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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捧糟蛋的老人(原创)
吴绍芳,浙江平湖人,无子息,在本地居住已有四十多年,零三年腊月初八时走的。临终前执意要再吃一回亲手制的糟蛋,蛋入口中,魂已归了西天。火葬事宜,是吴绍芳在浙江的远亲赶来为他操办的,这是他的心愿;然火化后,骨灰却又留在了哈尔滨,浙江的人办完了事便回去了。
浙江人将吴绍芳的遗产办了接收,上车前给同楼的邻居留下一坛子糟蛋,说是吴老留给乡亲们的一点心意。周家四婶当时就落了泪,絮絮叨叨和浙江来的人讲了许多吴绍芳独居在此的事情,又讲了些邻里间的故事。浙江人倒也耐心听完了,一一向邻里们表达过谢意就走了。
吴绍芳生前的日子是很少出门的,与邻里们在庭院里的接触也不大多,但他却很乐意年年把亲手制的糟蛋用瓷碗装了捧送给邻里们品尝,说是平湖老家最好吃的就是这个玩意。因我不食,他送过一回遭了拒绝也就不再上门。
说起来,吴老这个人还是有些怪气的,明知你不食的理由却还是生你的气。庭院里偶遇,也是形容冷淡,似乎天下人不食他的糟蛋比损了他的人格还要严重。
吴老平时做人倒是中规中矩,谨慎小心,在本地住了几十年,邻里间的印象均是温和有度,从不失礼。唯老伴儿去世那年,涕泪交加,哭个不住,不使人拦阻他,几乎就背过气去。过后,还是旧模样,只是老伴生前送邻里糟蛋的习俗换由了他来做。
吴老每每送蛋时出左室己门,将门扇轻轻带好,立定,一手端碗,一手整衣襟,平容静气,方举手轻叩中或右室邻门。待邻家门开,就笑容满面,端着碗不厌其烦地和邻居细致谈说这平湖糟蛋的佳妙,又絮两三般吃法。交接过手,就便面含微笑,显是心满意极足了的样子。
我时常在假日闲余游走街市,晌午、晚间归来便得机遇洞见吴老送糟蛋这一幕,然多半是潜身楼门间隙之外如行窃之贼般偷窥,一是心下觉有趣儿而定要看个明白,二是方撞见,老人家就端住碗定在原地不动,面沉如水,而不得不窥。偶然也在缓步下楼时听得左邻门响,便知端的,歪过身子于楼栏处斜眼瞥瞧。此外,再无一回是正容正貌看见的。
前日,我在网上某论坛读有笔者叙写《胡辣汤》一文,心头腾地跳上四婶在厨房给邻里一碗一碗平分糟蛋的情形。其时虽无也得一碗的情绪,然终究静心望见了它的形容——蛋壳体破碎,又有一些白色挂物,蛋膜呈现茶黄色泽,微有淡淡酒香。久吃馋极的邻里们讲,除去蛋膜,略以白糖、白酒量点,则是鲜嫩甜美、沙香可口。又言多次征求制法,吴老却偏是执拗不给,再告除膜即食,味是最好。
吴老已故去,而邻人未食其味又过经年,想超市当有售卖平湖糟蛋,至于口味是否如同吴老生前滋味?也有邻里自去品觉;而我,也就再不得于楼门、扶梯之处窥见那一位诚心正意传播平湖糟蛋的浙江老人了。蓦地,脑海里滑过老人生前的一幕——出室,带门,立定,一手端碗,一手整衣襟,平容静气,复举手轻叩邻门......
2010年12月5日8点52分秋色文学论坛/注册名:火的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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