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12-3-8 10:08 编辑
每周一次与母亲通电话,昨日得知,她终是与大哥闹翻了,收拾了箱笼,在等二哥接她回去。
今年春天四月,大哥出院,母亲蛇蛇蝎蝎自告奋勇要搬拢一处去照看他,我心里不看好,嘴里却说不得不同意。他是自灌黄汤喝醉给车撞折了腿,他是离婚二十年的一条光棍。我是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不好下断语就说他是一条狼。日后他若是过得繁花似锦,我惟愿他锦上再添花,他若是仍又如去年一般逢了难,我但凡臂力能够,定也不袖手旁观。
上海,景德镇。十数年来,来来往往我跑了山高水长千里迢迢。婚姻的刑具,挣与不挣,忽一日,悟出了多余。但凡心念出了尘,任何牢笼,都当得莲花宝座。还有那迎着岁月风霜一路姹紫嫣红招展过来的情感大旗,冤家的孽债,君王的恩宠,一面面旗帜,好似风中也有残留的“猎猎”之声,然而有一天,我从五脏肺腑挖根抽底地剃了三千烦恼发,也便统统笑一声,“去吧”。去吧。去吧。但我是将娘亲当做儿女来养护,又将女儿当做娘亲来供奉的人。我跑得了千里迢迢,断得了万缕情丝,却无论如何走不出、扯不断母亲与女儿的两头骨血因缘。
这几年春秋奔波来去,时光竟是一点一滴分作了两股。股股都要了我的命。春花开时,我坐在母亲手臂边上安享她给我布置的香甜饭食,旖醉比闺中有过之无不及。但转瞬之间,眼泪水便滴滴答答落到饭碗里——我挂记我那小闺女,小小一桩春感冒,离了娘照应,竟是万药也医治不好。清鼻涕,顺着小孤嘴,一日两日,三日四日……好饭菜顿时无滋味。筷子头拨拉过来,拨拉过去,喉咙间无端隆起包块,千吞万噎,咽不下去,迸了细细的哭声,“妈,我要回去……”待到真的提了箱子回去,每一趟母亲都坚持一定要送我,而我坚决不要她送。两人门内外处推拉,都好似扭扯打架。母亲不知,她不送我,我还好些。母亲叨叨慈祥的笑脸,总在我钻进的士车厢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变成哭相。她以为我没看到,其实我趟趟都看见了。一趟趟加起来,我欠母亲的债,就越发多了,重了。那些债,像端午的粽子,像中秋的月饼,也像年年春节团圆的饺子,加起来算,分开来计,样样都是沉重心酸。
每一趟走,我都许诺,“妈,我下一次何时何时返来……”每一趟,我又都等不得下次辰光。多不过一季,少少也拼却两月余,我就魂不守舍要惦记回去。每周一次通话,娘说她都好,这也好那也好。长了肉,夜里睡的香,会用我给她买的MP5了。反过来叫我不要多看了书,多写了字。我也记得,我在电话中,给老娘逗得哈哈笑,问她为何讲叫我不要看书写字的笑话?她说,不看书不写字的人,死吃死做,憨喝憨睡,有苦有痛,也是短苦短痛,活苦活痛,看书写字是好事,看多了写多了,就是坏事,长苦长痛,死苦死痛……我就愈加笑得昂扬抖擞,直到笑得喷出一腔哀声,千里万里,揪心抖肝唤一声,“妈……”
昨夜,将床铺做锅底,我做米面,烙了一夜烧饼。听得耳旁,闺女睡熟了,小小人儿,却也有极其酣畅的呼呼,心里又痒痒地有些欢喜。摸了她的脸,撸一撸她的头皮,她是咬一咬小碎牙,长腿一偏,就搭上了我的老腰,我“哎哟”一声,觉出了沉,竟比热天辰光又重了。搬了她的腿,又替她掖掖被角,她是梦里也咿咿呜呜作嗲,一条手臂,万分熟稔又一勾,勾了我的脖颈,脸贴了她的脸,复又心满意足睡熟。但我却梦不进去。又悄悄翻了手机,翻看农历的日期,已是该添寒衣的深秋了,但到我许诺母亲的春节,还有一段时光够熬……
今日早起。失眠的夜,总是令得隔日早起。加些蓄意的勤勉,备了牛奶面包给女儿,也烧了泡饭,又去楼下摊头排队买了炸得嫩嫩的油条。他将嫩油条咬进嘴里去的时候,我就不露声色说了,“我十一月要回江西作协去开一个会……”我玩惯了这把戏。油条塞了他的喉咙,混混吞吞的,“昨天都没听侬讲起……”我忽然就动了气,拍拍手从餐桌边站起身来,“莫非今朝讲,就迟了?”大家就互相退一步噤了声音。又隔了一晌,女儿看山又看水,眼光睃过来睃过去,就对我说,“妈妈,你下次给外婆打电话,用这个电信号码的手机好了,这个话费便宜……”那一个马上接上去,“是呀,每趟讲电话又生怕浪费话费,急吼吼赶死鬼一样……把你妈妈接来也不要紧,最多我打个地铺……”
家人加班的加班去了,参加舞蹈比赛的参加比赛去了,我随便吃了一碗泡饭,看了一顿书。倒头睡,还是难过,忍不住借字,一顿啼。我写不下去了。我又不会写散文。我就是急着“十一月去开会”。
心里,依稀,通些光明。
啼妃
2011/10/23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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