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般若山人 于 2013-9-2 07:08 编辑
在我的印象里,李家才是第一个在商场打拼的残疾人。八几年的时候,我在小屯附中上学。那时,为了上学方便,父母给我配备了一两自行车。小屯附中离板桥很近,骑自行车十多分钟就能到达。我的车不是什么名牌,问题很多,于是就找李家才频繁的修理。几次下来,我们还是不熟悉。他开个修理店,不仅修自行车,也修钟表,赶集的时候板桥街上人山人海,他总有忙不完的活计,记不住我也是正常的事。
2007年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他是板桥修车的残疾人李家才,他说他也喜欢写点文字,想跟我交流交流。当时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现在都记不起来了。那次通话给我的感觉就是李家才是个很有思想的人。
2013年6月,在石林县残联举行的残疾人坐谈会上,李家才跟大家分享了他创作的诗歌。那首诗尽管语言还不成熟、结构略显混乱,但是倾注其间的对人世苍桑、生命价值、行为准则的思考既显得感情真挚,又表达得淋漓尽致。因此,李家才引起了我的注意。几天后,我有一份材料需要到板桥镇残疾人协会盖章,给他致电了解情况时,他说到他那里盖章就可以了,我有些迟疑,因为县残联副理事长李红明跟我说过的盖章的人好像叫杨会仙。当我到达李家才的修理店时,他坐在沙发上,正被一堆残疾人医疗保险的表格所淹没。我拿出材料,不确定的再次问他是不是在这里盖章,他一边说是,一边接过我的材料,看完后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啪一声把章盖了。然后,他把那颗鲜红的印章递给我瞧,说;“你放心,错不了,你要的就是这颗章。”我惊魂未定的看了一下,他签的名果然是杨会仙。原来,杨会仙身兼数职,经常外出,为方便给残疾人办事,就经常把公章交给随时都能找到的李家才。这是我经历的唯一一次越权办理,而且,这样的越权是那么的人道而温暧。最重要的是,从李家才盖章的举动来看,他的为残疾人办事的热情和热心急切得认人感动。
2013年6月23日晚,我在李家才杂乱的摩托车修理店内开始了对他的采访。
1954年,李家才出生在石林县大乐台旧村一个贫寒的农民家庭里,十岁时就挑草席到二十公里外的山街子卖,十二岁时赶着马儿到更远的山里打柴。对他而言,童年的乐趣似乎就是比同龄人更能频繁的赶集和更能看到满山遍野的山花和野果。
十七岁时,李家才考入圭山中学上高中。圭山中学离家有几十里路,周末回家的时候,同学们帮他背着书包,他自己还要顺便给家里挑回一担烧柴。
李家才的聪明才智就是在上学期间崭露出来的。一次在回学校的途中,一辆拉煤的货车在爬坡时显得力不从心,李家才和六七个同学就跑过去帮着推车,但是因为货物太重,车头太轻,司机干脆让他们都挤进驾驶室里增加车头的重量。快到学校时,同学们不得不下车,司机表显出了没有同学们增重路上还会出麻烦的担忧。李家才想了想,说有了,然后和几个同学从路边找来一些石头,把石头绑在车头保险杆上。解除了后顾之忧的司机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看着货车平稳的慢慢远去,李家才脸上也露出了帮助别人后幸福的微笑。
1973年,病魔悄悄地逼近了李家才。那一天,学校组织同学到长湖对岸抬树,李家才是唯一一个会划船的人。他划船从湖对岸运回的木料比别人的大得多。晚上,当他从井里打来水在教室后面的土坑中烧好准备洗脚时,腰椎一阵刺痛。当晚,学校为改善学生的伙食特别准备了香喷喷的黄牛肉,激烈的疼痛让他面对如此佳肴也没有一丝食欲。在疼痛中煎熬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接到电话的父亲牵着一匹马儿来到学校。当天正好轮到李家才值日,他硬是咬着牙把地扫完,把黑板擦干净,然后才骑着马儿跟父亲一块回到县医院治病。然而县医院对李家才的病也束手无策,于是又转到昆明某医院,当时因床位紧张,李加才被安排在了大礼堂内,病床是用木凳临时搭成的。这时李加才却发起了高烧,怎么也退不下去,人也处于昏迷状态,医院在五天内下达了两次病危通知。第六天清晨,李加才在医院的鸡鸣声中奇迹般的醒过来了,医生认为他来日无多,吩咐家人有什么后话就趁机会跟他说说。家里人能有什么话说呢?面对一个既将逝去的年轻生命,除了以泪洗面,谁还能说得出更多的话?医生只好无话找话地问李家才:“你感觉哪里疼?”李家才说:“不疼,只是感觉全身麻木。”医生又问:“你还有什么事,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李家才说:“这个月的团费我还没交,让我妈请同学一定帮我交上。另外,如果我真的死了,就把我的身体捐给医院作医学研穷……”说着又昏迷过去。医生被感动了,从省级医院请来专家会诊后得出结论:横惯性脊髓炎。经过五天的精心治疗,李家才终于醒过来了。医生告诉他,他命悬一线还牵挂着交团费的事迹已被他所在的学校改编成话剧,学校领导和村干部都到医院看望过他,并表示要不惜一切力量医治他的病。
在医院治病期间,每天都要由三个护士帮着煅炼,两个护士抬着他的手臂,另一个护士招乎他的双脚。双脚虽然没有了任何感觉,却总会在随着上身移动时暴发出惊人的力量,经常会把蹲在地上的护士踢翻在地。这期间,医生还给他借来了《三国演义》、《水浒传》、《铜铁是怎能样炼成的》书籍。出院的时候,医生还亲自花五块钱租了一辆脚蹋三轮车把他送到车站。李家才的下半身虽然失去了知觉,但是上半身却被人间的温暧紧紧包围着。
三年后,经过宣威一个中医的治疗,李加才拄着双拐可以慢慢行走了。然而,一个高度残疾的人,在农村,生活将何去何从,显然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李加才是一个不愿意向命运屈服的人,为了能成为一个准劳力,像健康的人一样挣大把的工分,村上开会时,他就让人把他扶到会场,向群众宣读文件、讲解政策;村上收烤烟时,他帮着做好定级标准;村民出工时,他帮着记工记账。
七十年代末,石林县(当时叫路南县)举全县之力兴建全县最大的水库——黑龙潭水库,每个村都抽派大量劳动力支援水库建设,建设工地上成千上万的人、成百上千的车,景像状观,干劲冲天。每天都会有多辆车辆爆胎的情况发生,把车推到几里外的县城修理,既费时又费力。聪明的李家才从中发现了大展身手的机会,他带上工具,拄着双拐,历尽艰辛,赶往工地,在路边搞起了修理。李家才精心修理、合理收费、方便群众的举动赢得了广大劳动人民的赞溢。
1981年,李家才到板桥街上租了一个门面,除了修理自行车、摩托车、小马车外,还修理各式钟表。65岁的房东徐兰英是个孤寡老人,靠村上的补贴过日子。李家才当时还没结婚,一个人既要做生意,又要做饭,很不方便。李家才心想,如果由自己承担起赡养老人的义务,老人和自己不是就同时有了一个温暧的家了吗?把想法跟老人一说,老人欣然同意。就这样,老人主内,李家才主外,日子过得其乐融融。一年后,经老人四妹的同乡介绍,李家才和宜良一个叫何琼仙的女孩相识。何琼仙三岁时因打针发生事故,右下肢落下残疾,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一个不嫌一个,认识十个月后,两人举行了婚礼。于是,一个特殊的家庭就这样悄悄形成了。徐兰英离世时享年93岁,很多人都误以为徐兰英就是李家才的亲生母亲。
尽管身体不方便,李家才依然坚持对顾客做到有求必应。一天晚上,李家才刚从昆明进货回来,一个客户打来电话,说他的摩托车在离修理店二十公里外的路上坏了,他们一家四个人正在路上干着急呢,车主希望李家才一定要去帮他修理一下。李家才来不及多想,骑上自己的三轮摩赶往车主指定的地点。到了那儿,李家才只花了十五分钟就把车修好了。车主一家骑上车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李家才坐上车,抬头看着满天星斗,愉快地哼着歌曲启动了三轮摩托。
一九九八年,随着摩托车拥有量的迅猛增加,处于街道中心的修理店既显狭窄又不利修车的客户进入。为给客户提供方便,李家才在板桥街口又租了两个铺面,专修摩托车、电动车和自行车。同时向外界招收学徒。县残联组织残疾人到市残联举办的摩托车修理培训班学习,学员们虽然拿到了技术资格证书,但依然缺乏实践经验。为让学员真正能达到学以致用的目的,县残联领导跟李家才商量,想把那些学员安排到他店里实习,李家才二话没说,满口答应。
其实,致富后的李家才早就有了要为残疾人办实事、办大事的心愿。八二年的时候,李家才自制的手摇三轮车就出现在了昆明市的大街小巷。然而,这些还不够,李家才的最大理想是要让更多无脚少手的残疾朋友们都站起来,走出家门,走向田间,伸出自己并不完美的双手,创造出与正常人并无二致的幸福生活。说干就干,李家才买来书籍,和几个残疾朋友一起学习、研究、拆装、仿造、发明。用钟发条作动力,单车、摩托车部件作支杆制造出的假手可以抬茶杯;用不锈铜管改造出的手筒子既排汗又通风;用摩托车活塞做腕关节,用微型车连杆做支杆,用活塞上下活动节做膝关节;变废为宝的同时也处处显示着制作者的大智慧和大仁义。近年来,李家才先后为残疾人朋友免费制造、安装了十五支假手、七支假脚。这些残疾朋友分别为:板桥段树平的右手、槐可云的左手、李红义的左手;老昔街李金详的左小腿;大屯苗自超的左手;青山口周福荣的左大腿;舍波村毕华才的左大腿、李涛的左手;秧田冲吴荣书的双下肢小腿;大湾箐金和生的左大腿、赵文荣的左脚掌……。
面对如此众多的数据,我一时忘了感动,反倒操心起这些假肢安装后的使用情况,我要求李家才提供安装者的电话,我想作进一步的了解。这时候李家才坐在沙发上的媳妇何琼仙说了一声:“这不正是老平吗。”我回过头,看到一个影子一掠而过,我问:“是段树平吗?”何琼仙说:“正是。”我说:“赶紧把他叫进来。”何琼仙起身走到门口,说:“老平,进来一下。”
段树平把锄头放在门口,大咧咧的走了进来。我跟他说明意图,他告诉我,原来在昆明花五百块装的假手不好用,既不通风又不排汗,臭死个人,戴着又难受,李大哥帮着安装的,不止有效解决了上述问题,还可以几天不必取下来。段树平还告诉我,他装上假手后能挖地,也能抬重物,他和妻子盘着九亩田地,还供着两个孩子上学。
那一刻,我沉默了,不是因为我无话可说,而是被一种精神感动着,我觉得我说出的任何话都会显得毫无份量,因为我的眼前总是晃动着一些闪着亮光的金属,那些金属,你既能感觉到它们以生俱来的冰冷特质,又能感觉到它们因为被赋予了爱心而变得温暖无比。
李家才不仅为残疾人做了数不胜数的好事,同时也心系教育事业。李加才分别向板桥中心小学捐赠了两辆踏板车,向大昌乐村小学捐赠了一架滑梯,开店卖衣服的媳妇何琼仙也多次向贫困山村捐赠衣物。原来,这是一个充满爱心的家庭,原来,这是一个传递爱心的家庭。
然而,病魔再次把它狰狞的魔爪伸向了矮小瘦弱的李家才。
2008年8月,作为板桥村委会的残疾人联络员,当李家才在接受县残联理事长徐丽琼布置的一项工作时,敏感的徐理事在电话中听出他说话时鼻音很重,就严肃地说:“你肯定感冒了,先把病治好再说。”李家才分辩说自己没病,事实上他真的还没感觉到自己与平时有什么两样。徐理事在电话里再次吩咐:“赶快去医院做检查,工作的事以后再说。”李家才是了解徐理事的,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小题大作的人。这样一想,李家才也不敢大意,先后到县医医和天奇医院做检查,却没检查出任何结果。然后又到昆明四十三医院,这一回结果出来了,却如晴天劈雳:鼻咽癌并双侧淋巴结恶性肿瘤。老天爷啊,怎么就忍心让这样一个好人同时患上两种致命的疾病!写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由发出如此感叹。但我同时也是一个理智的写作者。我记得采访时说到这部分,李家才并没有流露过心灰意冷的情绪。为了求得真实的情况,我拔通李家才的电话,他说,当时知道检查结果真的没想很多,他认为命由天定,医生说能医,他就坚决配合治疗。不能医,他也不会悲观失望。
事实上,医生并没有说他的病能不能医,而是委婉的告诉他,医院正从德国引进一套设备,这套设备还处于临床试验阶断,对治疗效果和随之产生的副作用,医生也没任何把握。性急的李家才听出了医生的意思,不等医生说完就抢着说:“不怕,就拿我做试验吧,失败了,我不怪你们,成功了,是造福人类的好事。”于是,院方跟李家才签下了拿他做试验的协议。按医生的方案,第一阶段,用药物化疗,一个星期后,淋巴结渐渐缩小,回家康复半个月后再次入院,开始了最新设备的试验性放疗。试验取得了成功,又经过三十次放疗,李家才终于战胜了病魔。现在,李家才的病已经三年没有复发过。
采访快要结束的时候,李家才告诉我,他现在已经丧失了进食功能,每顿两个鸡蛋外加一些饼干泡水,以流食的形式喝下去,以此维持生命。听到此,我差点脱口而出:“这样还能品出食物的滋味吗?”想想,又把这个愚蠢的问题嗯回肚子。不是吗?有一个健康的进食系统,能品尝的只是食物的味道,有一颗仁爱的心灵,能品尝的却是人生全部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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