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风月有情 于 2012-12-27 14:54 编辑
希 望
北方的冬天,总会下几场雪。碰上一个寒风凛冽的早晨,沉睡了大半年的雪,就像是忽然被惊醒了美梦的孩子,她着急着从被窝里钻出来,想要站在树梢上一探究竟,可就在她凝神细思的空儿,和她有同样心思的孩子从四面八方赶来,瞬时便把整个世界围个密密匝匝。
她们来的本就匆忙,恍惚间还能带起昨日残存的梦境;她们走的又太过纯粹,甚至连对方的面孔还没来的及看清,就已经抱作一团,细腻的枝丫被她们压弯了肩膀,厚重的大地折射出一抹母性的银辉。
有雪的日子,想起了小诗。想起那个如雪般纯洁洒脱、独行不羁的孤单女孩,想起那个如诗般敏锐聪慧、多思善感的温婉女子。
(一)
小诗躺在被窝里,怀里搂着一个毛茸茸的虫子。虫子是朋友三年前送给她的,那天刚好是她十九岁的生日。她还记得,当她第一眼看到虫子的时候,心里便生出一股欢喜。虫子个头很小,圆嘟嘟的脸上又凭空鼓出几块赘肉,她觉得虫子仿佛在冲她笑呢,就跟着没心没肺地笑了半天。
她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在她八个月大的时候,她的父母便抛弃了她,成立了各自的家庭。她打小就跟着奶奶,少有机会见到她的父母。可越是不见,就越会思念。每次看到别的小朋友在父母面前撒娇耍赖,看到别的小朋友有父母一直牵着小手,她就会想起自己素未谋面的妈妈,想起见过几次的爸爸,她就掰着手指数数,数着数着,她就睡着了。
有时候,她会问奶奶,为什么别的小朋友上学都有爸爸接送,我的爸爸却不肯来接我?奶奶总是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摸着她的头一阵恸哭。
奶奶哭,她就跟着哭。她一边哭,一边拿手拭掉奶奶眼角的泪水,用稚嫩的嗓音央求——“奶奶不哭,小诗知道错了,小诗再也不敢惹你生气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提过自己的父亲,虽然她还是那样地渴望。
(二)
小诗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把她接回了家。家里有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妹妹,有一个总是凶她吼她的刘姨。她找不到归宿,体验不到亲情。她一直记着妹妹的生日,可她的生日却从来没人提起。
每次妹妹生日,刘姨都会买一个很大很大的蛋糕,烧一桌妹妹最爱吃的好菜,一家人聚在一起,唱起《生日歌》,看妹妹吹熄蜡烛,那洋溢在妹妹脸上的幸福笑容,让她知道,原来妹妹又长大了一岁。
她不敢去奢望,不能去追求。她总是在顺从父亲的旨意,她别无选择。她喜欢音乐、舞蹈,可父亲却说那是穷人家的把戏,一句“不思进取”将她的希望生生磨灭;她追逐自由,想出去走走,可父亲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一句“离经叛道”将她的梦想全部扼杀。那个时候,她特别想念妈妈,她也想像妹妹一样,每次受了委屈,便躲在妈妈怀里尽情哭诉,可是,她没有。她只能一个人,空对着天上的月亮相思,繁星如水,装扮的全是她伤心的泪。
刘姨想让她改口喊“妈”,她不肯,刘姨便找她的奶奶。小小的她扒在门框上偷听,那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话语,敲打着她的身躯,吞食着她的心灵,那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被瞬间击碎,她冲进屋里,用异常坚定的声音告诉刘姨——“我只认姑姑一个妈,其她的我谁都不认!”
奶奶抹起了眼泪,父亲紧锁着眉头,她不想让她们伤心难过,可是她的心思又有谁懂?她真的想离开这个家,越远越好。
(三)
小诗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出落的很是样子。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圆圆的脸蛋,利落的短发,她绝对不是同学中最出色的那个,可只要你远远地看上一眼,就会把她牢牢记住。她身上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你看不清,摸不着,你想要走近她,她却被周围的迷雾遮掩。
她足够坚强,有一个人承担风雨的勇气;她足够细腻,有一个人打理生活的能力。她极少在外人面前说话,可任何事都逃不脱她的眼睛;她极少跟家里争执,却始终保持着自己独立的思维。
她一直都很努力,可学习成绩并算不上优秀;她想要选择自己的道路,却又苦于无从选择。父亲记起了她小时候对音乐、舞蹈的热爱,便给她转了艺术班,可只有她知道,十七岁的她,早就已经过了做梦的季节,她认不出五线谱,身体不再柔韧,父亲临时抱佛脚的行为,对她来说可能便是一场灾难。
明知改变不了,她也不去强求,她想以自己的退步,换取父亲的笑容。
声乐老师还是找到了她的父亲。当被告知她的先天条件不足以走音乐这条路的时候,她的父亲出奇的愤怒,他把她大骂了一场,甩门而出。她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她想去反抗,可反抗了又能怎样?她的父亲曾给她以生命,给她以抚养,她不想亏欠父母太多,她心甘情愿做出牺牲。
其实她心里知道,父亲是爱她的。只是父亲的爱被生活切割的太过支离破碎,余下的只能是粗枝大叶的关怀。她隐隐能够觉察到父亲的无奈和失落,可她偏偏什么也不能说。
或许,是她太过倔强;或许,是她太过懦弱。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已经看不清自己,她宁愿逆来顺受、随波逐流地活着。
(四)
高考成绩下来的时候,她很平静,没有半点悲喜。一年的折腾,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失败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她仿佛已经预料到父亲可能做出的选择,早早的便准备好了一切。
她每天都赖在奶奶身旁,让奶奶亲亲抱抱;她会陪着奶奶做礼拜,为奶奶的幸福祈祷。她知道,自己即将离开这个并不温暖的家,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奶奶。
十七岁那年的秋,秋气中透出悲凉,金风也日渐萧瑟。大地欲以无边落木衣身,该来的,谁都躲不掉。父亲还是告诉了她参军的消息。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情,有一些不舍,有一些眷恋,有一些解脱,还有一些逃离后的快感。父亲想把她留在身边,便私下里找人做工作,她知道父亲的想法后,有生以来第一次找到父亲,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辩驳——“他要离开这个家,越远越好!”
她梗着头,坚定地看着父亲,泪水打湿了她的脸庞,顺着脖子淌到胸口,她的心仿佛碎了,生疼生疼。父亲看着她,那高高抬起的手臂终于轻轻落下,他摸了摸她的头,悄悄离去。
她其实不想伤害父亲,可是,她想要一个人过活,如果说还有些什么小心思的话,她真的想她的母亲了。离家的那天,一家人到火车站送她。奶奶宠溺的摸着她的头,问她“还要亲亲奶奶吗?”,她便抱着奶奶,狠狠的亲了一口,然后贴着她的耳朵说,“奶奶,等小诗回来了,一定天天亲你,你可不能再让别人亲了奥。” 奶奶笑的很开心,目送她离去。火车渐行渐远,她隔着车窗往回望,奶奶孤独的身影,仿佛定格在那天地间,一直烙印在她心底。
就这样,她放弃了并不熟悉的熟悉,走向更加陌生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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