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 [复制链接]

冷雪独行

主楼

发表于 2013-5-16 15:3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老爹
文/冷雪独行

   你离我很近，我是你的芽儿，我是你笔端滴落的晨露，你是我人生书页的传奇。
   你有着言简意赅的深刻线条、隐忍敦厚、不吝经世的悲悯，不巍峨，也不奢求儿女的仰望和懂得，那是你。
   也许，我永远抚不平你的皱纹。你低眉躬行，一辈子做着质朴的嫁衣，自己却褴褛着衣袖，为了六个儿女。你一辈子钻研着良知的结构，最爱那孤调的古风古体。简单到感动于一叶的萌芽，一花的初绽。若有一丝呼吸，你就拎起锄耙，去耕耘你最爱捧起的热土。你爱着学问，背起手，念念的朱子家训，广贤仁德，是你抵御风寒的藤盾。
   当我会写你名字的时候，你笑得开心。你揪着我的耳朵，摩挲我的头发，颤抖的嘴角难以掩饰，你定是回忆起遥远的时候，在一个大年夜，你翻找着盘子里的一条小花鱼，白天它和你好有交情，可那个做过私塾听读生的老爹嫌你没礼数，打了你的手。冰天雪地，你倔强地跑到荒草的河堤，发誓自己有了孩子，你一下儿都不会打。你做到了，用不到诸子的点拨，就凭着这段记忆。可我，也因你的包容积攒下那么多依赖的坏习气，虽然也去挖猪菜，捆柴禾，你我同牵一头驴，在硬硬的土地，你教我破开第一道不服输的深痕，你说，种什么出什么，就用横竖的劲儿。
   你是更夫里比较有学问的人，你的字谜总是难倒那倒背语录的绅士，他们在柴草的棚子里困顿，你送去烧饼。他们哭着说，车老板子，我要报答你，你摇头笑着，不声不语。你赶着胶皮轱辘车，行走了半个世纪，用满车的土坯垒砌儿女的街基。
   东北的寒冬最严苛，下着冒烟儿雪的一个寒夜，你猛甩着鞭杆子赶着拉木头的马车，在溜溜滑的冰雪上坡，甩丢了破棉衣里公家的巨款，兀自整夜找着，也因此在滴水成冰的冷雪夜，冻伤了耳朵，咬着牙根，终于寻到属于大伙儿的尊严。你告诉我说，良心就是取之有道，不能不知所以。纵横的乡间巷陌，你的善良，是连那些被世道还俗了的好人，都感慨唏嘘的一颗真心。
   你从拆迁的土屋房梁里找到爷爷的墨宝，在虚和的阳光里，为我解读爷爷的笔致。那欧体小楷，是我一直临摹的倔强，尽管我拜访过省内碑学名师，可目睹这并未来迟的警醒，竟然一下子折服于这草民的艺术。行间字里，你带我品鉴这血脉相连的根，心心相系。偎坐在你的身旁，我不由想起了老屋的门楣，你用书香打点新年的寒陋，而我拿着浆糊盆傻傻的仰望，也常常换来您最奢侈的抚摸。
   你的孩子都念了大学，你那些安于现状又不甘束缚的模式，业已奇妙的变异为儿女入世的葱茏，你无法拒绝这个时代流行的地位和财富，却能守着一屉干粮，也哼唱出永不遗落的月牙五更曲。
   我爱画，但至今没一幅满意的作品，能画出你一辈子没说过“苦”字的内心。
   很小的时候，我的文字里就有你的形象，到现在也没有厌倦，常常敲打记忆。只是，你仿佛成了孩提的我，我却无奈成了当年的你。当我面对着干瘪的行囊，才终于听懂你无声的隐忍。当我为儿子的忧郁而惶恐，为他的善良而担心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你，想到了你赶集买沙子为我盖新房，半只眼睛看不清疲惫的路，摔进泥泞的壕沟，回来时那身污泥。
   我愧疚于给你的红包少得可怜，哪怕只是你并不缺少的形式。赶不上你夹风带雪夜归时，偷偷掖在我枕头边的那个糖球沉重，赶不上你抱着竹鞭子，出现在城里的高中时，那袋家炒苞米花甘甜。当时家里没有够大的猪圈，无奈散养那一群猪仔供我们求学，你像一个牧民在冰雪中放牧。念书时，因为不敢面对浅薄的压力，我跳出虚伪的窗子，低头却看见你刷洗得干净的黄胶鞋，你在我最无助的那个刹那，挽救了我的顽皮。开春了，你的老棉袄还没有脱下，从怀里掏出的那两张大团结，竟是你用借来的钱支撑着我所谓的高贵！六个孩子都相继读书，娶亲，你才是那印制张张文凭的机床，你才是儿子新房被夯实的地基。
   你的才学可能不在风雅颂，你的故事，却是我最爱听的、大车店里的俚俗小曲。你没有儒雅，却有我渴望被针砭、最愿意亲近的胡茬，最愿意牵系的汗味衣襟。
   你用秫秸蘸墨写年对子，那横批的风调雨顺，是我童年田垄里的万丈锦书。我踩踏泥土时的陶陶欣然，我无休无止对文字的修饰，对诗歌固执的坚守，是因你最初的赐予。我纵然再多读几本书，也不及你教我的那一笔！有你活着，才有儿女血液里永不干涸的乡泉，才有在你面前永不敢变味的童音。
   世事无章法，父爱却有担当。你最愿意见到的，不是苛求是否见着频繁的团聚，你只希望我们好着就可以，哪怕仅仅是平和低调的活着就已经足够！六儿驱车带八十七岁的你，去看你出劳工的奉事残迹，你摸索着停下脚步，望着鬼子狼狗狂吠过的废矿，非要和儿女照一个像。你想起了冥冥中再不能复活的不屈时代，你的笑容却分明是活着的证据！
   没有文雅的沿袭，没有更多的说辞，你也仍然是我的皈依。
   你的图汇，不是简单的守望可以懂得。更不是一粥一饭，就能报答的付出。我不敢放开软弱的闸门，怕你担忧我的幸福。我默默学会忍受，有一点点像你。如今我也做了父亲，我甚至不愿意去改变我的本性，有时无所顾忌的模仿你，哪怕是你的土气！
   你的眼睛花了，我真想马上去买一本放大版的欧体字帖，送给酷爱文字的你，告诉你那是爷爷书法的出处，又怕碰疼你的记忆。因为你虽然衰颓，记性也是好得出奇。可是，在你心里，在你的沟沟壑壑的手心里，定是永远握着风烛里的墨香，在你想我的时候，眯着眼睛，顺着那掐不断的脉络，打开我的童年，忆起年轻时代，那个粗犷而又和若春风的你，那时，你把着我的手，写下一点一滴。我的一撇一捺，我的宝盖头，我的走之底，一笔一画，早建构了我的人生伊始，我的家，我的道路，那样沉厚的希冀，却被你表露得毫不刻意。
   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三生有幸，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都会永不厌倦的寻找探望你，一路有乡雪，一路就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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