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子
一.
儿子喜欢音乐,并有自己的音乐工作室,在工作之余,他多数时间是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前两年还全国各地飞着去商演。
朋友问我:你儿子的音乐天赋是继承你的吗?
我苦笑:我就差五音不全了,哪有什么音乐天赋?
但是,儿子在音乐方面的感觉像他妈妈,这点毫无疑问。
朋友又问,你就没喜欢过乐器?或者练习过?
我说:有啊,可是,我不是那块材料。
吹过口琴,弹过吉他,甚至拉过二胡,结果无一个能成曲顺调的。
年前,儿子来家过年,带回了一把木吉他,是一个国际很知名的品牌,我尝试着拨几个音,这家伙让这小子把我嘲笑的:老爸,你这哪是弹吉他?
夫人在一边顺着儿子:哪是,你爸最大的天赋就是什么都想学,什么都学不出来,不过他有自知自明,总算不是东施效颦。
这婆娘,这什么话这是?!
不过,想起和夫人谈恋爱的那会儿,夫人弹的一手好听的中阮,琵琶也弹的不错。虽然没有白居易《琵琶行》描绘的那么精妙,起码也是悦耳动听。那会儿我们都住宿舍,有时候夫人就拿着阮到我的寝室弹着打发时光。我也是好奇,觉得这么个东西能发出如此奇妙的声音,于是拿在手里“研究”,一不小心,把阮的琴码碰掉了一个,其后,我虽然在原位置,几乎是分毫不差的照样粘好,可是,夫人拿到手里一弹就说:音准没有了。为此,夫人宁可换了一把中阮。我觉得有点夸大,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木质的琴码,掉了,我照样粘好,她却认为音乐感觉不对,不至于吧?
其实,这大概就是外行的理解罢了。
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住大宿舍,一屋子十七八个兄弟,工厂地处三线,十分偏远,那有什么业余生活。一哥们背了一把破吉他,所以说破,是因为你打眼一看那吉他就有点古董的意思,共鸣箱上都有裂纹。
这哥们每天最大的嗜好就是,下了班,吃完饭,坐在窗台上,弹着这把吉他,而且经常性的来一些“原创”歌曲。
当我离开你的家门时, 石榴花开红艳艳, 亲爱的老妈妈, 请你不要嫌弃我, 请把你的女儿嫁给我……
这首据说是国外的流行小曲儿,让他唱的凄婉而情真。
人生啊,人死啊, 好像一盏灯啊, 人死了如灯灭, 棺材板子油光光…….
这个据说是人家的原创,听了有点瘆。
二.
时间久了,就是一景,这哥们每天雷打不动的蹲坐在窗台上,自弹自唱。窗外就朝着工厂女工最多的车间,女工们嘻嘻哈哈的每天都要从这里走。
我们一致认为:这小子是要勾女人。
但是,结果令人沮丧,不知道是他的琴艺不精,歌声不够打动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至始至终,没有一个女工和他搭讪,更别说其他的了。
可是,这依旧并不影响人家自娱自乐。
大宿舍有才艺的哥们不少,我先前已经说过,隔壁的那几个吹号的家伙,能把一首哀乐吹的出神入化,让你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我们这屋里,就有一个带着一把小提琴的哥们,看样子就很清高,经常 歪着脖子和我们说话,问其故说是拉小提琴落下的后遗症,我当时心里就嘀咕,那柬埔寨的宾奴亲王大概是小提琴的大家了,可是一起住了两年,始终也没听过他拉的琴,但是,却招来了不少女工的青睐,后来我们一致认为:道具有的时候比真东西管用啊。
有一哥们口琴吹的不错,就是你看着他吹口琴的时候,经常口水四溅,有点让人只能远观,聆听,而不能近赏。
还有一哥们带着一把二胡,客观地说,我们一致认为,是大宿舍这两年,让这哥们把二胡练成了,最初的时候,吃过饭,他盘腿坐在大木炕上,有板有眼的拉着二胡,最开始,拉的那叫一个难听啊,杀猪宰牲的感觉全有了。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大家只要看到他拿出二胡,都忙不迭的往外走。
这哥们的定力没得说,管你们爱不爱听,我自娱自乐。所以,每天都很准时的咿咿呀呀,吱吱嘎嘎。还真别说,人家这么难听的感觉也就三五个月,再后来我们就不跑了,是因为我们一致认为这家伙的二胡拉的好听了。再后来,他就牛B了,彷佛开了“天眼”,一样智慧上身了,那二胡拉的叫一个利索。什么《喜送公粮》什么《江河水》《赛马》,以至于我们都认为这小子是阿炳附体了。
所以,在工厂举办的文艺演出上,这哥们的二胡独奏,最后居然成了一道必上的“菜”,这就让我们刮目相看了。
对我这种天生没有“艺术细菌”的人来说,置身这样的环境,真的是有几分羞愧啊。于是休假回家的时候,在家里找到了一支笛子,带了回来。
别说我什么都不会,笛子我还是能吹几下的。
这支笛子是我文革下乡之前,一个小学的好友送给我的。是他套笛里的一支。外观上看倒也没有什么,普通的一支竹笛,但是,音色真的是很不错。这发小,送我笛子的时候,就教会了我一点什么换气运气,什么基本的指法,所以,基本功咱也有点。
三.
回到宿舍,咱也显摆,弄得像“艺术家”似的,在大炕边上站着,从箱子里里拿出笛子。所有的哥们都瞠目:你会这个?
会,咱会吹《东方红》多好,多悦耳的,多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革命歌曲啊。
吹完了,围观的人有点表情复杂,其中一个家伙不屑:这个我也会。
我一言不发,把笛子递过去:你来。
当然,这家伙的手指头都差不多不分瓣了,他说会谁信啊?他在我们的哄笑声中落荒而去。
吹奏累的乐器,需要有很好的肺扩量。底气要足,才能吹好。
非常不幸,我肺扩量实在不行,运气换气,整的自己肝肠气短的,所以,吹笛子对我而言完全是应景而根本不能长久的事情。
当然,后来也试着吹了一些曲子,基本都半途而废。记得有一首《扬鞭催马运粮忙》我是真喜欢啊,可是,根本吹不出来,因为气息达不到要求,又不懂得如何换气和基本的技法,所以,只剩下羡慕的份儿了。
工厂里有个比我们大的师傅,笛子吹得非常好。人家那才叫真本事,真功夫。因为比较熟,所以,我也就经常向他请教,可是他在听了我吹的时候,告诉我:你真不是吹笛子的材料,你的气不行。
我知道师傅也是实话实说,所以,彻底打消了吹笛子的念想。
四.
从那以后,这支竹笛就一直静静的躺在我的行囊里。偶尔拿出来把玩,一点要吹的冲动都没有。只是偶尔怀念一下这支竹笛的主人,送我竹笛的发小,几十年间没有联系,几十年间杳无音讯。
据说是,下乡去了昭乌达盟。
再后来,车马人生,笛子的事情也就很少想起。
2001年的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外出办事,路过一个社区广场,广场里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正在举办“文化节”,我驻足听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报幕员报幕:下一个节目,笛子独奏,演奏者XXX。我内心一动,这么熟悉的名字,是我小学送我竹笛的那个同学的名字,是巧合吗?
舞台聚光灯亮起,站在聚光灯下的中年人小腹微凸,但是,纵然经过岁月,那张脸我依旧熟悉,正是他。那一刻,我特别兴奋。
他一气吹了两支曲子,台下掌声四起。
我走到后台的通道,他下台的时候,我喊着他的名字,他有点疑惑的看着我,当然这时间很短,他认出了我。分手的时候,我们是十几岁的少年,再见的时候,我们是中年,这就是人生。
于是,我们寒暄之余,相约找几个儿时的小伙伴,同学们聚一聚。我在赞叹他笛子吹得好的时候,问他:还记得你送我的那支竹笛吗?
当然记得,而且我的那套笛子我一直都保存着,唯独少了送你这支。
那是该到了它物归原主的时候了。我心中暗想。
五.
回到家里,我找出这支竹笛,拿在手里仔细把玩。经过几十年的岁月,它没有丝毫的变形,也没有丝毫的磕碰,我已经没有笛子膜了,所以,也就没有再吹它的冲动了。
同学聚会定在一个周末。没想到居然有十几个同学如期而至。
感慨,叹息,岁月这把雕刻刀,把我们一个个修理的如此这般。
席间,我拿出了这支竹笛,郑重的把它递给了送我笛子的同学:这不是物归原主,而是这支竹笛在见证了岁月之后,应当有它自己最好的归宿。
那一刻,我看到同学的眼睛里泛起的泪花,他几乎是颤抖着接过这支竹笛,他对我说:我真没想到你能把它带来,我更没想到你把它保护的那么好。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一叠笛子膜,小心翼翼的撕下一张,小心翼翼的贴在笛子上。
于是在酒店的包房里,一阵阵欢快的笛子曲,飘散开来。他一口气吹了四五首,笛子的声音甚至吸引了其他房间的客人们,他们聚集在门口,驻足聆听。
这支笛子,是他1968年送我的,到我2001年归还给他,整整走过了三十一年。
席间,所有的同学在听了这个笛子的故事之后,都在叹息,都在感叹。
如今,我的这位同学已经是这座城市音乐家协会的理事,自己也开设了一个笛子培训班,据说教了不少弟子。更厉害的是,人家不仅笛子吹得好,箫,萨克斯也吹的十分好听。
不忙了,空闲了,我会去他那里小坐,有时候小酌几杯,天南海北。
那天去看他的时候,他拿出了当年的套笛,岁月太久了,包装盒子看起来破旧不堪,但是,打开之后,在墨绿的锦缎之上,五支长短不一的笛子,静静的躺在那里,我回归他的那一支看样子成色最好。
当然,因为我基本就没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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