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谁能用巧克力为我建一座花园，我就嫁给他。
——洛小雨
1
洛小雨望着镜子里自己胖嘟嘟的圆脸，恶狠狠地把口红使劲往嘴上涂——也许涂了口红，自己也会变得妩媚一些呢。
站在镜前，看着夸张的红色嘴唇，洛小雨有种挫败感：即使涂了口红，自己还是一个傻乎乎的村妞，这一点，无法改变。她用纸巾把唇膏狠狠地擦下去，把纸巾残骸扔在垃圾筒里。
这是上大学以来第一次有男生约洛小雨出去玩，虽然只是被顺带邀请的，但毕竟，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开端，至少洛小雨是这么认为的。更何况，邀请自己的男生，是学院里校草级的人物，只这一点，就够洛小雨骄傲很久。
挑拣了半天，洛小雨终于认输：还是穿自己喜欢穿的衣服好了，那些淑女装穿在别人身上那么妖娆妩媚，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变得有些滑稽了呢。唉，看来，自己天生就做不成淑女，还是别强求了。
套上浅紫色的运动装，登上休闲鞋，又把刚刚散开的长发用皮筋扎在脑后，对着镜子做个鬼脸：还是这样看起来舒服些。抓起双肩背挂在身后，洛小雨接起响了半天的手机。
“好了，我已经下来了。”
一步仨台阶地向楼下冲，到一楼还剩三四个台阶的时候，一个不稳，差点骨碌下去。从惊恐和狼狈中抬起头，发现正对楼门处，苏默正挂着含义不明的笑意，看着自己。
洛小雨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颈处，暗自诅咒：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给苏默的第一印象就这么糟，让她的心情蓦然低到了谷底。
周晓熙穿着一件波西米亚的连衣裙亭亭玉立在苏默身边，看着洛小雨的样子，抿嘴笑了一下：这个丫头，怎么老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呢。
2
电影院的气氛仿佛总是那么暧昧的，尤其是周末的时候。
坐在黑暗中，洛小雨暗自懊悔：自己是不该来的吧。人家都是成双成对的坐在一起，自己坐在苏默身边，如此尴尬。
苏默仿佛听见了洛小雨心里的声音，黑暗中把手里的苞米花递到洛小雨面前，洛小雨就这屏幕上暗淡的光影，伸手去抓，手还是撞在了苏默的手上，撞得生疼。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暗淡的影里，周晓熙的头轻轻歪向苏默的方向，温柔似水。洛小雨下意识地把身体向右挪了挪，挪到离苏默最远的距离。
苏默在黑暗中感觉到洛小雨的疏离，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依然执着地把手里的苞米花举到洛小雨面前，不由分说。洛小雨也执着地不伸手，两个人就这么在黑暗中僵持着。
好在很快电影就散场了。洛小雨以最快速度随着人潮冲向出口，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间那么想从周晓熙和苏默之间走掉，最好，以后都不要跟他们一起出来玩。
苏默远远看着洛小雨背着双肩背在拥挤的人潮中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有一点点想笑，洛小雨走路很快，马尾在脑后甩来甩去的，甩得苏默的心在这个春天忽然有些慌乱。
周晓熙伸手去挽苏默的臂，苏默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周晓熙惊诧地抬头看他，苏默摘下眼镜，擦拭了一下，然后把臂伸过去，周晓熙有点害羞地把手插到苏默的臂弯里。
春天的花香淡淡的，在黑夜的天空弥散，弥散出一种甜甜的味道，象洛小雨喜欢吃的巧克力。洛小雨拐到超市里，在巧克力柜组转了几圈，终于给自己买了一盒德芙牛奶：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这个月少吃两顿菜，再大不了，下很大决心减下去的两斤肉再回来而已。
周晓熙看着洛小雨往包里装巧克力时大义凛然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对苏默说：
“这丫头，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哭着喊着要减肥，可偏偏怎么都离不开巧克力，好象得了巧克力依赖症一般。”
苏默看着洛小雨风一般在超市穿梭的身影，觉得自己忽然失语。
3
春天总是过得很快，花儿谢了，春天也便只剩下了尾巴。
苏默变得忙碌起来，篮球赛，演讲比赛，艺术节，在这个春天的尾巴上他把自己旋转成了一只陀螺。周晓熙会时不时地拎了饮料和零食等在某个苏默休息时喜欢去的地方，看苏默咕咚咕咚地把饮料灌进嘴里，或者一边吃零食一边翻看策划案。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周晓熙，闲扯几句什么，比如那个脸蛋圆鼓鼓的洛小雨好久没看见了之类的。周晓熙也轻轻淡淡地回应：“这丫头总是那么神秘的，连我都有好几天没看见她了。”
然后苏默继续自己的忙碌，忙碌出凌乱的胡茬来。大家笑他越发象艺术家了，他也笑，笑的时候会揣想：自己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如果让洛小雨看见，她会是什么表情？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男人忙起来，女人总是会被丢在一边的，更何况洛小雨似乎算不上是女人。
六月的一个傍晚，苏默从学生会出来，揉着发涨的太阳穴向宿舍楼的方向走。远远的，他看见穿着紫色运动短衫的洛小雨怀里抱着什么在夕阳下向校门外走，夕阳打在她的马尾上，仿佛给她戴上了一个彩色的光环。几个月不见，洛小雨似乎瘦了一些，却依然是圆鼓鼓的。
苏默象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远远跟在洛小雨身后，一直跟到她走进一家快递公司。透过玻璃大门，苏默看见洛小雨埋头填写快递单的样子，龙飞凤舞的。
看到倚在门外的苏默，洛小雨有一点点小吃惊，然后很快笑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狼狈的苏默，头发长得盖住了眉梢，胡子拉茬的，估计有一周没顾上刮了。
苏默看见洛小雨的笑，心里一下子轻松起来：这个丫头，笑起来的样子象朵太阳花。明明知道她看见自己的样子会笑，可还是有些窘迫，仿佛自己这个样子不该让她看了去。洛小雨看见苏默尴尬的样子，赶快忍住笑，不经意问了句：
“晓熙呢？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苏默沉默地看了洛小雨一瞬，淡淡说：
“今天有点事出来，正好看见你。一起吃烧烤怎么样？”
“好啊，好啊，我最爱吃烧烤……”
洛小雨象个孩子似的雀跃着，圆鼓鼓的脸上，居然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4
大三的时光象水般流逝，仿佛一眨眼就到了尾声。
每个人都在为就业或考研而奔忙，连周晓熙也没了往日的文雅和娴静，每天如赶场一般。这一年的爱情忽然变得很轻很淡，在生存和爱情面前，大家几乎无一例外地选择前者。
苏默依然悠哉优哉：已经确定被保研，他比别人多了很多的空闲时间，可以拿来消遣。只是，当他自己有了时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别人都没有时间，反倒是他，变得孤独起来。
黄昏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篮球场上投篮玩，篮球象个调皮的孩子，总是蹦筐而出，苏默一次次恶狠狠地投篮，篮球一次次不服气地在篮筐边上打转，在这个黄昏，苏默和篮球纠结在一起，难分难解。
洛小雨在苏默一开始砸篮筐的时候就站在阴影处了，她看着这个素日沉稳帅气的大男人象个不服输的小孩子一样跟篮球较劲，忍俊不禁。每一次篮球飞向球篮，她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希望篮球或球篮能给苏默个面子，可每一次的结果都让她丧气。到最后，她甚至比苏默还要纠结，终于忍不住跑上前去，拣起蹦篮而出的篮球，狠狠地甩向球篮。苏默瞪大眼睛张着嘴，看着那只可恶的篮球在球篮里转了两圈，然后乖乖地落入筐内。骆小雨跳起脚来，嘴里还不停地训斥着：
“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
话音没落，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回身看见目瞪口呆的苏默，有点尴尬：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洛小雨，别人都忙着找工作考研，你怎么有闲心跑来玩篮球？”
苏默不理会她的尴尬，自顾拣了球接着投，也奇怪，这一次，球投得漂亮之极，连球篮都没碰上直接入篮。苏默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原来是因为好多天没看见这个丫头才进不去球的。”
洛小雨没理会他的问话，继续拣球，投篮，这次却没那么幸运，直接一个“三不沾”，引起苏默不怀好意的笑来。洛小雨气急，继续投，却延续了苏默前一段的命运：篮球不是蹦篮而出，就是干脆连篮板都碰不到。洛小雨越发地执拗，干脆不让苏默摸球，自顾让自己跟篮球纠结在一起。
苏默站在夕阳下无奈地看着洛小雨的执拗，心里一阵哀叹：今天是什么鬼天气，难道注定一个美好的黄昏，两个人就要跟这只可恶的篮球纠结下去吗？
5
大四开学，教室甚至校园里都变得空荡荡的，至少苏默的感觉是这样。
打算毕业后就工作的，开始在各个单位实习，忙得不亦乐乎；打算考研的，日以继夜地把自己放在图书室里，几乎不眠不休。
周晓熙选择了报考本校研究生，苏默明白她在想什么，但他无力阻止她，只能看着她顺着自己选好的路往前走，唯一能做的，大约就是祝福了。
却始终没有洛小雨的影子，苏默象中了蛊一样，故意出没在洛小雨曾经喜欢出没的各个场所，终究不曾看见那个爱穿紫色运动衫的胖鼓鼓的身影。
也许她也找单位实习了吧，那样周末也许偶尔会看见她，苏默这样安慰自己。可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奇怪：什么时候起，自己这么关心这个胖丫头的一行一动了呢？甚至她都能让自己疲累的心觉得温暖，这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管它呢，苏默甩了甩脑袋，不想那么多了，只是，什么时候能看见那家伙呢？
得知洛小雨的消息是一个午后。
苏默懒懒地仰躺在草坪上昏昏欲睡，两个女孩子的说话声不经意地撞进他的耳膜，震地他的耳朵生疼：
“不知道洛小雨怎么想的，好歹也得等毕业啊，就剩一年了，那里不会连一年都等不了吧。”
“我也不知道，也许晓熙知道吧。不过洛小雨那么拗，估计谁也劝不住她。不过我倒真佩服她，那么偏僻的地方，她真下得了决心呢。我可不行。”
“农村来的缘故吧。听说她家乡很穷的，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看来真是这样……可是，也不能不毕业就去支教啊……”
苏默忽地一下坐起身来，把两个女孩子吓了一跳。他毫不顾及两个人诧异的目光，急惶惶的问：
“你们说，洛小雨去哪了？”
女孩子看着苏默的惶急，喃喃地说：
“具体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是西北支教……晓熙也许知道得比我们多。”
苏默不理会女孩子们的惊诧：明明是周晓熙的男朋友，怎么会对洛小雨那么关注。他抓起手机拨通了周晓熙的电话：
“晓熙，晚上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吃饭吧。”
周晓熙被这个突然的消息震得有些发呆：这是苏默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认识了三年多，两个人一直这么淡淡的，淡到周哓熙有些绝望。这个电话象一根救命的稻草，让几近绝望的周晓熙重新燃起了希望。
6
洛小雨去了西北。这是周晓熙能给苏默的唯一的信息，跟那两个女孩的信息没有丝毫区别。看着苏默黯然的目光，周晓熙内心的希望之火也同时熄灭：原来自己的猜想都是真的，原来，从第一次自己把洛小雨带到苏默面前，就已经注定了现在的结局了吧。周晓熙望着苏默俊朗的面容，有一点点悲戚，还有一点点不甘。但终究，放弃。
苏默看着长发垂肩的周晓熙暗淡的表情，心里有一点不忍：他不是木头，自然懂得这么多年周晓熙心里在想什么。可是也许是上天注定吧，从洛小雨第一次走进自己的视线，他就再也无法挪开自己的心。
一年的时光如流泻的沙漏，苏默安静地做着别人看不懂的事：据说他把保研的名额让给了别人，据说他经常在晚上和周末出去做家教，据说他经常会对着地图勾勾划划，据说他建立了一个助学网站。校园内很少看见他俊朗而懒散的身影了，只是有时，会看见他在网站上发的帖子，比如如何捐助贫困地区的孩子继续读书，比如如何筹划建立一个乡村儿童图书馆。大家都认识他的网名，因为他在那个网站的名字那么瞩目：寻找洛小雨。
那个网站很火，所以苏默的名字渐渐被人们遗忘，人们仿佛只认识那个叫“寻找洛小雨”的公益网站的发起人，好多人猜测洛小雨的身份，却终究无果。
直到一个叫“晓洛晨曦”的名字亮出洛小雨的部分资料，八卦的人们才停止了猜测：原来洛小雨只是一个大学肄业的乡下丫头而已。
好奇的人们总是会做一些别人想不到的事情：他们很快就人肉出了洛小雨的资料，这些资料如此齐全，于是洛小雨的名字在那个网站象明星一样流行开去：
洛小雨，女，大学三年级肄业。来自大山深处一户农家，是那个乡里几年来唯一的一名大学生。最喜欢的食物：巧克力，苞米花，羊肉串。最大的愿望：如果有谁能为她建一座巧克力花园，她就会嫁给他。最大的梦想：做一名教师，让读不起书的孩子能通过读书象自己一样走出大山，吃上从来没吃过的巧克力。
苏默看着网站上人们人肉出来的洛小雨有点好笑：原来这个女孩子的爱好就这一点点啊。建一座巧克力房子，亏她想得出来。还嫌自己不够圆呢。想象着洛小雨坐在巧克力房子里贪吃的样子，苏默笑得有些狡猾。
7
洛小雨急匆匆地往宿舍跑，手上沾满黄泥巴：她真是鄙视自己，总是不会象村长和校长那样把墙壁抹得平平整整的，自己抹过的墙壁总是犬牙交错的，让孩子们看见就悄悄地笑一回。老校长几次想替她抹，毕竟这是男人该干的活，可她就是不同意：自己的班级，让别人替自己干活，那可真不是她洛小雨的风格。她还就不相信了，不就两堵墙吗？她就不相信凭她洛小雨不能把她抹平整了。
可不知道是谁，在她正抹得兴起的时候来找她，原本她是不肯理会的：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除了学生、家长和一起的老师们，她应该是不认识别人的。可偏偏村长的口气那么奇特，确乎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话说因为抹这堵墙，她都两天没顾得回宿舍了，吃住在教室，校长实在劝不住，只好送了饭给她吃。这个丫头真够倔强的，校长只能这么定论了。
一走近宿舍区，洛小雨就觉得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她相信自己的嗅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甜的气息，那种气息那么熟悉，熟悉得她忍不住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确乎是了，那弥散在空气中的，是巧克力的味道。这种味道，她太熟悉，熟悉到距离多远她都能一下子就闻出来。
可她随即笑自己的想象力：怎么可能呢？在这样的大山深处，连块水果糖都很难看到的村子里，怎么可能有巧克力的味道。大约是自己馋巧克力馋疯了，以至于得了妄想症了吧。
一迈进屋子，洛小雨就呆住了。
宿舍的正中央，铺着一块漂亮的红色地毯，地毯上，是花花绿绿的各色巧克力，巧克力被码成墙，围成花园的形状。花园的正中，几朵太阳花杂在几枝野玫瑰里，绚烂夺目。
洛小雨屏住呼吸一步一步靠近那所精致的花园，生怕一喘气，那座花园就会变成一场梦飞走。一个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有些沙哑，却如此熟悉：
“洛小雨，不许反悔哦。”
洛小雨回头，苏默俊朗的脸那么近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带着狡黠的微笑。
她转身，把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生生吞下去，再转回头，依然是太阳花的模样：
“我什么都没对你说过啊，有什么可反悔的？”
“洛小雨语录：如果谁能用巧克力为我建一座花园，我就嫁给他——这不是别人虚构的吧？”苏默的口气中带着一点不经意的宠溺，然后蹲下身来，从花园正中的野玫瑰里抽出一枝红色的，递给洛小雨：
“我就是那个建巧克力花园的人，洛小雨，你说过的话，不会反悔吧？”
洛小雨呆怔地看着苏默的脸，好象还没从梦中醒来。苏默自顾地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执拗地伸到洛小雨眼前，象当年把苞米花伸到她眼前一样：
“洛小雨，我很俗，所以我一定要确认一下，这是戒指可以戴在你的手上吗？”
洛小雨的脸终于红透，她蹲下身，把头埋在那座花园里，任凭自己泪如雨下。
一直以为那只是自己的一个奢望。
一直以为巧克力花园如同所有其他愿望一样，会成为埋在记忆中的美好。
原来，世间真的可以有这样一座花园，花园里种满巧克力，在空气中散发着甜美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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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2-7-31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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