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昊哥 于 2012-3-23 13:55 编辑
信仰的春天
文/昊哥
那一年的春天也是这么冷,小郑和我并肩坐在河堤上,说着将来。 抗美援越、反修防修,我们的心中装满了与年龄不相仿的国际大事。 那一年,我们十七岁。 轰轰烈烈、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已经进入了第三个年头,从虔诚、狂热的革命小将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大挫折! 我们参加的红卫兵组织被定性为反军派,组织被取缔,头头被逮捕,集中学习,人人过关。 “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那是那时我们最爱唱的歌曲,几个人默默坐在一起,如果有一人哼起那低沉苍凉的旋律,大家都不由自主地附和,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是惊天动地,很多人的眼里热泪盈眶,哽咽不已。 投入了满腔的革命热情,最终却是反革命行为!这种信仰的伤害真是终身难忘! 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对我们虔诚信念的更大冲击来到了! 九一三,副统帅魂飞温都尔汗,我们受到的震惊难以言表,很长时间都不能从那纯真的信念里反思出来。小郑惶恐地跑来找我,说了几句就无言地沉默着,长时间地沉默无语。 十年动乱,让国人都患了政治厌倦症,七六年春,于无声处听惊雷,那个清明节悼念周总理的花圈是最美的、最大的、最多的,天安门广场的诗歌是最诚挚的人民心声,唤醒了人民麻木的心。小郑的激情是发自内心的,当内部获知十月的胜利时,他兴奋地跑来找我,伸出四指晃着,“知道吗?知道吗?!”。 北京之春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人频繁提起,八九年初春的动荡,让我们这些经历过文革浩劫而心灰意冷的国民,不知所措,小郑忧心忡忡来我家,悄悄说:“我给学生捐了一百元,可现在心里乱乱的,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国家确实不能再乱了!”,风波过后,小郑很久都沉默寡言。 八一九,世界上的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瞬间土崩瓦解,虽然有了很大的思想准备,我们还是用彷徨的眼神看着象征工农联盟的苏联国旗在夜色中被人扯下,扔了下来,落叶般飘落的红旗,深刻地印在我们的脑海里,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卫星上天,红旗落地。” 只是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关注别人了,我们很多人面临着无数的问题,改制、下岗、挣钱,面对飞速变化的社会,充满了彷徨和焦虑。 一个又一个的春天,带来希望和期盼,带去失落和颓废。 人生能有多少个春天?信念和破灭,憧憬和失落,坚定和摇摆,无时无刻都在折磨我们信仰的心灵。 我们大部分人又变得麻木了,一切向钱看成了新的行为准则,看不惯的开始习惯了,忙碌的生活开始填补空虚的精神。 小郑已经被喊称老郑了。当人们喊他郑副局长的时候,我还是奇怪这种严谨的叫法。一般说来,就算你是副局长,大家也是喊你郑局,后来才知道,他们的正局长姓付,这的确让人尴尬。 老郑不是一个计较名誉地位的人,但是不代表别人也不计较,所以他的“副”字一直没能删掉。 知道内幕的人都说,郑副局长太认真了,稍微通融一些就好了。 当我委婉地转达这个意思的时候,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死板,但原则问题不能让步,我有自己信守的原则。我去井冈山旅游了,看着数十年前的革命志士,砍头只当风吹帽,革命信念不可丢!那般豪情,其心可鉴,其志可诚,现在还有那样的人吗?”,我看看他坚毅的眼神,没有搭话。 老郑没事的时候,喜欢叫我们几个好友小聚,坐到大排档,相互端详,一样的灰白头发,一样的满面沟壑,端起杯来,没有了豪言壮语,很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相互交流眼神,身旁路边停满了各式豪车,隔壁的海鲜城里人声沸扬。我们不理会那繁华,各自端起酒杯,抿上一口,似乎喝下的都是昔日的豪言壮语。 说来可笑,老郑一生好强,信念坚定,儿子却和他相反,性格孤傲,思想西化,对老爷子的信仰充满不屑,张口自由,闭嘴民主,美国的月亮都比中国的圆。经常把老郑气得嗷嗷叫。 岁月无情,一向坦言自己铁打的老郑住院了!脑出血! 当我们几个好友推开病室的门,看到浑身插满管子的老郑时,他费力睁开一只眼,看看我们,没有说话。他妻子小声说:失语了! 孩子给他买了一个MP3,挂在床头,录了他喜欢听的红色经典,正在播放。 浑厚澎湃的国际歌声响起,老郑缓缓举起能动的左手,握拳,两眼凝视前方,嘴唇抖动,就像当年在党旗前宣誓。 我们停止交谈,围站在他的病床前,默默地注视他。 他妻子突然捂嘴跑出门去,我急忙追出去,看她靠在走廊里哽咽,想安慰她,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时语塞。 她停止抽泣,叹口气对我说:“我替他难过,他的信仰不能被人理解。” 是呀!四十多年悄然逝去,我们很多人的雄心壮志都丢进了太平洋,人生已是秋叶飘零,春天早已远去。可是老郑的信仰还一如既往,坚如磐石,生机盎然,昂首在永远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