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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每到七月下旬,八月份第一页的日历总会被父亲悄悄地折起,压在七月份剩下的几张日历下。抬头望去,象极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鹰。当那只鹰把它的羽翼伸展开来的时候,我们家就要过一个大多数人家并不过的节日-“八.一”建军节。因为建军节,是父亲的节日。
父亲当然不会忘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节日。而十八岁就远嫁新疆跟着父亲颠簸了半生的母亲更不会忘记。父亲的这一举动,只是出于一种习惯,一个几十年老兵的习惯。
幼时的我,也会和大人一样,盼望着那几页薄薄的日历快快撕去。甚至有一次,我竟自己提前撕去了那几页日历。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撕去那几张日历,就会走入红色的“八.一”。父亲问清了我的想法后,宽容地笑了。
“好儿子,你为什么急着过八.一”?
“因为那是爸爸的节日。”
父亲没说话,只是用他那宽厚的大手将我揽入怀中。开始给我讲那些我已经熟悉的军中故事。不知为什么,我真的好喜欢听那些故事。听他十九岁入伍第一仗就在本溪南芬与敌人拚刺刀、平津战役结束后他所在的部队受到毛主席检阅、在广西十万大山剿匪、进军西藏与惯打铅丸的叛匪较量的故事。
父亲是我的童年偶像。
“八.一”建军节终于到了。早晨天刚亮,父亲就会马上起床。穿上前一天母亲给他熨烫得平平展展的军装,一个人在房间里静坐。桌子上是按时间顺序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军功章。已经戒烟的父亲会用上唇夹起一支香烟深深地嗅着,一边喃喃地说着什么。这时候的父亲,是绝不许任何人打扰的。过了许久,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和收拾军功章时金属清脆悦耳的摩擦声,父亲节日的第一个仪式才算结束。
父亲从房间里出来后,虽然眼睛有些发红,但他很快把我们姐弟四个一个个从被窝里拎出来,还用他那多年不改的辽东口音大喊“起床了!起床了!你看我这几个兵哟。”
吃过早饭,我们家的例行节目是去照相馆照全家福。我们家的全家福都是在八月一日照的。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我大姐出嫁以后。
照完相从街上回来,极少下厨房的父亲会和母亲有说有笑地准备中午“会餐”。
我之所以用“会餐”这个词,是因为当了几十年兵的父亲,从来不会用别的词来形容一桌丰盛的家宴。会餐中,父亲会不顾医生的禁令象小孩一样,一脸笑容地向母亲要求:“喝点酒,今天过节了。”母亲自然会不十分情愿地去洗了酒杯,拿出好酒。装作大方的样子对他说“自已倒吧,只要你的心脏答应。”
“好,好。”父亲并不急着倒酒。他打开瓶盖,十分夸张地用鼻子闻了闻,“好酒哇,好酒。”
在我们家吃饭的时候,平时不许说话的。只有这一天例外。父亲一反平常的严肃,也会妙语连珠地讲些军中趣闻。讲得最多的是新兵的笑话。母亲总是静静地含着笑听他讲,偶而替他补充几句。父亲的新兵笑话讲完后,就会一个接一个地问我们同一个问题:“喜不喜欢当兵?”
大姐生在新疆。小学时就一个人离开家去几十公里远的八.一子弟小学读书,所以熟知当兵的艰辛一再摇头。
二姐的理想是当一名儿童文学作家。父亲的希望自然和她无缘。
哥哥从小无线电感兴趣,一天不是看什么《电子世界》,就是拿着电烙铁组装收音机,也不会对远离家门去站岗放哨兴趣。父亲的最后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的身上。偏偏我从小就被父亲的战斗故事所吸引,对绿色军营充满了向往。
“我要去当兵。”我一边啃着鸡大腿一边说。
父亲就会开心得大笑起来。把他的酒杯递给我。“来,咱们老兵和小兵喝一口”。如果我怕辣,他就会瞪起眼睛,“八百万国民党军队消灭了,还怕这一口酒。”好象我曾经和他一起和国民党军队厮杀过一样,有他消灭的八百万国民党军队作底,我自然会喝上一大口的,虽然这酒很辣。很快我就会醉入父亲讲过的那些战斗故事中,在故事中做一个英勇的战士。
二十多年过去,我真的继承父业在高中毕业那年考入了军校,很快成为共和国的一名军官。在东北边陲守边卫国。而父亲也在一九八八年正式接到离休命令脱下军装,进了干休所。这当然不会影响他每年过自已的节日,他最欣慰的是他仍然有军籍。每年“八.一”,父亲会和我一块庆祝节日的。我唯一的遗憾的只是当兵这么多年来,还从未和父亲在一起过一次“八。一”。其实,我还想听他讲故事,还想醉入他的故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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