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和外婆的故事很长。这要从虹出生一直长到三十二岁,讲到外婆九十岁去世这一大段时间。在三十二年的时间里,外婆的心里一直就不停的牵挂着虹。可是虹的心牵挂外婆,却只是在外婆去世后的这几年里。起初虹并不在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牵挂竟然像是在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竟慢慢的疯长起来。以至于甚至于,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在外婆一直牵挂虹的时间里,虹可能认为外婆是,上天配给自己的永久伴随品,并没有特别珍惜。可是在虹开始牵挂外婆时,一切都变得空灵而虚幻,一点着落都抓不到了。令虹非常不能理解的是,上天竟然在虹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没给任何一点理由的,就收回了外婆。
虹自出生就跟着外婆的,外婆就是虹的妈妈。虹的真妈是做革命工作。很忙,又经常移动工作地点。所以虹从八个月就被送到了姥姥家。外婆就把这只大眼睛猫,放在一只纸盒子里,喂他米糊糊喝。虹小时候爱生病,经常要拉稀。姥姥、姥爷就拿一个竹篮子,不停地称。看看体重长不长。外公的方桌子腿上也是刻满了标记,经常用来给虹量身高。晚上睡觉,外婆一直搂着。虹就老是要吸吮着外婆那没水的乳头,听外婆讲那些百听不厌的,老掉牙的故事,慢慢的入睡。现在我们“狼外婆故事”,当时是叫“貔虎子精”的。这故事是说:妈妈走娘家,姊妹仨在家,貔虎精在半路吃了孩他娘,又变成外婆来敲门。它把自己变不掉的尾巴藏起来。进了门,到了晚上就咯吱、咯吱的吃东西。大姐说:“外婆,你吃的啥呀?给我吃一点可好?”外婆就丢过来一根吃剩的手指头。大姐一看还戴着戒指呢,这不是妈妈的手指吗。于是大姐不但发现了狼外婆的真相,而且还秘密通知了妹妹和小弟。想出一个主意,要教训一下狼外婆。最后终于取得了胜利。姊妹三人把狼外婆吊在树上骂:貔虎子精,你好狠的心,吃了我娘,还要吃我。貔虎子精,你好狠的心,让你的屁股在地上顿。嘻嘻!还有好多好多外婆讲的故事,一直到现在,虹都还记得很清楚。
外婆家院子很大。冲大门的影墙上,爬满了一颗郁郁葱葱的毛冬青。枝干上的须根牢牢地抓紧砖墙,顽强的向上攀升。树叶遮蔽了整个过道。好大的一颗毛冬青呀。要是在夏天,强烈的太阳光就只能是斑斑驳驳的漂在地面上。显得没有丝毫力气。房门两旁是两颗红色的石榴树。都有碗口粗,但并不高。虹大一点了,就常常骑在树杈上唱歌:哑巴哑巴,上树咔吧,掉下来跌成个瓦碴。还有就是:人家都有娘,俺就有姥娘。人家都有娘,俺就有姥娘。一遍一遍的唱。
虹小时候胆子很小,但是在家里脾气很大。他从不单独出门,也不敢离开外婆一步。每次睡前醒后,都有外婆在身边的。虹醒了没有人在身边,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没发生过。只是有一次,虹平静的习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当虹一觉醒来时,家里居然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他心里又害怕又愤怒,愤怒这种不可理解的安静,愤怒竟然出现让人单独睡觉这种不可原谅的情况,简直令人无法接受。于是当即决定要大闹一场,光着屁股就朝大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像是疯了一样。结果引来邻居的一片嘲笑。外婆也就只是无奈的把虹领回家:没办法,这孩子。爹妈不在身边,让我惯坏了呀。
外婆能认识字,现在在虹想来,也就小学水平。但是她能写信,读小说。脚是小裹脚,但是很能干活。不但是针线活,缝缝补补的。就算是推碾、挑水、收小麦、打场、锄地也都是好手。当时外婆在家里就经常推水磨,摊煎饼。虹就站在旁边看。看着用水泡过的黄豆、麦子、玉米顺磨盘孔稀稀拉拉的往里倒。一边加水一边推动磨盘不断旋转,于是就有粘糊糊的煎饼原料向外流出。这种煎饼又称为甜煎饼,跟经发酵后再加工的酸煎饼是有味道区别的。甜煎饼的特点是,又脆又甜。特别是烙煎饼的第一张饼,由于煎饼鏊子上要抹豆油以防粘锅。所以就更加特别香了。虹就老等着吃这第一张饼。这也是他的一项专利。烙煎饼讲究一般熟。不能一边糊一边生的。这就牵扯用麦秸草烧火要均匀。虹一边吃饼一边蹲在旁边看锅底的火,看外婆的粗糙的像是草耙子一样的手,和手的那些熟练动作。
虹现在保存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很多。一岁的,露个小鸡鸡,穿个白兜肚。带个有沿帽,帽子上还有外婆亲手缝的一颗红五星。脸都甚至有点白白胖胖的了。很健康幸福的样子。长大一点的照片也有,穿个老棉裤,瞪个大眼睛。忘了说了,虹从小眼睛就特别大,脖子又细,就像是一只猫。脸是好象也有点圆,但身上没什么肉,总是单单薄薄的。由于孩子跟外婆过,跟妈又不在一个城市。所以,健康问题一直是外婆要向妈妈汇报的首要问题。所以虹小时候的照片就特别多,那是外婆的汇报资料呀。嘻嘻!
外婆的家是在青州城里,教师进修学院南北院夹的一条小街道里,叫做东华门巷。学院西墙边的一排大杨树,高的惊人,直到现在虹也还记得很清楚。两个人都搂不过来的树干,枝叶婆娑。每个树叶都比自己手掌要大得多,绿莹莹的发亮。可能是水土的关系吧,一般城市的杨树是不会长得这样高大的呀。校园西邻就是早已荒废多年的皇城,一条护城河姥姥叫做西门河,蜿蜒流淌了几千年。宋代大政治家、大诗人范仲淹是在青州度过晚年。他也做过官的,为了纪念他的清正廉明,河边就建了一个范公亭,一个顺河楼。整个河边都是树,槐树林密密层层的开满了槐花,遮天蔽日的。
每逢集日,这条西门河就热闹起来,北大桥上人来人往。油炸糕的大锅就设在街上。回族人的干羊肉啶,松松软软,并没有一点膻味。用一个纸三角包裹着卖。虹就一只手拉着外婆,一只手一粒一粒吃着羊肉啶,沿着古青州商街独具特色的石板路向前走着。街两旁商铺的门板全部打开,各色商品就沿街铺展开去,没有尽头。
“婶子,这是你孙子吗?”
“不是孙子,是外甥呀”。
“嘻嘻,外甥狗,外甥狗,吃饱喝饱他就走啊。”当时姥姥听了并不生气。我也不生气,我气什么呢,我根本就不懂什么外甥狗。
可是后来,外甥狗虹七岁了,要到妈妈身边去上小学了,就真的走了,而且一走就是很多年。在虹上学期间里,外婆心里挂着虹呀,于是连外公一起,就举家迁到了虹的家里照顾虹了。
很多年以后,外婆很老了。外公也已故去,就草草埋在了异乡。落叶归根,外婆是非得要回老家的,谁也没办法阻挡,也就只好随她,让她又回到了青州跟舅舅舅母过日子。一直到去世。
舅舅家里很穷,虹工作以后也看过几次外婆的,也就住一天两天。每当虹踏上古青州城的石板路,脑海里童年的记忆就潮水一般翻涌激荡。但激荡也就是激荡而已,外婆也还是要住在家里,虹也还是要很快的回到城里忙工作。
外婆的一生,都是为别人着想的,是辛勤劳作的一生。自己本身从无所求。她虽然一直过得是苦日子,但却从不生病。六十多岁了还挑水,七十多岁了也还是给一家人做饭。八十多岁了也不需要别人照顾。直到生命终结的一瞬,别人也没有料得到。正坐着吃饭呢,突然就躺在地上离开了我们。
生活中她从无怨言,跟谁都是和和气气的。虹自从有记忆起,从来就没见过外婆跟人吵过嘴。有了不顺心的事情,都是自己在心里慢慢排解,让愤怒慢慢缓解消失。外婆是基督徒,只是吃一点猪肉鸡蛋,其他的生物基本不吃。她不多讲什么,就是自己很节俭,很朴素的生活。
到这里,虹和外婆的故事是讲完了。下面也就只留下了虹自己,再来慢慢讲自己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