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情*葬花(小说) 文/赵化鲁
果儿结在木上,果儿是个黑黑的女孩,木是一座大宅子。木木这个白白的男孩,是木主人的曾孙。故事就发生在果儿和木木身上。 一 木木从小生活于木的东偏房,果儿在木的正房长大。木木的小院叫栋,果儿的大宅叫棵。栋里的木木和棵里的果儿注定要发生些什么。 木木喜欢到棵那里听果儿奶奶讲土地爷七仙女,果儿几乎不到栋来,因为她想木木的时候,正是木木想故事的时候。 果儿奶奶众多故事里从没有讲过关于栋和棵的渊源。木木长大后知道,在他降生前一年离世的曾祖父,是木的主人,很有钱。木不过是他诸多财产的九牛一毛。 后来突然有一天,木属于了流落此地的果儿爷爷。木木的爷爷原本是木主人的佣工,后来作了主人的儿子来延续香火。木木的爷爷没有享上福,跟随木主人颠沛流离、挨斗受批。木木降生时,举家栖息的土屋据说风雨飘摇,当年还发了大水,甚是吓人。搬回栋是后来的事情。 打记事木木就住在栋里。他不知道栋与棵原为一体,栋的西屋本是木的东厢房,棵的主房是木的的正房。他小时候一直奇怪,栋里北边窄陋的矮屋,怎么把柱子斜插入棵的主房墙上。 木木和果儿在无忧无虑地生长着,木木的心中有个青涩的果儿,果儿原本是离不了木木的。 二 木木一直忽略着果儿,忽略是因为太熟悉了。他记得误吞钢蹦儿(硬币)的果儿,被大人灌下熟油努力去拉出来;上学住校回来,果儿头上被奶奶梳下噼噼啪啪的虱子。果儿在初中升高中时,才突然发现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男孩。 男孩白白的,中考成绩出奇地好。果儿平平的成绩去了南边县城高中,木木阴差阳错到了东边镇上高中。于是每个周末是幸福的,对于棵里守候的果儿,对于走向棵里的木木。 三年后,木木一举中第,尽管是世界上最破烂的一所大学。果儿名落孙山,善于讲故事的奶奶经常重复的一句话是,三年的馍白给果儿送了。 复读的果儿不出所料地收到了木木从大学寄来的生物复习资料,果儿浮想联翩,木木呆若木鸡。 三 第二年,考取冰城名校的果儿与小城就读的木木鸿雁传书。果儿含沙射影,木木蒙在鼓里。毕业前夕接待来校探视自己的果儿时,另一边,和木木有关的一场爱情短剧悄然登场。木木木然地被推为男主角,女主角的身影有点飘忽。 草草上班的木木,加快了婚姻的脚步。飘忽的爱情竟然如此靠不住,但靠不住的爱情还是吓着了果儿。她以泪洗面,贸然地走向栋,木木不知如何面对,落荒而逃。木木咀嚼着苦果,果儿形似枯木。 返冰城继续求学的果儿让弟弟转交一封封声泪俱下的情书,木木平和地接过,从无动于衷慢慢若有所动,但暑假没有回家的果儿,暗度陈仓,与醉翁亭故里走来的男同学覆水难收。可以理解成果儿绝地反击,也可以说木木负心在先。 对于果儿,无辜的木木只是没有做好准备。投向另一瘦瘦的男孩怀抱的果儿给白白的男孩木木来信:此生我百分之九十的泪都给了你! 四 大学毕业的果儿和男友双飞京华栖居,上班三年的木木匆忙北上——省城脱产进修。果儿给木木来信习惯性的开头总是:木木,你又在折腾些什么?木讷的木木满腹委屈:我哪是折腾,纯粹是挣扎呵。 并州漂泊,木木发表了诗歌《一只鸟从故乡飞过》: 一只鸟从故乡飞过/我看见她乌亮的油翅闪着熟悉的光芒/仿佛那只曾在屋檐下结巢的/亲切的黑精灵 是故土的诱惑还是季节的招引/我无从得知 只是对鸟的掠过/表示一种可以理解的宽容/她定然要从这里飞过的/一如坚信她生于斯长于斯 一只鸟从故乡飞过/我竭力表达自己不会感动的心态/用目光的迷离和神色的泰然/惟有这只顽强的云游之神呵/在我的视野尽头挣扎/在我的心空深处沉没 当某个苍老的声音对自己说/一只鸟从故乡飞过/祖母们的眼里/泪光灼灼 木木写的祖母就有果儿奶奶的影子。那只鸟呢,是木木吗?抑或是果儿?或者谁都是,谁都不是?这篇在故园栋和棵以外的另一个院落吟就的悲歌,涵盖了木木所有关于木的思索。记得写作时碎碎的阳光融化在梧桐叶的缝隙,树下的木木被暑日的闷热裹挟,烦躁,有点。 接到果儿看似探寻其实告白的一封形迹可疑信件,木木知道一个结局在预期中诞生。果儿要结婚了。“环滁皆山也……”神游醉翁亭畔的木木,遥想着宋人的醉翁之意,果儿借滁人之手披上了嫁衣。 木木的日子木木地过着。文字里的幸福远大于现实的赐予。木木似孤鹜,哀鸣着盘桓在黄土之上。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比永远的王勃大3岁时,木木成了家,有了女儿杉——一株颀长柔弱的小树。 五 不经意间,果儿会想起木木。长大了的木木会看似木木实则狡黠地回应:木木和果儿,一如空气之于人,空气看似虚无,其实无处不在,不可或缺。木木知道,这何尝不是疲惫和懒散的一个遁词呢。 果儿仍然问起木木关于木的境况,其实她不能释怀的是由木衍生的栋和棵的旧事。木木告她,非典肆虐那年,在木上爆发了棵与栋的边界之争。木木的家人和果儿的父母怒目相向,剑拔弩张。 木木看着缠绵病榻的果儿奶奶被当王牌似地平车推来,老人家模糊不清地呻吟,木木想果儿奶奶呢喃的肯定不是土地爷七仙女的故事。果儿的母亲咬牙切齿着莫名其妙的政治语言,这场宅基地争执,不是什么党派之争呵,完全是偏狭的念头在作祟,木木傻傻地想。 和果儿谈起这场纷扰,木木轻描淡写,对方哈哈一笑。纷扰之后棵和栋旧貌损毁殆尽,木之上,几乎如原来的格局建起了新的棵和栋。如今,木木和那个曾经替果儿传情达意的弟弟见面后,形同陌路。果儿奶奶在棵栋之争后的次年,驾鹤西游。果儿没有回来,木木接到果儿电话后匆匆返乡,在木附近搭设的奶奶灵棚前深鞠一躬,和童年的故事告别。灵棚里果儿的家人亲戚一脸迷惑,身后木木的父母表情复杂。 六 有时想起,木木会发个短信给京郊的果儿,果儿说木木好久没有给她联系了,木木说,是吗,过后还是老样子。果儿一次电话打来,是木木爱人接的,于是,木木说电话还是少打。 据说,果儿把木木写的《一只鸟从故乡飞过》从报纸上剪下,一直珍存。木木曾经给果儿一个塑料皮本,果儿把写满思念浸透泪水日记的塑料皮本给了木木翻看,后来几度搬迁,本儿也不知所终。 木木常常想,遭遇情之火的木木,会焚;而只有花儿死后,方能得果。焚情*葬花,留下的草儿才是生命的本真。 一位诗人说过,草儿是其最爱。记得鲁迅的《野草》里写到: 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木木和果儿的故事被一个叫赵化鲁的文人听到了,于是敷衍成了这篇不成体统的所谓小说。不管贻笑大方还是遗臭百年,都挺好。前者说明它入了方家的法眼,后者足证明这片文字甚至比故事里的人还存在的长久。 2008-6-17午时,豆木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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