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旺复仇

陈启中

接近年关，工头张老歪一下子变成了周扒皮，不，比周扒皮还很，天蒙蒙亮，就扯着大嗓门吆喝着快起床，有工友一边埋怨一边穿衣服，被张老歪听见了，一阵痛骂：嘀咕什么，快过年了，赶紧的，马上就完工了，完了工才有票票，你不想搂着老婆睡热炕头啊！谁愿意在这鬼地方！
　　平时中午饭后可以休息一会，最近连轴转，吃了立即上工地，一句话，赶工期，回家过年！
　　在这当头，张老歪居然下了一道圣旨，停工，全体停工！理由更荒唐，居然去寻找一只哈巴狗。
　　扯淡！几个工友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瓦匠老黑很不客气地吐了一口唾沫，耽误工期给不给钱！妈的，一只破小狗也值得兴师动众，这世界，没法比了！
　　谁让我们是乡巴佬呢？谁让那狗狗是老板家的呢，别抱怨了，投胎富贵人家，就不受这窝囊气了。工友们调侃老黑。来晚了的小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低头钻了进来，张口就问：咋了，还不开工呢？
　　小强是个很仁义的孩子，家庭不很好，父亲出了车祸，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干活一点也不惜力，是个人见人夸的好孩子，可这次没讨到好，老黑没好气地冲他吼：开，开个屁！找狗去！弄得小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着是老黑的阵阵埋怨：不就一畜生嘛，跟丢了儿子似的……哎呀！没提防屁股挨了一脚，老黑正要发火，就见工头张老歪站在他身后朝他冷笑：小心，可别让丽姐听见，那狗就是让人家丢了儿子！
　　大伙愣了。张老外蹲下身，接过老黑递过来的香烟，你啊，乌鸦嘴，赶紧去找狗，找到了说不定丽姐会上赏给你几条好烟……这是什么回事啊！唉，说来也够邪乎的……
　　张老歪屏声告诉大家，王丽丽，实质就是老板的小三，刚刚扶正，已有了三个月怀孕了，电脑上说孕妇不能养狗，所以丽丽坚持让老板最喜欢的小京巴丢掉。
　　结果就在前天，也就是丢狗的第二天夜里，正躺在床上睡觉的丽丽被一声尖叫声惊醒了，她听到卧室窗户前像有人说话，于是走到窗户前去看，谁知道，一团黑影突然扑过来，在她脸上狠狠挠了一把，丽丽吓瘫倒在地，惊吓之中当时就流产了。
　　后来才知道是那条叫旺旺的京巴。它居然自己跑回来了，你想想，那旺旺可是个贵族宠物，平时基本不的出门，丢它那晚还在头上蒙了布，它竟然回来了。丽丽没了孩子，伤心得不得了，就认为这狗有邪气，赌咒发誓一定要抓住它，抽它皮剥它筋。
　　据说昨晚又见到，一路跟过去，看见它在工地食堂周围转悠，本来逮着了，丽丽不想让它那么便宜的死，结果那条狗邪了，挣脱捆绑的绳索不说，还从关它的小黑屋跳了出来，两米多高，不知它怎么跳上去的。
　　张老歪说着丢了烟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的威严，行了，别废话，赶紧的！人们一哄而散，小强听见老黑还在不满地嘟哝：操，人出事，赖什么小狗……
　　小强他们所承包的是五号楼。不远处就是还没拆迁完的旧房子，断墙瓦砾杂草丛生。就在一间长满杂草的破屋门前，那只京巴躺在乱草丛中，仰面躺着，急促的喘息，并不像在安静地享受暖暖的阳光。
　　小强远远地细看，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只天真可爱的卷毛狮子狗，小黑尾巴一摆动起来，像个滚动的小绒球。
　　那条小黑狗，一身乌黑发亮的皮毛，就像黑缎子一般油亮光滑；雪白的小爪儿，像4朵梅花；那条撅着的小尾巴，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那黑狗不吼不叫，像一个很有身分的武士，威严、老练，一动不动蹲在那里，雄纠纠张开胸脯上绒样的长毛。
　　 看得出这只狗曾经的辉煌，屁股溜圆，肚子蛮大，由于脂肪过度丰富，它只得慢慢躺着，好像架子很大的贵族老爷。
　　不过这只京巴明显精神萎靡，像大伤未愈的样子。小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仔细查看这只狗。果然，京巴的腹部被利器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干涸的血迹粘住了伤口周围的毛发，血肉模糊，又裹了黄土，脏兮兮的。但那只京巴还没有死，看样子也没有力气逃窜了，只是瞪着眼睛，眼珠居然不同颜色，一黄，一蓝，黄的透亮，蓝的幽深，小强在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还是个活的！小强自言自语地摇着头。这是那只京巴发现了他，发出微弱的哀叫，有点渗人，但听得出，那是悲哀的央求救命的声音。
　　这一声唤起了小强的恻隐之心，毕竟是一条小生命啊！小强犹豫了一下，伸手抱起了那条京巴。京巴很乖顺，不动也不叫，那两只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小强，眼光充满了哀伤与痛苦。小强四下看看，走到屋内乱糟糟的瓷砖箱子旁边，把京巴轻轻放进一个空箱子里。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一个童稚的声音：哥哥，不要伤害小狗。
　　小强转过头，相距几步远的矮墙头上，坐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小女孩乖巧温顺，五官精致漂亮，就像一只美丽的瓷娃娃。她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牢牢地看着小强。
　　小强不禁奇怪，荒天野地的，哪来的小女孩？小女孩也不说话，只是转动了一下脖子，哥哥，不要伤害小狗，它是旺旺。说什么呢？小强伸手想去抱小女孩，小女孩不让抱，只是不眨眼地盯着藏旺旺的纸箱子。小强奇怪的问她：你喜欢旺旺？小女孩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只是不停地重复：你不要伤害小狗，它是旺旺。小强听的心里发毛，赶紧解释：放心吧，哥哥把旺旺藏好了。
　　正说着，他突然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小强，找到小狗了吗？是老黑的声音。他赶紧扯下块破木板盖住纸箱，冲走过来的老黑说：没，找遍了，连个影子都没有！说完飞快朝小姑娘坐的地方挤挤眼，好让她躲起来。可这一秒他愣住了：矮墙头的小女孩失踪了。
　　
　　这天放工，小强把旺旺藏到工具箱了偷偷带回宿舍在床底给它安了个小窝，又替旺旺处理了伤口，还喂它吃了点东西。忙活了好一阵，小强上床睡了。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有敲门声，刚做起来，他吓了一跳，关着的门不知怎么开了，进来的居然是白天那个小女孩。月光惨淡，一阵风吹过，小强感觉到脊梁骨发凉。这时，他听见小女孩说：哥哥，我是娜娜，我来看看旺旺。也不等小强回答，她蹲下身，从床底抱出了小狗，轻轻抚摸着旺旺的小脑袋，一脸的温情。旺旺很乖巧，低声呜咽着，还伸出舌头舔小女孩的手。
　　小强心思了半天，深更半夜的，哪来的小女孩？怎么来的？谁的小女孩？
　　这时，小女孩站起来，哥哥，我回去了，谢谢你救了旺旺！
　　你爸爸叫什么？家是哪里的？
　　哥哥，我的家就在玫瑰花园五号！
　　
　　玫瑰花园五号，小强太熟悉了，那是老板的别墅。前几天卫生间小水道堵了，他还在那了干了一天的活，房子的主人就是丽丽。
　　小强恍然大悟，忙拦住小女孩：不行，我得给丽姐打电话……
　　不用，妈妈在外面等着我呢！小女孩幽幽的说，小强一愣，再看，小女孩已经不见了，忙推开门，外面黑咕隆咚的，哪有小女孩的影子！
　　小强感觉到不对劲，立即出去追，可他真的吓呆了，马路上空荡荡的，哪有丽姐的影子？小强不觉有点毛骨悚然。
　　第二天一大早，在床上折腾一夜没合眼的小强一骨碌爬起来，偷偷跑进张老歪的房间，悄悄问：张叔，问你个事，老板女儿你见过吗?
　　张老歪愣了：咋了？老板原来有个女儿，出意外死了一年了，我见过，好可爱的一个小姑娘！
　　小强心里咯噔一下子，张老歪的话他再也没听下去，跌跌撞撞逃回屋。见鬼了，老板的女儿他昨晚清清淅淅地见过了！
　　
　　小强打听清楚了，原来，老板有个女儿叫娜娜，一年前娜娜不小心掉进了自己家的游泳池，溺水而亡。老板请人看风水，说是别墅卫生间布局不合理，犯命门了，为此，小强他们把卫生间拆了又重改了门。
　　思三想后，小强有点后怕，那只叫旺旺的小京巴还藏在他的床下，他不想惹麻烦，拿定主意，得赶紧把小狗丢掉。
　　中午饭后，一个人也没有。小强爬进床底，端起藏狗的小纸箱，匆匆向废弃的工地走去。他把纸箱放进一片杂草丛中，往回走了几步，不忍心，一回头，见那只京巴从纸箱里艰难地探出头，轻轻地呜咽，声音是那么可怜无助和悲哀。京巴的一双小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小强，透明的黄，幽深的蓝，闪烁着信任和温顺让强子不忍心迈开步伐。
　　他踌躇再三，终于停下来，蹲下身，小狗伸出舌头，像舔小女孩那样，轻柔地舔着他的手。小强一阵怜悯，抚摸着小狗陷入了沉思。
　　忽然，自己被狠狠踹了一脚：好啊，果然是你把小狗藏起来了！小强吓得差点跳起来，张老歪气呼呼地在后面说。话音未落，丽丽一阵风似的冲过来，小强来不及拦阻，那只小狗就被狠狠摔倒石头上，一声凄厉的惨叫，地下是京巴痛苦扭曲的身体。丽丽余怒未消，又捡起一块砖头，照着小狗的脑袋狠狠拍去。
　　病弱的小狗来不及第二声惨叫，脑袋就开了花。丽丽一边砸一边骂：让你折腾，让你跑……丽丽表情狰狞，仿佛有天大的仇恨，花容失色怒发冲冠。
　　
　　 小狗惨不忍睹，血迹溅到小强腿上，小狗已成了模糊的肉团，丽丽还喋喋不休的骂着，最后，她残忍地用脚后跟跺小狗的脑袋，红色高跟鞋像个锥子刺入小狗的眼窝，发出“噗”的脆响，就像鱼吐破了水泡，转眼之间，眼前只剩一具血淋淋的狗尸。
　　你！滚蛋！丽丽丢了砖头，指着小强的鼻子一阵臭骂，张老歪好说歹说才将她劝走。小强立在风中，腥味呛得他一阵恶心，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小强不知道自己怎么爬起来的，也不知道怎么掩埋了小狗的尸体，等回到宿舍，才发现自己一脊梁的冷汗，脸上也湿漉漉的，夜里小强全身发烫，眼前一直晃动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恍惚之中，他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脸不再红润，看起来肿胀变形，嘴唇苍白，黑黝黝的瞳孔映着他的脸。她慢慢凑近小强，拉住他的手：哥哥，旺旺……小狗……那只手越握越紧，小强清楚地看见，那只手呈青紫色，僵硬，冰凉。嗒的一声，一滴眼泪，落在小强脸上。小强一激灵睁开眼，漆黑黑的，什么也没有。
　　小强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天。好了，被辞退了。丽丽还怂恿张老歪克扣了他十天工资。小强无奈离开工地。不过运气出奇的好，找了家装修公司，老板很器重他，不久就提拔他做了监工。
　　半年后，小强在街头见到了灰头土脸的张老歪。几口酒后，张老歪说出了他的遭遇:妈的邪门了，刚刚竖起的楼会自个倒，砸死两个伙计，张老歪吃了官司，包的工程赔了本，连回家的路费都没着落了。
　　更惨的在后面呢，张老歪神秘地说：你走后，丽丽的玫瑰花园五号突然失火。一家人连保姆都逃出来了，唯独丽丽没有，还好保住了命，脸烧得不成人样了，丽丽出了医院一照镜子，看到魔鬼似的自己，立即崩溃了，成了神经病了！后来报了案，警察勘察，发现是煤气爆炸引起的大火。张老歪张大了嘴，凑近小强：你猜，在厨房发现了什么？一滩小狗的血迹和几撮狗的毛发！天啊，莫非那只小狗……
　　
　　小强惊得说不出话来。晚上，小强辗转反复就是睡不着。小强差点叫起来，他又一次梦见了那个小女孩！在梦中，女孩仍然穿着红裙子，就静静地站在床头，一脸的微笑：哥哥，我要走了，请你照顾好旺旺，好吗？
　　小强一睁眼，与此同时，他听见了敲门声。
　　他心惊胆战地去开门，空荡荡的，没有小女孩，还好，是个梦。不禁松了一口气，正要关门，脚下有个东西在动。
　　天啊！是旺旺，那只京巴小狗。
　　
　　两年前，玫瑰花园五号游泳池边，穿红裙子的娜娜，刚刚挨了后妈一顿臭打，抱着旺旺在池边哭泣，小狗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她的眼泪，这时，那个怒气冲冲的后妈见娜娜还在哭泣，急了，过来就是一脚——娜娜一下子被踹到池水中，冰冷的池水瞬间漫过了她的头颅，娜娜伸出一双小手，拼命挣扎着。女主人冷冷地注视着，她听见了旺旺发出凄厉的救命声，无动于衷。
　　风致绰约的新女主人，穿着红色高跟鞋，一脸的冷漠，看着水下挣扎的小女孩，仿佛在观赏一幕喜剧，透过冰冷的水，发出冰冷的声音：好，去找你亲妈妈吧！
　　泛着冷笑的女人，慢慢踱到池边，看痛苦扭曲的小女孩在慢慢下沉。就在这时，狗狗仍在狂犬，围着她脚边打转，扯她裤腿，终于，伸出爪子，重重一挠。滚！红色高跟鞋，狠狠踢向小狗脊梁，骨骼清脆的断裂声，小狗掉进水了，激起一阵泪花。
　　瓷娃娃的鬓发，本已经静静漂浮在水面上，那一瞬间，池中的女孩青紫的脸猛地抽动，已经紧闭的眼，突然暴睁。不要，不要伤害旺旺！不要！
　　弱小的生命，在叵测的人心和阴毒的暴力面前，从来不具备任何反抗的能力。但太沉重的伤害，终究也会根植仇恨的种子。
　　池边的红色高跟鞋，伴着高傲的音响渐渐远去，断了脊骨的小狗慢慢沉入池底，女孩苍白的脸露出一丝冷酷的微笑，喃喃道：新妈妈，说过不要伤害旺旺，警告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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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的毛骨悚然的{:soso_e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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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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