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3-1-4 17:18 编辑
四季之中,喜秋春。秋为最,春次之。印象里凡诸如“洁净高远”、“万里无云”之类的形容词,均与秋息息相关。春是万花缭绕的时节,像个生机盎然的孩童。——于我,确实离得远而觉得不详实了。静叶翩跹,故事写在落花上,是沉静。与喧喧闹闹的三四月,仿佛一尊乔木探出的两段分枝,浓淡深浅,各领略了各的味道。
再是烈夏。葱郁、烦闷。夏日宜窝居,地板上趴着读书,看长着白绒毛的阳光虚虚实实打着褶。夏日傍晚尤其是观瞻天光霞色的好时机,拿张板凳阳台一放,远眺青山碧水间斜阳夕照,别具韵味。
独不喜冬。大抵因为气候寒冷之故。冬日的空气是清凌凌的,早在黎明时分,它便一尾尾地从窗隙挤进屋子,敷在人的脸面手足上。初冬尚是沁凉,到后来成为沁冷。冬卷着泛青光的薄刃,削过裸露在外的鼻尖、嘴唇、耳朵。人蜷在被窝,像只迷瞪瞪的小鼠,而屋外永远是青灰色的天,秒钟嘀嗒嗒走动的声音格外欢快。
倘若有闲,这式光景却是好的。扭亮台灯,捧一卷书,缩在被里细读;或煮一壶茶细细啜饮,把时间钉在这份消遣上,偶尔还有独我不往风尘路的沾沾自喜。晨昼不分,晴雨未明,任屋外狂风锐啸,守一方静室,胸襟自坦荡。香茗杯中冷,再续一杯;文字千古长,也共携赏。
如嫌清冷,可唤三两狐朋狗友谈天说地。沙发、地板,或躺或倚,不要求坐姿美妙,说些八卦闲趣市野巷闻,管它虚实真伪,博众人一乐。或集聚一堂看部长片,以调笑类最佳,恐怖片亦可以——众人一溜儿坐定,嚼薯片嗑瓜子喝咖啡猜剧情。再留大家吃顿涮火锅,腾腾热气扑鼻香,这小火锅也就成了抗寒道具:抢食总觉得更鲜香些。
我记忆里的冬日,从母亲断喝掀被中伊始。踢突着穿衣洗漱,戴上围巾手套,将面孔围得密不透风,方才出得门去。道路两旁的梧桐都已光秃秃了,僵着躯干仍努力向上仰望。树皮是石灰的色泽,沿笔直的水泥路延伸出去,两行护卫列兵的架势。
此时晨曦微光,耳朵扑腾着细微声响:环卫工人的竹丝扫帚与地面耳鬓厮磨;一只雀儿微弱地嘶鸣;早点铺子炉火吐着蛇信;路旁担着菜蔬的老农和挎着篮子的主妇讨价还价;偶尔还闻听一两声狗吠。有时途中遇见技校学生长跑,队伍浩浩荡荡,口号气势磅礴,着统一蓝白间隔校服,步履齐整,蹬噔跑着,嘴角上方冒出一团团形状各异的白雾。如遇漂亮姑娘,间或会有几声尖锐的呼哨自人群中钻入枝梢。
那样的冬,飞鸟无信,都盼着下一场雪才好。雨雪瀌瀌,见晛曰消。往往一夜间,大雪突如其来,到清晨推窗眺望,漫山遍野都顶了白帽或裹了白衫,屋顶平铺着一层白毯,道路、树木、远山近水均纤尘不染,整个世界“惟余莽莽”了。行走的人车,都像一枚枚移动蹦跳的逗号,身后拖出两条辙迹来,假若雪还在下,便一忽儿又被覆盖得平整如初了。“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古诗总能用几字就将一场雪描绘得活灵活现。江南少雪,积雪不似北方,倒时时望见屋檐下这几条那几根地悬着些细长的冰锥,阳光下闪耀着晶莹剔透的七彩光,逐渐消溶。我到了少年便变作伤感的一位“诗人”,不再和伙伴们堆雪人打雪仗了,喜欢安静伫在走廊上,看那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伸出胳膊让它歇在掌心,都说雪是六角形的——未曾得见,掌心骤凉,定睛看时它已消失得无形无迹。雪大时,只觉扑面簌簌风,和灰蒙蒙的一片雪。冬夜。父亲会在堂中央架起一只脚炉,中间摆只大炭盆,炉火鼎旺,炭被烧得绯红透亮,上面叠着张铁丝网。网上置了各种大小尺寸的鞋垫,裤袜,母亲翻来覆去地烘烤。有时还会在角落搭上一两只红薯或几条糯米年糕,烤得滋滋作响,味道竟是极佳的。在冬,家家掩门闭户,大家围炉聊天看电视,映得脸庞通红,满屋子令人昏睡的气息。真有次午后深锁了门窗,不知不觉昏睡过去——后来才知是二氧化碳中毒。近年气候反常,冬似来得迟,去得也晚。去冬落了几场来势汹汹的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中行走,常觉风雪似霜刀,所幸有些遥远的温暖,慰藉我度过萧索寒冬。后天冬至,转眼又近一年,忽然怀想起去冬的那几场雪来。倘若有幸,今冬再落两三场雪吧。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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