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离离 于 2013-7-3 10:51 编辑
这片楼在路南,我家在路北。 仿佛是一夜间,它就高耸云端了。 当四个鲜红的大字高高地端立在楼顶时,我才知道这是我市一家三甲医院的新址。 现在,当我开窗或者远眺,它都如巨人般遮挡下来,我只能仰着头沿着那一排排的窗口向上望,向上望,截止在那片灰蓝的天空,如果幸运会遇着一只鸟或一架飞机。 但更多时候我站在窗前目光会习惯性地向下走,跟没有挂饰的天空相比,这里显然一片凌乱:钢筋、砂子、水泥、吊车、地基坑、临建,还有穿梭其中不停忙碌的工人。透过玻璃注视着这一切,仿佛站在幕布前看卓别林发黄的老电影。 其实,在这片楼建起之前,这里是一片农田。 似乎一年四季都有附近的村民到这里伺弄,他们在土地里得状态与我在单位工作截然不同,他们似乎不是在干活,而是来这里会友,那些在土地上忙碌的农具,像极了手里的酒碗或茶杯,在他们身上我看不到在我同事眼睛里常常闪现得焦虑和疑惧。 而土地也欢快得和他们交流着:高高低低的苗,深深浅浅的绿,浓浓郁郁的黄,洁洁净净的白。 大约一年后,附近的村民迁走了,一个大型的南方建筑队来了。他们的状态与那些村民又完全不一样。看得出,他们很累,很辛苦。因为我常常可以在中午得时候看到他们敞了怀,头下枕一块砖,四肢张开地躺在地上;我也常常看到他们把黑黝黝的钢筋或白晃晃的砂子窝着腰推来卸去;我甚至在过年的时候看到他们在工房上用红漆写了:老板,给我们民工血汗钱。 同样的劳动,他们似乎更苦。 由于我的化妆品店就在这座楼得对面,所以,在生活中我常和他们打交道。尤其是工地上的女人。她们虽然在干活时穿着沾满泥灰的工装,但来我店却都是干干净净,有的甚至画了妆。 看到她们店员会给出最优惠的价格,但还是要讨价还价并犹豫不决。久之,店员们都不愿接待她们,虽挂着微笑,但却漫不经心。 尤其是那个脸上有斑的女孩子,一个三百多元的美白护肤套,她前前后后来的四次。今天,我的店员都在忙着服务大客户。于是,我起身迎了过去。 她用手指了指那套套盒,轻声细语地问我还能再优惠吗?也许因为她是南方人,也许因为她的声线轻细,在我听来那话语怯怯得像极一只受伤的猫,尤其是她黑亮得圆眼睛望着我得时候。 于是,我给了她接近进价的价位。 她兴奋地跑到门口跟老公要钱。 这是一个瘦小的男人,但皮肤白皙,跟我们这有着明显得差异。他站在阳光里,侧着身,低头数钱。我看到他的头发在阳光下竟泛着莹莹的黄,很像我腕上的黄水晶。 她接了钱走进来,他转过身,向店里张望。我猛然发现,他的一只眼睛是一个黑洞。 也许他感觉到我的目光,低下头,走开了。我有些懊恼,为自已得失态。 这次之后,只有我在店时她才来买东西,一来二去,就熟络起来。 她丈夫比他长七岁,是父母换亲换来的。他脾气不好,尤其是那年在深圳工地眼睛受伤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一点不顺心就对她拳脚相加。而钱更是控制的紧,她来这里一年了,只买过一件新衣服花了30元。 的确,她身上的衣服跟同她在一起工作的姐妹比是差了些。 我把家里穿不着得比较新的衣服给她找来,她兴奋极了,在我的办公室就一件件地试穿起来。 “你多大了?妮。” “22”她只顾看镜子里的自己,没发现我眼神中的惊讶。因为她看来像30,虽然那个护肤品效果很好,使她看起来白嫩很多。 “其实你五官很漂亮,就是皮肤差了些。我给你化个淡妆吧。” 那天,她是在她姐妹的惊羡声中忸捏着走出我店的。 之后,她就不断的介绍她的姐妹过来,我按正常价卖给她们,把差价给她。她不要。我就每次送她东西,这个时候她的神情既羞涩又期待,像极我等待礼物的女儿。 一次她来买东西,左眼睛青肿。 他打的。因为他把这个月的工资都买成了彩票,三千元,得了四百。她说他。 我不能说什么,除了安慰。 我知道,我店旁边的彩票站生意很好,对面工地的工人很多都买,但从她嘴里我才知道他们买的很凶,甚至有的借了钱。 我站在店外,看着那些不舍吃穿的工地上的男人,心里很不舒服。他们太苦,他们尽了自己最大的力也仅有如此,即使因工伤了自己,一只眼睛才得了两万元的赔付。只有这个吧,虽然发财也如白日梦,但毕竟还有实现的可能。 我无法替她说他老公不好,只说人都不易,做为男人更难,你一定要多给他些温暖和关爱。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聊天越来越多,她问我:姐,你是不是很少做饭啊?我从我住的楼上可以看到你家。你喜欢穿那件粉身的吊袋睡衣。 她说:姐,我做梦都想有这样一个家,穿你这样的衣服,光着脚在里面走来走去。我们无论到哪里干活,都是住在盖的房子里,我这是第一次来北方,你们这里好冷啊,我钉了很多的塑料布都不管用,而夏天又热,窗子是不能封的,所以,睡觉连衣服都不敢脱…… 我的泪慢慢地浸出来,模糊了我精心的妆。 对面楼越来越气派,儿科、急诊、住院等等都立上了字。可以想象用不了多久,这里上千个窗口,都将挤满了人。 而这里面肯定没有她和她老公,那时他们已不知又到哪个工地。 而楼外的土地上,你也不会看到那些看似忙碌却舒展地伺弄土地的人,即使看到也不会是件幸事。 而住在对面的我将再不会看到郁郁葱葱,这楼如巨人般将在未来很长时间和我共同生活在一起,如两个熟悉的陌生人,既远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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