批评,批了一个叫“鬼金”的人的文字,称他为狗屁不通,是文学里的奸淫乱党,是毒草。
直到后来,我开始学写小说,从师张抗抗于《情爱画廊》,模仿了一阵子,就遇上了王小波。当然,我是后知后觉,人家王小波红的熟透了很多年,我才遇到他的《黄金时代》。于是,一眼比较出张抗抗的浅显,迅速抛弃了她,做王小波门下的一条走狗去了。一回头,想起鬼金:人家的文字根本就入了窍,不是普通水平了,至今我都难以达到他那时的高度。所以,我很歉疚,写字以来,我的狗屁评论伤害的不少人,但真正要抱歉的,只有他一个。
爱上王小波之后,我临幸了卡夫卡、村上春树、贾平凹等一大批作家,仿佛真正踏进了文字的殿堂。也就是这个时候,我踏入了从未经历过的变迁与沧桑。于是,漫长的黑夜里,聊以自慰的只有文字,它如同一只忠实的猪,在我的寂寞里哼唧。所以,自己这个时候的写字,是为了“痛苦”两个字。我用放荡不羁的笔法写出了“小妖系列”,这个令我终身难忘的系列。
我一直坚持的以为“小妖系列”不是终结,而仅仅是开始。它只是对王小波的模仿,而不是超越。我以为自己终究会跨出这一步,但一个人能力大约都有一个自己无法逾越的高度。当时,我以为王小波就是最牛B的作家了。可是,后来我阅读了《偷出贼》、《追风筝的人》、《不存在的女儿》、《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以及《灿烂千阳》之后,知道现实真他娘的残酷——别人的超越永远存在,而我根本无法企及,更可怕的是:已经没有一点超越的激情了。
那些“痛苦”已经平淡,那些激情已经耗尽,那么剩下的这点文字,就只是为写而写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垃圾,不仅仅对于读者是,对于自己也是。王小波不知道怎么就死了,海明威用手枪轰掉了自己的脑袋,川瑞康成用煤气干掉了自己,我没有那么大的决心,因为文字不是我的事业,只是我业余生活的调情,所以,我只有干掉自己心中关于文学的红杏想出墙讨一缕阳光的信心。
我曾经写过:写字,是寂寞的九个孩子当中那最小的女儿。她美丽、媚惑,却又最娇气,被溺爱得没样子,只会翘嘴巴,有时候又暴躁得很。
这就是我的结尾。
2011 。11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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