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邻的眼里,她是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或者不如说,她根本就不爱自己的孩子。
1979年,对越边境自卫战暴发。生产大队会计想方设法把儿子入伍的指标退了回去,那些原本想当兵的后生在大人的反对下也变得也闪闪躲躲。她却主动去找党支部书记,软磨硬泡把自己刚过19岁的大儿子送进部队,送上战场,送进敌人的炮火之中。
大儿子成了烈士,她们家成了烈属,她也同时背上了心狠的骂名。有的老太太吓唬不听话的小孙子,经常拿她说事儿:再不听话,把你送给谁谁谁,她可不惯孩子,心狠着哩。
儿子牺牲后,部队上来人慰问,问她还有什么要求,他的小儿子和小女儿也嚷嚷着要去当兵。她很生气:瞎胡闹,部队有部队的规矩。
刚好部队这有个政策。一年后,18岁的小儿子高中毕业后入了伍;三年后,女儿也穿上军装。再过两年,她老伴暴病身亡。
老伴去世时,考上军校念侦察专业的小儿子写血书申请,被派往中越边境轮战。她没有告诉一对儿女,怕他们分心。
上战场之前,小儿子曾写信回来征求父母的意见,老伴极力反对,她却坚决支持:总得有人去吧?如果让敌人打进来,老百姓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她是跟随母亲从华北逃到川东腹地的。五岁那年,她亲眼看见日本鬼子用刺刀挑开外婆的胸膛,亲眼看见家里的房子被日军一把火烧掉。
她比谁都怕打仗,但她更怕重新回到儿时的恐怖记忆里。
老伴去世后,她天天盼着二儿子的来信。
小儿子终于来信了。不过是由战友带来的,那是他的遗书,还有他对母亲的深深思念和愧疚。
小儿子的班长正正规规跪在她面前,哭着喊她妈妈,说他会替他的战友尽孝和照顾小妹。她欲哭无泪,一把搂住班长,像是搂着小儿子一样,好久都没有松手。
作为战斗英雄,小儿子的班长破格进了军校,随后提了干,并一步步干到旅长的位置上。
提干后不久,他兑现了他的诺言,和她当军医的女儿结了婚,把她接到那个海滨城市安度晚年。
“非典”暴发那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女儿征求她的意见,是不是应该报名参加小汤山会战?她说:为什么不去?如果你大哥二哥还在,他们会去。
女儿去了,累得吐血,回来后荣立了二等功。
汶川地震暴发后,女婿率部前往救灾之前,她亲手递上一杯烈酒:孩子,好好干,那里的老百姓需要你们。
近些日子,电视里说南海那边不消停,她试着和正为高考冲刺的外孙子商量:咱们报考军校怎么样?就我孙子的成绩,绝对没问题。
外孙子倒也不含糊:没问题,听姥姥的。要不,您给我爸妈说说,让我当兵去吧,给我一门杆枪,打到对面去!
她开心地笑了,笑出了声,笑出泪花。
泪光中,她恍惚看到大儿子和小儿子小时候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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