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罗斯福密令史迪威暗杀蒋介石"真相

汉唐魂

近日，央视九套播出了一部纪录片《史迪威在中国》。该片似乎着意将史迪威塑造成一个为中国抗战殚精竭虑却被蒋介石处处挤对的悲情英雄。史迪威是否如此高尚姑且不论，至少该片中的不少“史实”，实在是大有可议之处。

本期专题试举一例：该纪录片大讲“罗斯福授意史迪威除掉蒋介石”，故事虽说的绘声绘色，可惜情节多系杜撰，与史实相差甚远。


一、关于“罗斯福授意史迪威暗杀蒋介石”的几个版本其实，有关“1943年开罗会议期间罗斯福授意史迪威除掉蒋介石”的说法在坊间流传已久，近年来更是广泛出现在各种抗战题材的影视作品、纪实文学和“史学著作”中。这些作品记述此事的内容大体相似，但一些细节却各不相同。

1、最原始的版本：史迪威说“最高的大人物”让准备一份暗杀蒋介石的计划从现有的资料可以查知，坊间所有关于“开罗会议时罗斯福授意史迪威除掉蒋介石”的文字，最原始的来源都出自史迪威在华时的助手多恩（Frank Dorn）所写的回忆录《和史迪威一起走出缅甸》，多恩在书中是这么说的：“史迪威从开罗会议回到中缅印战区之后不久，他访问了我在昆明的司令部。在仅有我们两人的私人会谈中，他告诉我，他在开罗接到使他震撼的一条口头命令：‘我被命令准备一份暗杀蒋介石的计划。’‘暗杀他？’我怀疑地问。‘命令没有说杀死他。’史迪威断然说，‘命令说准备一份计划，这意味着仅仅是一份计划。永远不能根据它指责美国政府，或者包括你在内的任何美国人。……记住：绝对不能留下任何记录。在这件事上，除了我，你将不接受来自其他人的命令。”当多恩询问是谁指令制订这样一份暗杀计划时，史迪威只是说：“这不是我的主意，它来自最高的大人物。”这个“最高的大人物”是否就是美国总统罗斯福，多恩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当谈到要除掉蒋介石的原因时，史迪威是这样说的：“大人物对蒋和他的脾气已经厌烦，事实上他用他一贯的奥林匹克的方式说，‘如果你不能和蒋相处，又不能将他撤换，那就一劳永逸地将他除掉。你知道我的意思。将这件事交给您管得住的人。’”
在多恩的回忆中，正是根据史迪威的命令，他和两个最可信赖的同事准备了枪杀、下毒、爆炸、“宫廷政变”和堕机（即劝蒋视察在印度蓝姆伽训练中心的中国部队，当飞机飞越喜马拉雅山时制造撞山事件，在蒋使用的降落伞上做手脚）等暗杀方式，后来史迪威觉得制造飞机失事这一计划最可行，并且他告诫多恩“必须等待来自高层的命令。”这一计划据说被称为“蓝鲸行动”。此后，史迪威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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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最初传入大陆的版本：明确说“暗杀命令来自罗斯福”多恩的回忆显然并未直接提及罗斯福，然而此事流传到国内时却成了“开罗会议期间美国总统罗斯福密令史迪威除掉蒋介石”，为何会这样呢？这主要是因为国人最早是从1982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一本书中听说此事的，这本书就是迈克尔沙勒所写的《美国十字军在中国》，这位美国人在书中号称“（开罗会议结束）史迪威回到中国后，到昆明去看多恩，交代了一道绝密的口头命令，据他说这是来自罗斯福的。”据他所说，上述内容同样出自他本人在1973年5月21日对多恩的采访。在沙勒的笔下，此事又多了一个情节，那就是“（暗杀）指令规定执行期限为3个月，逾期自动失效。”
更离谱的是迈克尔沙勒在他的另一本书《二十世纪的美国与中国》（三联书店1985年出版）中又添油加醋地说：“在开罗，罗斯福甚至暗示史迪威，如果蒋在一次政变中被废黝，不管再上台的‘下一位’是谁，美国都将予以支持。


3、央视和《环球时报》的版本更邪乎：罗斯福想除蒋是为“寻找有民主精神的政治领袖”而在近日央视九套播出的纪录片《史迪威在中国》和《环球时报》2007年1月19日题为《罗斯福曾下令除掉蒋介石》的文章中，不但把“罗斯福密令史迪威暗杀蒋介石”一事坐实了，还誓旦旦地解释说：“‘蓝鲸行动’是指蒋介石在军事上的不合作态度，加上国民党政权的腐败，使得罗斯福为代表的美国上层对蒋介石政权极为不满，非常失望，为了使中国能够出现一位真正具有民主精神和合作态度的新的政治领袖，确保美国的自身利益，罗斯福准备除掉蒋介石。”“暗杀蒋介石，搬掉中美合作中的这个绊脚石，将中国的抗战纳入盟军对日作战乃至全球战略的新轨道，这就是‘蓝鲸行动’产生和出台的政治大背景。”
只是在蒋介石如何逃过史迪威的暗杀这一环节，央视的纪录片和《环球时报》略有不同，央视纪录片的说法很邪乎：“正准备乘飞机出访印度的蒋介石，忽然接到了一个神秘的电话，然后蒋介石就取消了对印度的访问，那么这个电话是谁打的，说了些什么内容，至今仍然是个谜。”《环球时报》的解释则比较实在：“史迪威和多恩的计划很周全，但不料３月初蒋介石要出访时，日本发动了打通大陆交通线的豫湘桂战役，正面战场的国民党军队一败涂地。由于军情紧急，蒋介石临时决定取消访问印度，“蓝鲸计划”未能实施，加上罗斯福的3个月期限已到，计划最终流产。”
央视和《环球时报》这种绘声绘色的描述其实是一动不动地照抄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大国之魂》和黄河出版社2000年出版的《烟雨金陵》两本纪实文学作品的创造性想象。至于这些说法到底靠谱不靠谱，恐怕编剧们也懒得去考证。

4、一些学者也出来说“史迪威与罗斯福曾密谋除掉蒋介石”近年来该传闻还出现了学者的身影，据台湾媒体报道，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研究员郭岱君曾宣称，最新史料显示，1944年春天史迪威与罗斯福曾密谋除掉蒋介石。据郭所说：“这些资料是从史迪威个人的日记、史迪威部属的文件，以及好几个当时文件中所看出来的”。在郭岱君的说法中又出现了另一个版本，她说：“1943年12月开罗会议后，罗斯福私下会晤史迪威，询问史迪威对中国抗战的看法。史迪威当时回答：‘我认为要除掉蒋介石，抗战才能打下去。’结果罗斯福也附和说：‘我认为现在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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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罗斯福授意史迪威暗杀蒋介石”的传言不可靠这么多个版本，说的有鼻子有眼，到底哪个真哪个假呢？已有的可靠史料表明，这些传言基本都不可信。

1、开罗会议罗斯福说：“蒋固有很多短处，可我们不得不依靠他，在中国谁能替代蒋？”关于罗斯福在开罗会议对蒋介石的印象到底如何呢？罗斯福本人并没有留下直接的材料，但开罗会议期间，他的儿子小罗斯福一直随从在侧。开罗会议期间他们父子二人私下里多次聊起蒋介石，从二人的谈话记录中不难看出罗斯福对蒋的真实想法。小罗斯福回忆如下：父亲说：“事实上，在中国的工作只有一个要点：我们必须使中国能够继续抗战，以牵制日本的军队。”父亲接着谈起对蒋夫人的看法：“毫无问题她是一个机会主义者。而我决不想在她的国内使人知道我是她的一个敌人。可是目前在中国有谁能替代蒋的地位呢？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领袖。蒋氏夫妇固然有很多短处，可是我们却不得不依靠他们。 ”罗斯福和儿子的谈话属于“私房话”，区别于公共场合的场面话和客套话，应该是其内心真实思想的真实反映。从谈话中可以看出，罗斯福总统认为蒋介石在中国和抗战中的地位无可替代，因此，要说这时他授意史迪威暗杀蒋介石，对于需要考量美国利益的罗斯福来说显然既不合情也不合理。
再来看小罗斯福记载的罗斯福与史迪威的谈话。开罗会议期间罗斯福与史迪威有过一次单独谈话，在场的有小罗斯福、鲍梯格和霍普金斯。当罗斯福参加德黑兰会议完毕重新回到开罗后两人又见了一面，小罗斯福仍然在场。他记载说：“他们在一起谈了20多分钟。在这时期内，史迪威对蒋委员长的政策表示不满，并且说蒋是在养精蓄锐，预备在战后以全力对付共产党。父亲因为心中在想他与蒋的协定，以及后来与斯大林的协定，很少说话，只劝史迪威尽他的力量把事情对付过去。”很明显，在小罗斯福的记忆中，罗斯福并没有表达过任何要除掉蒋介石的意思

2、史迪威日记中对“暗杀蒋介石”只字未提，更别说什么“罗斯福授意”了如果有人认为罗斯福有可能避开儿子单独嘱咐史迪威除掉蒋介石，因而小罗斯福的回忆不足以说明罗斯福与暗杀蒋介石无关，那么让我们来看看史迪威的日记是怎么说的吧。
根据史迪威本人日记，开罗会议期间，史迪威共见过罗斯福两次。第一次在1943年11月25日4时30分，和马歇尔同去，听罗斯福谈法属印度支那（越南）问题。当日史迪威准备了一份谈话资料，但没得到进言的机会。第二次在12月6日，在座者除罗斯福、史迪威，还有霍普金斯等共四人。这两次见面小罗斯福上面都有所谈及。在史迪威本人的记述中，两人谈话最直接涉及蒋介石的是如下对话：“罗斯福：‘你以为蒋能维持多长时间？’史迪威：‘局势很严重，日本人再来一次5月份的那种进攻就会把他推翻。’罗斯福：‘好吧。那么我们就该找另外一个人或一群人继续干下去。’史迪威：‘他们也许正在找我们。’罗斯福：‘是的，他们会来找我们的。他们确实喜欢我们，这话只限于我们几人之间，他们不喜欢英国人。你看，我们同英国人在那里的目的不同。’”
这些材料说明开罗会议期间罗斯福确实谈到了蒋介石倒台的问题，但它并非是要将蒋介石赶下台，更不是将蒋介石干掉，而是如果蒋介石倒台后的继承者问题，当然也根本没有什么“三个月”的期限云云。史迪威在日记中毫无顾忌地辱骂蒋介石，称蒋为“小人”、“小花生米”、“妄恩负义的小响尾蛇”，因此可以说其日记忠实地记录了他的经历和心情，以他对蒋介石的怨愤，如果开罗会议期间罗斯福真的有所授意，他即便不直接写下，至少也会在心情上有所表示的，但是翻遍其日记，不但找不到任何“罗斯福授意”的蛛丝马迹，甚至连“暗杀蒋介石”的情节也只字未见，这倒真是古怪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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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开罗会议期间罗斯福对蒋介石印象不错，不存在“对蒋和他的脾气已经厌烦”在多恩的回忆录中，史迪威说“大人物”之所以要除掉蒋介石，是因为“对蒋和他的脾气已经厌烦”，并且说什么如果这位“大人物”真的是罗斯福，那么不得不让人生疑的是：在开罗会议之前，罗斯福和蒋介石从未谋面，双方只有电报往来，这些电报属于外交文书，都是由专人草拟的，不可能有什么粗暴无礼的措辞。而开罗会议期间蒋介石对罗斯福崇敬备至、彬彬有礼也是很多史料证实了的，那么罗斯福“对蒋和他的脾气已经厌烦”又从何谈起呢？更何况如小罗斯福所说，在开罗会议期间罗斯福对蒋介石的印象还算不错，并且千方百计想提升中国的国际地位，给足了蒋介石面子，怎么有突然要暗杀蒋介石呢？

4、戴维斯回忆说当时罗斯福想要“一个强大的中国”，因此不可能想着谋杀中国“领袖”诚如史迪威本人和小罗斯福所言，开罗会议期间史迪威与罗斯福的两次会面都有他人在场，那么这些人是怎么说的呢？
据当时在场的戴维斯回忆说：“当史迪威问罗斯福，我们对华政策如何，罗斯福回答时漫不经心，但是，一言一蔽之，我们希望有一个强大的中国。……他们谁都没有向史迪威作个前后一贯的说明，究竟要他干些什么……在我们返回驻地时，史迪威用双手抱着脑袋。”“霍普金斯问：如果日本突然投降，我们怎么办？戴维斯也问：如果蒋政权垮台了，我们怎么办？罗斯福马上回答说，我们应该支持接替的人。谁会接替？史迪威和我都认为还看不清哪个人会接替，可能是一批人。史迪威还说，我们无需去寻找接替的人，他们会来找我们。”后边的话与史迪威的日记内容相同，不予赘述。单从前边罗斯福要“有一个强大的中国”来看，他就不可能让史迪威在这个时候去暗杀蒋介石这个当时无人能“替代其地位的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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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史迪威早想暗杀蒋介石，与罗斯福和开罗会议无关
1、开罗会议之前史迪威已经有意要暗杀蒋介石了根据美国战略情报局资深官员艾夫勒上校本人回忆说，1943年8月初至10月末期间，他在中缅印战区工作期间，曾被史迪威召到新德里，要求他准备一份暗杀蒋介石的计划，过程如下：
史迪威直截了当地对艾夫勒说：“如果美国想要按照逻辑顺序有条不紊地推进战争，那么就必须除掉蒋介石。”他点了点头回答说，他能找到除掉蒋介石的办法。随后，史迪威又强调说，整个暗杀事件不能使人怀疑到艾夫勒本人及他的随从的头上来。随后艾夫勒起身告别。在史迪威向他布置任务时，并没有说明此令来自“大人物”或“最高”，可见谋杀蒋介石的起意出自史迪威本人。艾夫勒接受任务之后，最初考虑派狙击手暗杀，他自己或其随从“都可以成为扣动扳机实施暗杀的人选”。但该办法不能确保狙击手不被擒获。后来，他决定实施投毒。此后的近两个月内，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指示。后来，艾夫勒到华盛顿，访问美国战略情报局实验室的间谍用品发明专家斯坦利拉维尔后，确定使用“肉毒菌毒素”。它能麻痹并损害中毒者的肺功能，使之迅速衰竭并最终致人死亡。死后的尸体剖检也不会发现任何中毒的痕迹。据艾夫勒回忆，此后史迪威没有再催问此事。直到1944年5月，艾夫勒在史迪威的缅甸司令部与史相见，艾告诉史，已经找到一种方法，可以执行暗杀计划，但史摇头说，他对此已另有想法，并且决定，在目前反对这样做。因为此时正是日军发动1号作战大败蒋介石的时候，史迪威想借机让罗斯福迫使蒋介石将“中国全国军队”的统帅权交给自己，因此就放弃了暗杀计划。

2、开罗会议后即便史迪威真让多恩暗杀蒋介石，其提及“大人物”也只是假传“圣旨”开罗会议召开是在1943年11月22日至26日，史迪威自开罗到昆明在12月11日。据12月12日的史迪威日记载：“同多恩谈话，11点30分起飞，2点到达重庆。”因此，当天史迪威的确跟多恩谈过一些事情，但是否就是多恩所说的让其制订暗杀蒋介石的计划，还很难说，不能排除多恩杜撰自己经历的可能性。但即便多恩的有关回忆应是真实的，也不能就说史迪威所提的“大人物”就是罗斯福。再退一步讲，即便史迪威所指真的是罗斯福，那么根据上述一系列材料，也可以得出结论，罗斯福在开罗并没有授意史迪威制定什么“暗杀蒋介石的计划”，史迪威之所以提及罗斯福是在假传“圣旨”，是他本人想暗杀蒋介石，但要借“最高”指示向其部下证明其合法性。



参考资料：杨天石《史迪威假传罗斯福指示策划暗杀蒋介石——开罗会议前后侧记》；袁成亮《中美关系史上一件“谜案”的历史考察——“罗斯福下令史迪威除掉蒋介石之说”辨析》；埃利奥特罗斯福：《如他所见》；戴维斯《抓住龙尾——戴维斯在华回忆录》；宁志一《罗斯福曾下令暗杀蒋介石？》等。
结语一个缺乏依据的坊间传言，却被国内媒体和书籍大肆传播，甚至还被央视做成了号称“真相”的纪录片，的确让人不胜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