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不远处有家牛肉馆儿,字号“一把手”。为啥取这么个招牌?大概缘自店老板一只胳膊没了手的缘故,至于啥原因成了残疾,咱不得而知。有人叫他“断手杆儿”,咱觉着那称呼不够厚道。老板姓黄,人多当面称他黄大爷,背后就叫他“一把手儿”。
最早结识黄老板,那还是咱刚成家不久。那天中午家里有点事儿来不及做饭,饥肠辘辘又不想去饭馆吃。就去楼下市场买了一条花鲢,看平时饭馆里速度快就突发奇想,让他帮咱加工,心想作料啥的一块儿算加工费里就成。之前去过这家馆子吃饭,感觉老板手艺不错,就冒冒失失地走了进去。等我一开口把意思说明,“一把手”就跟他大儿子说:“旺仔,给他收拾鱼。”然后又冲我说:“你家不远,回去把油壶拿来!”
旺仔是他大儿子的小名。一听这话,俺挺纳闷儿,心里琢磨:这老头真怪,不直接拒绝咱,倒让俺回家拿油。
没五分钟我跑了个来回,把油壶递到他面前,见鱼早已收拾停当,灶上火苗呼拉拉窜老高就等油下锅,于是俺在一旁瞅着。三下五除二,没十分钟功夫这黄老板一盆太安鱼就做得了。递到我跟前儿,红油、蒜瓣儿、大葱、芹菜段儿外加红白鱼块儿,看着闻着想着色香味都俱全。他问:“兄弟你尝这味成不?”
不用不用,哪有不成的道理!然后赶紧问:老板您看这要多少辛苦费?
啥辛苦不辛苦的,甭提那个,街坊里道的,打小儿你爹就跟咱一块儿来着。
哎哟,原来您是老交情,那多谢您吶!
心里嘀咕,感情这为啥让我回家自个儿拿油,其余人家啥费都不收了。这老板够实在,以后得多去照顾人家生意。
那以后,咱就时常去“一把手儿”里解决早餐,牛肉米线、牛肉面、牛肉混沌、豆花干饭...中午自个不想动或者来了客人,也去他家端一碗牛肉或者切两块儿卤牛肉回来,图个方便。
要说他家烧牛肉那味道可真不赖,远远近近跑来满足口福的人也真不少。咱这块小地方,素称“杯中皇后”的麻辣牛肉是一方的特产,俺觉得那牛肉干儿应该是旅途中的必备佳肴,作为家常菜还是红烧牛肉来得更滋润,更细溜,更入脾胃。
一想起他家灶堂里旺旺的火,一口煮着红烧牛肉的特号大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儿,红红的辣子油里面各种调料齐全,被烧得又松又软的一块块儿货真价实的好牛肉冒着烟儿被一个大碗盛上来,上面搁着雪白的蒜瓣儿,压上几根儿青葱绿绿的香菜,顿时满口生津、馋涎欲滴。
“一把手儿”是个鳏夫。养了俩儿子也都大了,尚未婚娶,都跟着老爹学手艺。没几年店里多了一个女人和一双小儿女,俩小孩儿大概六七岁。女人很年轻,后乡来的,刚死了丈夫,和婆家处得不和谐就带着孩子跑了出来,嫁进这家牛肉馆做了填房。老夫少妻,来往客人及街坊四邻说东道西的不少:“嫁这么一糟老头儿图啥耶?”
图啥?还不是看人小店儿红火有俩小钱儿好帮她养姑娘小子呗。
呵呵,保不住白天辛苦夜里也不闲着给老头带顶帽子取暖呢。
呵呵呵...众人窃笑。
这话当然没让老头听见,女主细致,瞅出这些烂嚼舌根的人没啥恶意也就懒得搭理,只顾打理自家生意。忙里忙外格外殷勤,对俩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大儿子也客气:“都歇着吧,我来,这些洗碗抹灶的活哪是爷们干的事儿!”
听得俩大儿子心里蛮舒坦,一天忙到晚巴不得瞅空歇着,都说他老爹这新娶的小妈厚道。大伙慢慢儿也就没啥说词了。
渐渐地女人熟悉了捣鼓红烧牛肉的方儿,渐渐地也帮着收钱打理账目,黄老板看着婆娘着实能干,省了很多心,很多事都撂给了她负责。自己倒闪吧台一边找人下棋。时不时瞅上一眼,到后来干脆隔三差五来店里一两趟了事。
又过了几年,那俩小儿女读了小学读中学,俩儿子也相继娶了媳妇。
十几年过去了,俺家迁居异地。再回老家时却听说老头已不在人世了。至于啥原因没在人世了,咱又不得而知。牛肉馆分了家,“一把手儿”的招牌一分为二。兄弟俩经营老地方,字号“正宗一把手”;而另一家在街对面叫“地道一把手”,店主就是黄老板那个能干的后娶媳妇儿。
那次俺回家,怀想着那口儿红烧牛肉,不经意就溜达到了女主的店门口。只见小店儿红红火火,满屋子人。老板娘在门口儿招呼来客,麻溜儿地迎上前还一眼就认出了我。热情如春风扑面,寒暄应酬更有阿庆嫂的范儿。
“里边坐,兄弟,有些日子没见了,难得您又想起咱牛肉馆来了,呵呵,来一碗?”
“那还用说,二两老干饭哈。”自个儿找了筷子,牛肉也就端到了跟前儿。夹起一块儿满是汁水的精肉一尝,那滋味儿,跟先前老掌柜的手艺一模一样。心里寻思,这女人还真得了“一把手”的真传,难怪生意这么红火,然后边吃边聊。
老板娘,生意不错啊!
托您福儿,还成,就是一天到晚累得慌。
丫头和小子呢?也该成人了吧?”
是啊,一个进了省人民医院,一个还在读呢。
小的啥专业?
石油那块儿吧,俺也不太懂,也签约了。
不错啊,那您那俩大儿子咋样?
老板娘把脸一正,向下街一努嘴:分开了,还是个人做个人的好。
我看那边生意没您这边火啊。
个人经营套数不同吧。
赶明我再去尝尝他俩手艺。
随您便,都不及老头子当年吧。
多少钱,老板娘?
牛肉四十,老主顾给您算八折,一共三十五,如今啥都涨价了,生意不好做啊。老板娘一脸真诚。
理解,理解....我连忙回道。
心里暗忖:这样的数量原先最多也就十块钱,就这价格生意还这么火,那下街那家为啥没顾客,咱就纳闷儿了。
从“地道一把手”出来,我刻意打下街路过,望了一眼“正宗一把手”门口,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一点不夸张,一个衣服脏兮兮的七八岁男孩在那弹珠子,老大、老二貌似在屋里张罗两三张桌子的顾客。一个妇人在吧台织毛衣。门脸看进去也显着十分暗淡,丝毫没先前那家的气派和生机。
这时候,我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一把手”黄老板的声音,“旺仔,给他收拾鱼。”“你家不远,回去把油壶拿来...”
不知咋的,打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老街“一把手”牛肉馆儿吃过饭了,倒是常去买“醉仙牌麻辣牛肉”带回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