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月朦胧~ 于 2013-9-7 22:10 编辑
我在一幢没多少人的旧楼里一间很窄的屋子小住,每天几乎都是在窗外的鸟鸣声里缓缓醒过来,通常我会尽快穿好衣服、裤子,还有鞋子,喝一口桌上的凉水(有时杯子会是空的,或者,里面是半杯喝过的白酒),然后在椅子上坐定,开始认真思考新的一天该怎么度过。有时也会什么也不做(比如今天早晨),只支起身子,回手用力拉开窗户上临时挂着的帘子,那么,许许多多苍老而繁茂的大树便在早晨的阳光里翠到了青里去。
手跟腰,其实包括整个上半身,很快就感到酸楚。
我重新躺回被子里,把身体放直,深深吸了几口屋里的空气,同时惦记着窗外那些大树呼吸着的空气,想起了那梅(这不是花,是个女孩子,她可能比我大,也可能小一点),我努力回忆她的模样,但不太成功,于是懊恼地点了一支烟,向着对面墙的方向吐了一口烟圈,我看到自己在墙上的镜子里面无聊地笑了起来。与此同时,我还注意到自己的下巴,准确说是鼻子以下的整个区域有个不规整的黯圈在动,我知道那些胡茬又起来了,我白了自己一眼(这个动作跟之前的笑转换得非常快),扭头打算看天花板,结果看到了焦黄的蚊帐顶。
我不明白为什么该旺盛的却往尘埃里走去,比如生命,而这些令人讨厌的针芒却疯了般地日复一日繁茂着(我确定此刻我的眉头已经锁死了,整个神情绝对非常难看),回想起昨天早晨拿起剃须刀又放下的情景,我奋力再次起身,拉过枕头边的衣裤,尽量麻利地往身体上套,心道:随了它吧,下楼出去走走。
当初瞧见那梅的时候,她正在巷子口米线摊上招呼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吃相不算优雅,却有份安然果腹的真。双唇一吮,滑溜溜的米线条就顺利地游进嘴里去,然后惬意地嚼起来——这时她微微缩着脖子,右手拿着筷子,筷子在半空不动,筷尖上有一截油迹在阳光里闪烁(可能这个词有些夸张)。她并不知道我已经被这略显可爱的进食态度吸引,我定了定(本来已经基本走过了她的位置),回身坐在了她旁边。
老板娘在不远的摊车那里忙活着,穿了一件纯白的衬衣,身上系着围裙,一张素脸(也许施了淡妆),看到我坐下赶紧走过来笑着说:老师吃点什么?我稍稍愣了一下,抬头看了老板娘,又看了看那梅——她还是我坐下前的一整套姿态(在认真吃米线,也可能同时在发呆),讲:我……像吗?老板娘目光左右扫了扫,再去邻桌取了食单(这张桌子的菜单不知道哪儿去了)过来递给我,她笑容还在,只是笑得有些尴尬。我接过菜单也没看,指了指那梅的碗说:来份这个吧,小的。好,马上就来。老板娘麻利地转身而去。随继,我看到她的屁股有点大,腿也有点粗(之前她正对着我,我只看得到她围裙下的裤脚跟裤脚下的那双橘红色皮鞋),我皱了皱眉(也可能只是在心里而没有表现出来),随意看了看周围几张桌子,很多年轻人在这里吃东西,桌上不少书本,还有女生包包。我才想起来,财大新校区已建在附近。
下了楼,阳光就附着在衣袖上,绵密的织纹变得更明晰、井然。
有只胆大的小鸟近近打我肩旁掠过,“咻”地一声往碧翠深处而去。好天气。我在心里自顾了一句。也没什么目的,走着走着就进了一个树林(不大),一条逼仄的小路从中逶迤而过,有类似鹤(我想不起比鹤更像它们的动物名字)的禽鸟栖居在高高的枝端上,大声叫唤——我才发现,在此之前从未看清过这片树林的真面目。
经常在夜里去最近的小店买廉价白酒时,便会穿越这个树林(这样路会近些),直到昨晚,我走进林中,身在黑暗里,听着枝端叶头的那些以往早已习惯的叫唤声,忽然停住探索前行着的脚步,一心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在叫,就这样与时间对峙,终于心生恐惧,匆匆退还回去。返回的这段路让我感觉特别漫长,长过之前所有夜里我反复穿越过的路。
而此刻,我看清了这片树林,我不前行,也不返去,我就站在这里,抬头寻觅林间飞过的那些鹤,直到叶片间漏下来的阳光刺痛我的眼睛。
我闭上眼睛,靠在一棵树上,想起上周出去散步时看到一个须发俱白的老翁在路边卖莴苣。它们棵棵浑圆饱满,色泽明丽。我心生喜爱便停了下来。老翁见有人关注,伸出筋络错纵的手掌在半空,手掌又半伸着两三根黯淡、龟裂的手指讲道(声音有些干,但力度是够的——不像他的动作那般无力、缓慢):买点吗小伙子,自家种的,吃不完了拿出来晾晾,不贵。说完,老翁顺便笑了两声(我并不知道原因),笑声比前刻的说话声略大,听起来也没这么干了。怎么卖呢大爷。我问的同时已经在挑选。老翁说,一块五一斤。我没讲价。选了四棵,付完钱离开。回到住处,将叶子剥下,皮削爽利后,切成细丝,用开水燎上小会儿(有时会在此刻发呆,那么味道就差一些——过于熟软了),再将水篦干。取来油辣子,就着保宁醋、黄豆酱油,另添少许豪吉鸡精……末了,又觉须加点麻味,便取来花椒粉——而后又放弃,换成了藤椒油,这样味会更正些。我把这盘凉拌笋丝放在桌上,看上一会,伸出手去才发现没拿筷子,又去取来筷子,夹上一些送进嘴里,可惜很快就往厕所跑去——全吐了出来。
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经开始厌食。
走出树林,是个四方人工湖(某些月夜,它的微光甚至成了我的多向路标,总算没有迷失在黑暗里),水面不时会动弹一下,走近一望,不少红鲤在池子里悠然。对角处,有位年轻妈妈领着孩童在观鱼,看不清女子面容,只觉衣着清雅,一条长长的围巾不时跟一头乌发垂下来,她一手把着孩子胳膊,一手将发、巾撩到身后去。我突然觉得此举很熟悉,稍一思忖,蹲下身来,点了一支烟,盯着水面默默微笑。
我熟悉的人叫那梅,她好像是我的爱人(我无法确定)——
如今,已不知去向。
今天白露吗?
我择日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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