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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天,山是郁郁的翠绿,水是清清的澄碧。天空,是一片无涯的瓦蓝。
夕阳方坠,山岚即起,看着看着天色就有些朦胧了。渐渐由淡转浓,暮气四合,蒙蒙黯去。
一入夜,天地间更是一片混沌。周遭全是沉沉的黑,寂寂的静。
浓稠的黑,令人心悸的黑。彻骨的静,让人产生幻觉的静。
有年盛夏,也是在一个黑得化不开的夜晚,和一个小堂兄到马鞍山去看露天电影。回来时正是子夜时分,山峦树林早已模糊不清,惊怖自生,紧张莫明。正自屏息悚悚,浓秘处凄哭枝摇,鸮号陡厉,哥儿俩同声惊呼撒腿便逃,跌跌撞撞跑回家时,我脚上少了一只凉鞋,他头上多了几个青包。
老家的夜色一如四十年前。可我已毫无怖意,只感到黑得幽深,静得神秘。
其实也非纯粹的黑,如果在野外看。
衬着天空的些微淡光,黑魆魆的群山轮廓依稀,山脊线上几棵大树兀立,剪影如铁。
一时兴起,决定夜访马鞍山。
荒山野岭夜深人静的,要不明天再去?几位亲人的神色颇有些惴惴。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就笑笑。
鬼?哪来的鬼!就算有鬼罢,也是我家的更多。我历代过世的先祖岂容它鬼来吓我扰我?我的爷爷奶奶,我的伯父们都在水边、在林中看着我护着我呢。说不定,山脊上那几株哨兵般挺立的大树就是我的祖辈所变。
不带手电,轻快开行。
公路一线,微微泛白。
一脚踏进沁冷的风,融入纯净的黑。独自享受这冬夜寂寥。
这可是我无数祖辈耕耘过、收获过的土地;祝福过却又诅咒过的土地;生于斯,长于斯,又死于斯、葬于斯的土地。
风过树梢的呜咽,化为他们嗨哟嗨哟的开山取石声。我能看见他们大声吼着,赤膊的上身筋肉贲起:披荆斩棘,筑基造屋,挥汗如雨;杀了年猪,大钵碗盛满辣子炒肥肉,铜盆中是滚烫喷香的血旺汤,一群汉子端起大土碗,自酿的包谷酒一口就下去一半,从容计划明年的播种、收成,大人细娃儿都是一脸欢喜……
一路疾行,四十五分钟已致石坊沟桥,马鞍山疏落的灯光已遥遥在望。伏身青石桥栏,微弱天光下,溪流静静流去。
却不想前行了,转过身慢慢往回走,左边是河,右边是山。
河的那边,还是山。
山风更沁冷,凝目树枝摇晃,朦胧中变幻出种种离奇。天地俱已入眠,静出些许诡异。
没有鸟鸣,也没有虫语。
濞牛沱水却呈现出几种颜色来:靠近对岸山脚的,是一片深暗的墨蓝,沉沉渊瀚,了无片波;山凹处和低岗段,交错倒影天光,波纹隐隐,分界线不甚分明。微光若暗,随了水流缓缓变幻,迷蒙成泼墨晕染;过了江心,空霄映水,幽幽中粼粼波光竟也清凌。
倏然惊觉群山鸣响:脚步声竟引山谷回鸣。
找不到精准的象声词,就用轰轰罢。每踏下一步,轰,如波如电从脚底传开,清晰可感。
回音最初由近处的山岩荡开,漫向群山,传过对岸,轰,轰轰,一波一波,涟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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