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杨逍逍 于 2012-12-21 00:11 编辑
多年前的文章,当时写了一半,虽是玩乐,实为宝贴。今天补完。
■小村三面环水。
村南有沟壑,沟壑有小溪,宽约二三米,贯穿荒野蜿蜒而过。小溪由西向东,每隔一公里左右,则有拱桥横跨其上,桥下自然形成一亩左右水潭,溪水在潭中回旋一阵,复又畅快东流。极东处,沟壑逾宽大,小溪两侧遂滋生出绵延数里的旱芦苇,如绿色地毯,铺垫小溪两侧。沟壑窄处,溪畔多生巨柳,根系庞大,盘根错节,有的被溪水淹没冲刷,裸露出红色根系,临水面衍生无数细细根须。根系所扎泥土,于水岸交结处,泥穴颇多,即有螃蟹因地制宜,隐居其中。溪水浅且急,故溪中鱼虾甚少。
村北河宽十数米,水时深时浅,夏天洪水泛滥,河道常有偏移,故河畔多为浅滩,近水处卵石铺陈,渐远便是绿草蔓延。河道两侧有沙坑星罗棋布,乃附近村民挖沙所致。临近水源,沙坑中便有泉涌,形成或大或小的湖泊,如钻石晶晶,散落在绿色荒原中,闪耀在灿烂阳光下。夏日洪水肆虐,河面陡宽百余米,大小湖泊也被吞没,待河伯退却,湖泊中便留养无数水生物,形成小小的独立生态圈,常有人来钓鱼捉虾。河中水草茂盛,且种类极多。水深处往往水缓,有水草叶似一簇簇松针,其杆甚长,于水下伸至水面,待露出头来,一簇簇松针的叶子便爆炸般扩散成圆形,浮在水面;故水面呈一片深绿。水急处往往较浅,也有水草,叶扁而狭长,成片生长,贴着水底,宛如河之长发,顺水漂荡,最长可达一丈有余;草下多为厚厚细沙,踏之既平且软,舒服非常。故河水虽浅,但水面也呈现一片深绿。因河宽水阔,泥沙丰厚,鱼虾河蚌甚多;而螃蟹较少,多苟且偷生于水浅草杂处。便因此河,小村被划在市区之外,屈尊为市郊,却也因此保留了一份自然的恬静。
南溪北河,一大一小,如一雄一雌,在村东边缘荒地交融一体,牵手奔腾,流向远方。小村就座落其间,三面环水,风水极佳,童年的大鸟就产生在这个地方。就在村南的芦苇荡中,我们第一次听到大鸟的叫声。
每年夏季,芦苇荡中即有一种候鸟栖息。因那鸟叫声“喳叽喳叽”,清脆而粗野,伙伴们称那鸟为“野喳叽”。野喳叽选择两根距约一寸的芦苇,在离地一丈多的高处,用干草于两根芦苇中间编织成巢,十分精巧。伙伴们经常猫进芦苇荡,寻找鸟巢。但凡找到一处,先用手指轻弹那两根芦苇,芦苇震荡,鸟巢中随即有“喳叽喳叽”的叫声,便知内有幼鸟。伙伴们也“喳叽喳叽”轻叫两声,挑逗幼鸟。此时常有一只护巢的老鸟,在我们身畔或飞或落,哀叫悲鸣,引得伙伴们捡泥块追赶相投。待追得远了,老鸟“叽”的一声窜入天空,杳然不见。再回头,但见芦苇密密麻麻,那鸟巢已然不知被甩到哪里——那老鸟只是引我们离开鸟巢罢了。
由于临近小溪,芦苇荡中泥土终年潮湿,常有各种菌类生长。有种菌形如姆指粗细大小,顶端鲜红,渐下渐黄,至根部又呈白色。内部中空,仅有一层多孔的外膜,好似故意镂空的工艺雕塑品,又象彩色窗纱围成的一截圆桶。伙伴们见惯不惊,习以为常。另有一种物件,白色球形,类如蘑菇,却又质地坚硬,拿脚踩也不易破碎,仅擦破外部白色表皮,露出半透明的仿若荔枝一样的内核。某次,我们在芦苇荡的土堆中内刨到几个,反复研究,伙伴小光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这是蛇蛋。我爸爸以前见过蛇蛋,听他说那样子,跟这个差不多。”大家听了,面面相觑,想起五彩斑烂的长蛇,不禁心生恐惧。就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呜~呜~”的声音,因声音太远,竟然分不出方向。仿佛一只牛在地底鸣叫,压抑而深沉,清晰而渺远。伙伴们更是一惊,小光道:“是不是鸟叫?”伙伴反驳道:“哪有这样的鸟叫?不是‘笑哈哈’的叫声吧?”这么一说,大家更加慌恐,好似有怪物在暗中潜伏,偷窥一般,匆忙逃出芦苇荡,回家去了。
“笑哈哈”也是小村的传说。传说芦苇荡深处,有一种黑色怪物,象大猩猩,力大无比,专事吃人。倘若有人被它碰到,便会被它紧紧抓住双腕,然后得意得哈哈大笑,直至昏死过去。人的手腕被它牢牢抓住,却也无法逃脱。待它醒来,便要将人吃掉。只有最胆大最聪明的勇士,才敢跟它对招。勇士们双腕套上竹筒,身怀利器,碰到笑哈哈,也不反抗,待笑哈哈将他手腕抓住,笑昏过后,悄悄从竹筒中抽出双手,瞄准笑哈哈的心脏,一刀将它刺死。大概是担心小孩子冒入那深不可测的芦苇荡,笑哈哈的传说从小就被长辈告知,以为警戒。那次甚是惊恐,回去给父亲讲述,父亲微微一笑,让我以后少去芦苇荡中玩。我虽然惧怕,但不以为然,而“呜呜”的声音也从此深深的印在脑海中。
因三面环水,每至秋冬,小村晨雾甚浓。越近小河,浓雾更甚,五六米外即不可见物,人们仿佛置身仙境,周匝雾气如有实质,淡淡如缕如团,在半空中漂浮可见,若伸手抓去,雾气随气流倏忽幻化,入手空余润凉。伙伴们因之常得奇趣,在浓雾中穿梭奔跑,将自己想象成腾云驾雾的孙悟空,高喊一声:“师父,妖精来了~~”呼啦钻入雾中。凡此时,常结伴在河边田头玩耍,踏着浓雾奔跑追逐,水汽一层一层扑面而来,双颊顿觉酥痒,瞬间湿润起来。路边列着成排的桐树,绿叶阔大如蒲扇,水汽凝聚其上,滚动成珠,滑落在下方树叶上,吧嗒作响,此起彼伏,听来却如下雨一般。偶尔水珠坠落在脖根处,立时全身一凉,打个冷战。雾中一片混沌,感觉更加神秘。听到远处传来清冷人响,小伙伴们一溜儿躲在树后,观察敌情或隐蔽伏击一般,人声渐近,几米外一团黑影渐渐清晰,是一二农人扛着锄头下地。小伙伴们一哄而出,做出各色尖叫,来人惊骇驻足,片刻斥道:“淘气啥呢?!”大家嘻嘻哈哈,化整为零,没入雾中,如仙人隐去。某次,我们这般捉弄了农家,聚在一起正得意洋洋,忽听远处传来低沉的“呜~呜~”之声,跟芦苇荡所听到的如出一辙。大家惊悚,噤声良久,小光忽道:“那就是鸟叫声!”大伙将信将疑。小光信誓旦旦:“我叔叔说的。他在后河见过那只鸟,叫的就是这种声音。”
小光继续说:“前段时间我叔叔去后河打鸟,拿着那杆老土枪。顺着东沟一直走,忽然听见了这种声音。我叔叔就跟着声音寻找,跑了很远,看见一棵大树上有只黑色大鸟。那鸟翅膀伸开,有一丈多长,站在树枝上,跟人一样歪头盯着我叔叔。我叔叔也看着它,大鸟不害怕,也不跑。”“真的么?你叔叔开枪了没?”“当然开了!打了一枪,大鸟张起翅膀扑扇扑扇,又收起来,站在树上不动,没受一点伤。我叔叔感觉到抢沙(土枪子弹,铁砂)唰唰的落下来,有的还落在他身上。”伙伴们问:“你叔叔都不害怕么?”“当然害怕啊。他转身就跑。然后,呼啦啦一声,那只大鸟在他头上飞过,飞远去了。叔叔以为大鸟要抓他,还跌了一跤。”小光讲得口沫飞溅,大家听的目眩神驰,面面相觑,脑海中盘旋着那只让人惊骇的大鸟,久久不去。
自从知道了大鸟,我更加留意那“呜呜”的声音。偶尔在家中,清晨或傍晚,居然也能听到那个声音。我曾对父亲说:“那是一只大鸟在叫。”父亲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小村的冬天,伙伴们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后河。后河是村民对北河的俗称,地志中北河叫“蟒河”。传说很久以前,河中生有巨蟒,每年趁夏天洪水泛滥之际,出来祸害乡人,故称蟒河。后来有个智勇双全的青年,手持一把长剑,跳入洪水,剑尖朝上埋在水底,然后折腾水花吸引蟒蛇。蟒蛇闻声出动,顺水而下追逐青年,肚皮在剑尖掠过,被开膛破肚,就此灭绝。与笑哈哈的传说一样,蟒蛇的传说我们自小即熟知,浸润着小村古老、神秘的气息。
冬天的后河,浅滩处结成冰凌,惟中央一股清水汩汩流动。河边散布的小湖泊,水面皆被冰封。冰层晶莹剔透,其下水草历历在目,仿佛是镶嵌在大地上的琥珀。有时还能捡到被冰封起来的水草,甚至小鱼,更如获至宝。伙伴最喜欢玩的是砸冰、溜冰。若砸出一块厚大的冰块,就像打到丰美的猎物,举着手舞足蹈,恨不得永久珍藏。冰块断裂面,在阳光下清澈闪亮,钻石般折射出大自然的神奇,对小伙伴们而言,这种乐趣无法抗拒。溜冰更是兴事,尽管常会磕得鼻青脸肿,仍乐此不疲。溜冰最大的风险并非摔跤,而是冰层破裂,落入水中。那次,尽管我看小湖泊的冰层不厚,仍大着胆子向前慢慢滑动。冰面纯净如水,好似人在水上行走,战战兢兢而又兴高采烈。忽然觉得水面慢慢上升,水草离我越来越近,正自奇怪,脚底传来彻骨冰凉,伴随咔嚓一声响,那股冰凉猛然升至大腿根处——原来我已掉入水中——幸好水浅,只好将自己当成破冰船,一路开拓上岸。落水鸡般的狼狈形象自然遭到伙伴们的讥笑,自己不以为然。在大伙的帮助下,略略拧干裤子,再生出一堆篝火,依着火堆撅着屁股在那里生烤。一水东流,冰凌闪耀,极目荒野,孤烟长挺,一众伙伴追逐嬉闹。远远的传来“呜~呜~”的大鸟叫声,夹杂着偶尔的炮仗声响。伙伴们听惯了,倒也不惊,只是新年来了,那只大鸟又在何方?
炮竹声声辞旧岁,一声又一声,一年又一年。也不知从何而始,那只大鸟的叫声渐渐消失在童年的记忆中。偶尔记起,倍感神秘,却又极为留恋。更不知是哪一年,我在城市中奔行,忽然听到那熟悉的“呜~呜~”声,不禁惊诧、呆立,仿佛一瞬间回到了童年。问及随行的朋友,朋友讲:“这是排泄蒸汽的声音。工厂里的蒸汽系统,压力过大,安全阀门自动打开,蒸汽外泄产生的声音。”我记起小村边上曾有一家工厂,有时路过,常见白气腾腾。于是,我恍然大悟,但那只童年的大鸟,却永久的铭记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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