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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东方原来是名海军,穿海魂衫,白色军帽上有两根印着金锚的黑色飘带。但他没有什么机会乘风破浪——沈东方是潜艇兵。“基洛”级常规潜艇夜以继日地在黑咕隆咚的大海深处巡航,珊瑚是窗外的树林,海带是野外的杂草,各色海洋生物是邻居,电灯成了他们的太阳。
上岸了,退役了。沈东方背着简单的行囊在那个海滨城市转了三天,看了许多漂亮姑娘,挥泪告别,荣归故里。通过一系列复杂又简单的运作,沈东方分配至文化局图书馆做馆员,从而完成了军转民的过程。
小城的财力很不GDP,公益事业的投资微乎其微,因此图书馆形同虚设,历年留存的图书蓬头垢面形影相吊,沈东方每日攻读的只有那十几种时尚杂志。馆长是个年轻人,很要求进步,每年拨下来的那点资金几乎全部用来搞书展画展,图书室嗷嗷待哺。沈东方整天精力充沛却又无的放矢,怎么办?实在没事做,那就谈谈恋爱吧。
事业上一事无成,爱情上倒是收获颇丰。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沈东方众里寻他千百度,终于锁定了目标。新华书店收银员简丹一出现,就如同一盏强光探照灯,霎时照亮了沈东方灰暗的生活。经过一番死缠烂打卑躬屈膝卧薪尝胆任人宰割,沈东方吐气扬眉地把简丹娶进了新房。
沈东方平庸温暖的小日子一如既往,但他的图书事业却江河日下。年轻的馆长追求进步不成,转而追求效益,聘来一位号称陈爱莲亲传弟子的半老徐娘,开设舞蹈班。馆长因地制宜,宽阔的图书阅览室铺上化纤地毯就成了练功房,除少数珍贵图书被束之高阁外,剩下的全部堆积在楼下车库。骨瘦如柴的半老徐娘拥有天鹅一样的眼睛,人前人后总是呈昂首挺胸雄鸡报晓状,说起话来就象被人掐住了脖子,拼命纯真。沈东方禁不住赞叹:真坚强,真自信哪。该徐娘自信了不到半年,舞蹈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给馆长留了一屁股帐,致使图书馆真正陷入经济危机,甚至工资都拖了四个月,时刻都有揭不开锅的危险。散兵游勇又无计可施的沈东方注意到了那堆书。馆长说那堆破烂,卖了吧。沈东方说那么好的书,卖废品?馆长说你喜欢,那就归你吧,好歹做个价。沈东方一咬牙,行!
弄回家几三轮旧书,沈东方跟已经是大腹便便的简丹说,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也是我们的面包,我要让人类进步的同时供给我们面包。简丹惊讶地问,你要开图书馆?沈东方说我不开,我卖。
轻车熟路地把旧书分类打包之后,沈东方勇敢地迈出了进军旧书市场的第一步。
名为旧书市场,实际上就是城郊的一块空地,大批各式各样的新书旧书盗版书随意摆放,摊主们不喊不叫不吵不闹,很文化的样子。沈东方将周围摆满旧书,自己约等于坐拥书城,他知道虽然自己没有什么孤本善本珍本,但网格本馆藏本文革本却是不少,赚钱是分分钟的事。只是这里的紫外线很强,风很大,尘土很多,远不如坐在图书馆里惬意。
两个月以后,家里的旧书寥寥无几,沈东方当初付出的三百已经变成了九千。简丹一手抚摸着丈夫黑黝黝的脸,一手抚摸着钞票,眼睛看着自己的肚子,说孩子,有你爸在,咱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沈东方出人意料地约请了馆长,甜言蜜语歌功颂德。趁馆长陶醉不已的时候,提出了自己的小要求,馆长一口答应,说小沈你这个忙我肯定帮,其他同志要都象你这样自谋职业,我这个馆长也就好当了。
在馆长的大力支持和热情帮助下,沈东方频繁出入各机关厂矿学校的图书室,把大量的旧书淘汰书运回家,稍加整理,分批运往旧书市场,然后再分批把钞票运回家。后来,他又把手伸向了周边县市,甚至京津地区,并且租了几间房子,专事旧书批发。简丹在生完孩子之后干脆辞了书店的收银工作,一举成为沈东方的专职收银员。
结婚十周年之际,沈东方一家在海鲜馆举杯庆祝。沈东方指着桌上那些螃蟹海蛎比目鱼乌贼海参等奇形怪状的东西说,想当年在部队的时候,我经常在大海里看见它们,而现在,我们又在陆地见面啦。简丹说你少喝点,还得开车呢。沈东方说不行,今天高兴,少喝了不行,你要害怕你开。上小学的儿子突然问,爸爸,为什么螃蟹不会飞?沈东方说没有翅膀就不能飞,但是它腿多,自己想到什么地方去,就得靠腿,一步一步地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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