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复制链接]

锦瑟

主楼

发表于 2013-4-19 21:1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锦瑟于 2013-4-20 06:57 编辑

　　提起傻子，其实大伙差不多都把他给忘了。想当初，我曾萌生过拿他练习写篇字的念头。可一是表面上时间不允许；二是实质上天生惰性的缘故。而且后来傻子又离开了。涉及他的那些事儿也就随之散落在时间的河流里。迄今为止，我终于没有因傻子留下片言只字。
　　可是，由于这两天突然听说了傻子的事情，于是又唤醒了我脑海中那些关于他的记忆。
　　
　　原本已经过完年了。原本生意的旺季已经过去了，也就是说老大家也完全不必再添员工了。
　　可是今年早春，傻子出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把他给带来老大家的。也不知道先前傻子是在哪里安身。
　　
　　傻子姓秦。刚来时，我们问他姓字名谁。他高声回答说姓秦。有个小工问他是那个QIN？他说“我姓的是秦始皇的秦。”
　　当时舅妈和外婆笑他，“呵呵，不得了，有来头。”傻子听了一脸的得意，好像他真是皇族的血脉了。
　　傻子中等个头，不胖不瘦。鼻梁挺直，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那张嘴和整个脸型也跟寻常聪明人一般无二。看那神态丝毫看不出傻子是个傻子来。
　　比如，老大家的铺子外有美女经过。他会和众男工一样多瞄人家几眼。还一起添油加醋地说些逗趣的话。然后别人多半哈哈一笑。只有他那声音听上去特别地响亮，怪腔怪调，感觉特猥琐。故而那时我认为他非但不傻，还是个地道的孟浪之徒。
　　
　　然而，傻子是个十足的傻子。
　　听舅妈说傻子大概有三十来岁，从未婚娶过。来的时候大概是今年正月元宵节刚过不久。因为每年寒假我都在老大家帮忙，而今年我由寒暑假的临时工变成了老大家的一个正式打工仔，所以得了机会认识了傻子这人。
　　进门时候傻子只带来一身换洗衣服，连个洗脸毛巾都拿不出。外祖母给他安置在建设街那边老房子的顶楼，和强哥他们住一层楼的隔壁间。给他找了褥子和铺盖，和做饭的老太一起给他铺好床铺。傻子算是有了一个栖眠的地方。并交代好每天他应该遵守的作息时间。
　　
　　傻子一身是力气。被舅妈看上大概就是因为他手脚勤快且有一身好力气。当然从舅妈口里说出来，她之所以留下傻子不是因为傻子的孔武有力。而是由于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儿，无兄弟姐妹，孤苦伶仃，踽踽独行于世。“唉，天可怜见的，这无处安身的人！”
　　这话让大家着实地体会到舅妈作为一个生意人也是如何地有善心。由此看来，大家自然把她排在心存不仁的人之外了。
　　
　　傻子真的很傻。起初我真是没看出他的傻来。
　　手脚勤快，眼里有活儿。主人让干啥干啥。脏活累活从不躲不辞，一个劲地往前冲。舅妈家的几个干力气活的男工都会尽量避开一些最脏最累的活。唯独他来这儿以后，哪儿叫哪儿到。老大和舅妈叫他他动，D少、外祖母和我叫他也动，甚至比他早些时间来的任何一个员工叫他他都立马听从。
　　但就是有一点。听人说傻子打小没读过书，甚至没接受过最起码的启蒙教育，所以大字不识几个。
　　傻子不识字。商品上的名称他认不出，规格数量也看不懂。甚而至于他连一到十的数字都弄不清。
　　起初祖母说他弄不清楚七个八个，我还不信。不多久，一观察果不其然。卖东西的时候他又爱往前跑。由于他的不识字不识数，不是把顾客气个半死，就是把舅妈或者老大和我们大家气得想撞墙。基本每次他卖东西都要别人来给他善后。
　　让他打菜油，他打了酱油。让他搬面粉，他搬来白糖。人家要几十袋大米他搬成了绿豆。搬错了，他说：“没事，我卸下去再搬！”把人家要货的顾客等得吐血。
　　
　　于是乎，傻子基本上失去了卖货的权利，因为他算账算不成，数钱也数不清。傻子也失去了点货和送货的权利。因为他身为本地人却找不到客户商家的店铺所在。
　　刚来不久，有一次大家不知道他傻到啥程度，让他去送货。他竟然在一条街道来回跑。一家一家，得啥人就问人家哪家要货。其实那家客户根本不在那条街。正好遇到老大带着另一个员工送货回来遇上他，问他要来舅妈开出的送货单据才把货物给那家客户送去。跟人一打听说他已经在那条街晃荡一个多小时了。
　　于是乎，傻子就只有单下苦力的命了，只有跟着祖母去收拾和整理库房，跟着老大去上货和卸货，连数数都得另外叫人。家里请来的员工无论男女老幼任谁都能指使他。甚至连家里请来做饭洗衣的五十多岁的老太也能使唤他。
　　春天到了，老太让他跟着到江边洗衣。舅妈家里要洗几床毛毯，洗衣机奈何不了厚重的毛毯，打湿了谁能背得动呢？傻子呗！傻子是不嫌弃别人让他干活的。只要有人叫他干活，仿佛他就得了最大的信任，最大的尊敬。乐得嘻嘻哈哈。傻子乐的时候声音特别响亮，好像他是个极为幸福的人。
　　听做饭的老太说，他在河边，嘻嘻哈哈，把一身打得透湿。傻子爱穿一条长长的喇叭裤。听老大说那是上个世纪流行的那种喇叭裤。裤脚足有一尺宽，长长的裤脚在他走过的路上一路扫过去。那裤脚已经须了边儿，边上有很多白色的须线裹挟着灰尘使劲飘呀飘的。
　　祖母把老大穿过的两条裤子给他穿，也没看他穿上。问他为何不穿，他说留着过年再穿。
　　
　　正月一过，生意虽然淡了许多。但是每到逢场。老大家仍然忙忙碌碌。没有客户要货的时候，大家都在家里的铺子里忙着零售货物。傻子这会除了添货，又会主动帮忙卖货。但是他根本无法算账，无法补钱。等顾客帮他算好帐，他拿着钱来柜台交钱的时候，往往连该收多少钱和该补给顾客多少钱都弄不清处。等舅妈问他到底该收二十八块五毛还是该补给别人二十八块五毛时他竟然傻呵呵地乐着：“啊啊...啊啊...啊啊...”要不我再去问问。
　　生意又忙，舅妈又是一个急性子。每每看到他这样就心烦得不行了。“傻子啊，傻子啊，你真是没用啊，我请你来真的只能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吗？”听舅妈的语气已经有相当的不耐烦，相当的反感傻子了。连男工崽哥也这样说：“章姨额，我知道你下一次会下掉那个鳅儿了。”
　　舅妈回他：“我还会裁了谁？肯定是你个臭小子。干活不出力，就晓得偷奸耍滑。”舅妈骂道。
　　“哼哼，才不是我呢。您肯定要把傻子给轰走了，呵呵。”崽哥边笑边偷眼看着傻子说。
　　
　　那天逢场。全家人又都忙乎开了。舅妈算账收钱。老大负责带领男工送货。我和外祖母及女工们卖货，做饭的老太也帮忙补充缺货。
　　要货餐馆太多，舅妈的收银台旁边的座机响个不停。老大和男工们都出去了。一家经营凉菜的餐馆要二十桶五十斤装的色拉油。舅妈开了单据。客户要货很急，舅妈看屋里实在没人手，就让傻子去送货。告诉他到库房里进门左侧出二十桶色拉油。
　　库房就在铺子对门右侧的两个租来的铺面里。平时没人守着。这边铺子远远地能够看到有人进进出出。
　　傻子一进库房，估计没分不清左右，结果出成了二十桶调和油。该点货的时候生意太忙，舅妈让一个小女工去点的货。女工也没看仔细，结果油送到了客户家里。色拉油和调和油当时每桶差价二十元，人家大笔一挥把字签了，一边偷着乐去了。
　　等老大回来发现调和油少了许多，就问舅妈谁家要了货。舅妈说，是谁家刚刚要了货，不是调和油，是色拉油。老大纳闷问道，莫不是谁又出错货了？舅妈到库房一看，果不其然，码放调和油的地方一下缺了一大块儿。
　　一问傻子咋回事，傻子支吾半天说不清。
　　老大立马去要货的人家查问，人家矢口否认，只认收到了二十桶色拉油。
　　
　　舅妈一气之下，当天下午就结账炒了傻子鱿鱼。
　　临走的时候，傻子还是笑呵呵的，“哈哈，没事，没事，我再去找找别的人家看缺不缺人。”
　　祖母带着傻子照样去收拾好他的衣物。让他把洗漱用品一并送他的衣物都带上，赶快走人。
　　
　　傻子走了。傻子走了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傻子。
　　听老大家的一个员工们说，他曾经看到过傻子，一个人拖着一根甘蔗在大街上走着。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
　　后来又听说老大家的一个客户要请傻子去帮忙。也是看上傻子干活不惜力气。舅妈说；“你家请他合适，你家买卤菜自个两口子就能应付。请他到家里帮着干些粗活应该没问题，傻子以后也好有个着落。”
　　可是后来听说傻子终究没有去那家卤菜馆。原因是卤菜馆的老板娘认为天气还不够热，生意还不太忙，想等过段时间再说。
　　后来又听说她家生意忙起来了，让傻子去上班。而傻子去了，结果又没找到人。估计主人两口都去了街上摆摊。终是错过了。
　　
　　直到前天，那位卖卤菜的老板娘到老大家来拿食材。告诉舅妈，说傻子被水淹死了。这消息让舅妈着实吃了一惊。
　　不但舅妈感到震惊，我们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个让人无法接受的意外。
　　两个女人在那里你抢我一句，我还你一句。舅妈说：程瑶你个死妇人，假如你让傻子早点去你家干活他也就不会死了吧？
　　卤菜老板娘说：章莲妹仔，你还好意思说。假如你不让傻子离开你家，他也不至于被水给夺了命吧？
　　说完两个女人又一阵嘻嘻哈哈。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
　　
　　卤菜老板娘走后。我问舅妈：傻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呢？天气太热他一个人去凫水么？还是他去江边洗衣服不小心失了脚被水给吞了？他到底会不会凫水呢？旁边有没有人看见呢？...
　　看我一大堆问题，祖母不爱听了：少管闲事吧你，什么都爱打听。傻子是怎么死的管你什么事？关我家什么事？干你的活去吧，不该操心的别瞎操心。
　　舅妈也很傲然地昂起头剜了我一眼。然后又坦然地低头去算她的账并不搭理我。
　　舅舅在一旁笑着搭话了。丫头缺心眼吧你，这几天美国波士顿被炸了知道不？有兴趣有本事你把这事给调查清楚，比打听街头巷尾的芝麻小事有前途得多。
　　我也学着舅妈的表情狠狠地回了舅舅一眼，没趣地走开。
　　没一两天，老大家没人再提起傻子了。来买货的人们也没谁再提到过傻子。街市依旧纷繁而喧嚣。
　　可我脑子里总是晃动着傻子做错事的时候的尴尬样子和笑嘻嘻的跟着别人起哄的样儿。
“嘿嘿，这个靓妹儿走路好有味道哦。”眼前恍若傻子又在打望过路的美女了。那声音，那表情，猥琐又孟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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