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感觉到残阳如血,是在西去列车的窗口。残阳正下,茫茫的戈壁滩上,一片血红,血浓到深处,变成一片褐色,随后天空如戈壁一样的沉重,戈壁滩的晚上到来了。冷月如霜,茫茫大戈壁上又一片惨白。
如果这个时候在江南,你可以感受到烟花三月,小桥流水,枫桥夜泊,秦淮月色,但你绝不可能感受到西部的孤独与苍凉,而似乎苍凉与孤独才是真正的人生。
西部不仅仅是孤独与苍凉。
看日出,最好的地方是敦煌鸣沙山。刚刚升起的太阳在沙丘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明暗相交的曲线在大漠中流动,像太极图中灵动着的阴阳鱼在守望在对话,一半灿烂一半黑暗。站在沙丘顶远望远,只有滚滚的金浪,没有生命,什么也没有,但大漠却坦对着代表生命的太阳,它们互相坦对着,进行着生命与死亡永恒的对话。
看日落最好的地方就是大戈壁了。戈壁不像沙漠那样给人敬畏与神秘,它还充满着期待与挣扎,在戈壁滩偶尔看得见一棵还活着的树,还活着的芨芨草。褐色的像戈壁一样的骆驼,在夕阳中响着驼铃,一片苍茫,慢吞吞地朝夕阳走去。
在其它地方,你同样也可以看到日出日落,那样的日出日落是壮观的,却没有对生命与死亡的敬畏与思考。
生命与死亡是没办法用文字表达出来的。阿坝洲,在青藏高原的东部,海拔近4000米,山是褐色的山,地是褐色的地,有着褐色装的藏族妇女庄严肃穆地一步一拜。岷江正在这里发源,她们朝圣的路途比岷江还要长。
你看着,也会庄严肃穆起来。
你看过藏族妇女这样的朝圣后,一定不要忘记再看看阿坝洲的夜晚。
阿坝洲的夜晚与大戈壁的夜晚是不同的。大戈壁的夜晚是凄苦的,因为大戈壁始终充满着期待与挣扎,阿坝洲的夜晚是孤峻的,什么也没有,只有永远的月亮与永远的大山,这些大山是光秃秃的,从来没人攀越过。月亮悬在大山上,拉出黑白两条刀切一样线条,孤峻、冰冷,一步是此岸一步是彼岸,没有任何感情色彩。风吹着经幡在响,又像大戈壁中孤独的驼铃。山阴处,有简陋的帐篷,朝圣的藏族妇女和衣蜷缩在这里,月亮下去的时候,她们又要跟太阳一起出发。
青藏高原是离天最近的地方,离生命与死亡最近的地方,一切全变得圣洁起来。
就在这样一片大山中,有着仙境一样的九寨沟。到九寨沟,你不要春天去,不要夏天去,也不要秋天去,冬天到来的时候,你再去九寨沟,姹紫嫣红尘归尘土归土,冬天的九寨沟才露出真正的生命本色。
这时候,你才能静下心来看九寨沟的水,蓝得深邃绿得深透黄得深沉红得深厚。
在这样蓝绿黄红深邃深透深沉深厚湍急的水中,有一棵棵光秃秃褐色的树织成一片片丛林,五彩水在丛林中穿流而过。春天,夏天,秋天的时候,这些树应该是姹紫嫣红,而春天夏天秋天的时候,这些树只不过陪衬五彩缤纷的湖水,怎么也美丽不过那一片片神秘的湖水,它属于水,不属于自己。只有到冬天,红凋绿谢,一棵棵孤独光秃秃的树伸出千奇百怪的手臂织成了丛林屏障,任水从中穿过,此时的树才属于自己,才真正算九寨沟一景。
在江南,你可以品赏,可以把玩、可以描述,可以歌咏,但你没办法品赏、把玩、描述、歌咏神秘的大西北,你只有敬畏、崇拜、思索,那是对生命与死亡永恒的敬畏、崇拜与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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