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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9 18:5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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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方

中篇小说、
文、石头上的叶子

      安葬好父亲后,我一个人坐在坟堆前思考往后的日子将何去何从。我虽然二十六岁了,却从来没有好好思量过人生中的一些大问题,比如婚姻啦、生活啦、生产啦。我一直以为这些事情不需要我去动脑筋,父母自然会操心的。可是,像我们这样一个小家庭居然会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情,真的让人措手不及。
     十九岁那年,某个夜晚,母亲跟父亲吵了一架,很普通的一次争吵,甚至连村里的狗都没有惊动一只。他们停止争吵时,整个村庄像死了一般沉静。父亲跛着左脚,有些摇摆地走过来钻进了我的被祸。我屁股对着他,没问他们吵什么。他们老吵架,从我记事时就吵了,三天两头的,鸡毛蒜皮的,我懒得管。
     第二天,我一起床就发现母亲躺在地上,她手里拿着一个农药瓶子,我大叫一声:“我妈喝农药了!”父亲窜出被窝,赤着脚扑过来,用手探了探母亲的鼻孔,然后就干嚎起来。我把手放在母亲脸上,已经冰凉了。我没有哭。我实在弄不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总不会高兴,也不会太着急,在我印象里,我从来没哭过,也从来没正儿八经的笑过。
      我们家本来就穷,穷的原因很多,父亲的腿有毛病是一个原因,父母伺弄不好庄稼又是一个原因,我不爱劳动也是一个原因。村里很多人家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了,我家依然家徒四壁。母亲走后,我们爷儿俩的日子更不像话了,而且没过几年,父亲竟然患了胃癌,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可以患那样的病呢?那样的病我们患得起吗?所以医生一下达结论,父亲和我反倒很坦然,父亲可以什么药都不用吃,我可以什么心都不用操。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我尽量弄给父亲吃,其实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无非就是几挂腊肉,腊肉盐咸得很,而且有一股子哈啦味,三两天就吃怕了。再就是有几只正下蛋的小母鸡,我抓鸡的时候父亲阻止我说:“行了行了,吃了那么多腊肉了,我心满意足了,再把鸡吃完,你以后的日子不过了?”
       我笑笑:“以后?以后不用你操心!”
      所以我还是把所有的鸡都杀光了,还从村里的小卖部赊来些酒跟父亲一起喝,有一次我差点想让父亲一起划几拳。事后我总结了一下,那段时间真是我的幸福时光啊,整天整天的闲在家里想着法子弄好吃的,有趣的是,我发觉大部分腊肉和鸡肉都装进了我肚子里。我的体重噌噌的往上升了二十多公斤。到了后期,父亲疼得又哭又喊的时候,我就用被子捂住耳朵,我心想父亲为什么不像母样那样喝农药呢?反正迟早都是要死,何必这样活受罪?我故意把农药摆在父亲容易看见的地方,然而他直到死都没有喝一口,如果说父亲还有什么让我好佩服的,可能就是这一点了。

       我站起来,拍去屁股上的黄土,两只手捧着被腊肉和鸡肉弄出来的油肚,两眼无光地最后看了一眼父亲的坟包。
       我把家里的四亩水田和三亩旱地租给玉芳家,十年租金一共是五千块。本来隔壁的炳合曾跟我说过租给他,他给我六千块。之所以会出现这样反常的结果,只有我知道原因,一个是我喜欢玉芳,尽管租田地时玉芳已经嫁人了,但我是一个比较讲感情的男人。玉芳没嫁人之前,也就是前年,或者说我二十四岁那年,我曾经瞅准了某个机会,在某个夜晚堵在某个角落,我摸了她的*,玉芳没有大呼小叫,当她认出是我的时候,她对我说:“继红,是你啊,你摸吧,你家真可怜,我估计你这辈子是娶不上媳妇了,你好好的摸吧,我不是喜欢你,我是可怜你。”玉芳这样一说,我反倒不摸了。玉芳问:“咋不摸了?”我笑着说:“我摸过了。”另一个原因是我讨厌炳合,他总是指点我哪块地该种什么了,哪块地该锄草了,而且每次说完这些后他还要加一句:“没见过像你家这样懒的人,你家有懒根!”
       我把门锁上,其实不锁门也是可以的,家里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一丝不苟像模像样地把门锁上了,甚至还推了几下看看是不是锁结实了。
       我没敢走多远,只是来到离家几十公里远的县城。俗话说仓中有粮,心中不慌。我手里有五千块现钱,所以也没啥好慌的。说实在的,我显得那么从容,我甚至不知道在城里我会干什么活、可以干什么活,但我居然来了。
       我先在一家小旅馆住下,每晚二十块。然后到楼下的小吃店要了一盘青椒炒肉片,一碗白菜豆腐汤,二两老白干。一个小时我就吃包喝足了。
       我走在街上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太阳有些辣,晃得我把眼睛迷成了一条线,我想我应该买一顶遮阳帽,要不然这狗日的天气不好对付。才下定要买帽子的决心,突然我又不想买了,我认为帽子对我来说有些掩耳盗铃多此一举欲盖弥障。我长着一张蚕豆脸,小鼻子小眼睛,脸色就像一块生铁,就算放在日头下暴晒三五日,成色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改变主意后,我直接到了信用社,我要先把钱存起来。人家建议我办张卡,说用起来方便。我没听,我觉得还是折子让我踏实。我存了四千五百块,留下五百准备随时使用。说是使用,其实我是想去找个女人。早就听别人说城里到处都有女人,快餐一百过夜三百。以前我手上的钱从来没超过五十,所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最多就是想摸摸玉芳的*。现在我当家作主,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可以想整哪样就整哪样了。
         我昂道挺胸——别人根本看不出我挺胸,只看得出我挺着大肚子——走进一家发廊。掀开塑料颗粒做成的门帘,我看见长条沙发上做着一排女孩子,这些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鸡了。她们穿得很露骨,*露出一半,白花花的;裙子也很短,根本不起什么作用,一律漏出底裤,底裤更不结实,跟打渔的网子似的,那么重要的地方居然用这样的措施来防范。我才看了一眼就坚持不住了,我感觉下面有动静,赶紧把手伸进裤包用手按住想暴动的部位,真有点强龙难压地头蛇的感觉。我偷偷看了一眼前面的镜子,我竟然脸红了,生铁变成了熟铁。这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从卫生间走出来,满面春光地问道:“看中哪一个?楼上有床”

          我没有回答,只会傻笑。
      “我这里的姑娘服务态度没说的,你放心就是了!”女人又说。
      “我要吃快餐!”我突然喊出了声,我一直以为我说不出这样的话,而且心里不自觉的就把发廊里的快餐跟饭馆里的扯在一起。把搞女人说成快餐,真不知道是哪个杂种发明的用语,听起来挺文明的。
      我一面说着一面掏出一百块钱,女人一把抢过去,在眼前照了照:“看上哪个,你自己选!”
说心里话,眼前这些女孩,哪一个不是天仙一样的,如果走在街头,像我这样的糙小子,她们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现在情况全变了,我可以自己选。这真是一道难题啊。我从脸蛋、皮肤、高矮、胖瘦着手,三分钟内就锁定了目标。我眼睛看着胖一点那个女孩,手指头却指着瘦一点那个:“我要她!”两个女孩同时看着我,她们没敢动,她们吃不准我要的是谁。收钱那个女人笑了笑:“你到底要那个?”我收回目光,重重的投在瘦女孩身上:“就要她。”
       我被女孩带到后面一间用层板隔出来的小房间里,我像个傻瓜一样站着一动不动。女孩一屁股坐在床上,哗哗几下就把自己脱光了,我被眼前的一片雪白晃得睁不开眼睛。其实这应该是一种错觉,我敢肯定我的眼睛一定睁定比*还大。女孩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塑料袋扔过来。
      “戴上这个!”
      我说这是哪样?
      她说安 全套。
      我说戴在哪儿?
      女孩从床上坐起来,像看卫星人一样看着我:“你是童男子?”
      我说哪样叫童男子?
      女孩说没碰过女人的男人就叫童男子。
     我说我碰过女人了,我摸过玉芳的奶。
     女孩笑着说光摸不算,要真枪实弹地干过才行,这么说你真是童男子了,可惜这两天我生意不好,要不然我会给你个红包,我做这一行好几年了,从没碰到过童男子,特别是像你这样岁数不小的童男子。
      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帮我把套子戴好。我饿狗扑食一样把她压在下面,在她的指引下我顺利地找到了归宿。那个地方既让我感到安全,又让我觉得温暧,不到半分钟,我大叫一声,我感到心中有一堵墙哗的一声倒下了。
      女孩一边穿衣服一边笑着对我说:“你还真是个童男子啊!”
      我没有吭声,却突然嘤嘤地哭出声来。
      女孩吃惊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没回答,只顾着哭。
      “该不会是哭你的处男身吧?我失去处女身也没哭啊!难道是我把你弄疼了?”
      “我……我还想要!”我听见我的声音就像一个孩子向家长索要零食一样。
      女孩把穿好的衣服重新脱下,然后伸出一只手点了一下我的脑门:“你早说呀,不过你先把钱给我吧。”
     “我给过了!”
    “我们是按次数收的,要不然都像你这样,一百块钱就能把我们搞死。”
     我从床边提起裤子,从裤袋里掏出一百递给她。
     这一次我坚持了六七分钟,就在我感觉心里另一堵墙快要倒下去时,房门被哐地一声踢开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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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9-9 19:09 |只看该作者
(二)

      房门被踢开时,我心中那面墙同时倒下。我看见两个警察闯进来,我大叫一声,我不明白是舒服还是惊恐。两个警察被我吓得一愣一愣的。
     我和瘦女孩被带回了派出所。一走进办公室,两个警察就同时向同事们描述抓捕我们的情景。
     “狗日的,我们踢开门时,男的刚好射了,像狗一样大叫,把我们吓了一跳。”
     “杨队,再有四个,我们就完成上半年的任务了。”
     被称为杨队的人个子很高,浓眉大眼,英武非凡。
     杨队看上去一点都不激动,他一边在桌上找着什么,一边发牢骚说:“要紧就紧,一鼓作气把那些臭裱子抓干净,要松就松,划一片红灯区出来,财政也会有些收入,像这样紧一阵松一阵,管球用。”
      杨队找到一个本子和一支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扫了我一眼。
     “姓名?”
     “刘继红。?
     “哪个村的?”
     “黑泥塘。”
     “多大了?”
     “一百六十公斤。”
     “我问你几岁了,又不是问你体重。”
     “哦,我以为你问斤头呢,二十六岁。” 妇
     “为什么要来嫖?”
     “这个……因为……因为我是童男子。”
     “你以为童男子就可以嫖吗?”
     “我们村的大李存有老婆,他说他嫖过好几回了,你们不抓他,我才嫖一回,你们就抓我。”
     杨队把笔一扔:“不是我们不抓他,是他运气好;也不是我们要抓你,是你运气不好。”
     我听不明白杨队的话。
     “我跟你直说吧,嫖 娼就是两种结果,要么罚款五千块,交完钱就走人,要么拘留十五天。你自己选择吧。”
      又是他妈的选择,今天真是见鬼了,半个钟头就让我经历两次选择。法廊里的选择虽然也很为难,毕竟是愉快的选择。现在这个算什么啊?一面是五千块,一面是蹲大牢。
     “不罚款行吗?”我问。
     “行,这么说你选择进拘留所?”
     “不进拘留所不行吗?”我又问?
     ”行,我就说你会选择罚款的。”
     鬼才会选择罚款!虽然我没读过几天书,但是这笔帐我还是会算的。我一年还挣不到三千块,坐十五天的牢就可以顶五千,我又不傻,我会选择进拘留所?要命的是,我听别人说拘留所里的仓霸会让同仓的犯人给新去的人见面礼,下手挺重的。
     “如果我进拘留所,那些犯人会打我吗?”我问杨队。
    “你说呢?”杨队反问我。
     我哪里知道啊,我又没去过那种地方。杨队的反问把我击垮了。我从来没被别人打过,那些犯人,想想就让人害怕。
     我掏出那个崭新的存折递给杨队:“我的全部家当都在上面,那是我租田地得来的,租了十年。”
     杨队接过存折看了看:“你还算老实,你狗日的真不是东西,租田地的钱都敢拿来嫖。”
     我心想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不用说租田地,早知道一百块就可以弄如此嫖亮的女人,就是抢人我也要去嫖。
     从派出所出来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杨队是个有良心的人,他只罚了我四千块,留下五百让我做生活费。
我找了个小饭馆,要了一盘炒猪肝、一盘花生米和三两老白干。我的酒量是二两。三两喝下去,我头重脚轻的。我回到小旅馆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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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3-9-9 19:23 |只看该作者
(三)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我就起床了。喝酒醉对我来说是经常的事,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街上冷冷清清的,路灯有气无力的放着光芒,不远处有两个清洁工在打扫街道。几个菜农挑着菜从我身边走过,扁提发出格吱格吱的呻吟,箩筐里的蔬菜跟我们乡下的没有两样,不同的是我们乡下的人从来不会一下子挑那么多的菜。所以我敢肯定这是城郊的菜农。想不到城里的农民比我们乡下的还苦,起那么早,挑那么多。我漫无目的的走着,一个穿背心短裤的中年男人向我疾步走来,突然抡起右手甩了几下,然后又抬起左腿向前蹬了几下。我以为他要打我,吓得扭头就跑。我跑出二十多米后发现他没有追来,我站住了,看着他疾走几步又重复着刚才的甩手踢脚。我估讲那是一个疯子。我走到扫垃圾的大姐面前,忍不住问:“大姐,他没打过你吧?”
       大姐扯下口罩问:“你说什么?”
       我指着那个疯子说:“那个疯子没打过你吧?”
       大姐不高兴了:“你才是疯子,人家是在银行上班的,人家在煅炼身体。”
       我哦了一声,并没有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到惭愧。
       街上的铺面一律关着门,有几家卖早点的在生火,我闻到了松毛被点燃的气味,这个味道跟我们乡下的一模一样。
       我一时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我在这条名叫“岔路”的街上走了三个来回。扫垃圾的大姐怀疑地看了我好几眼。我没有计较。我觉得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走过去伸出手夺她手中的扫帚。
       我对她说:“大姐你息会儿,我帮你扫。”
       大姐一把推开我的手:“死开些,你再纠缠我,我就报警了。”
       我有点想不开,也有点难过,好心实意的帮你扫扫地你为什么还要报警呢?我又不是坏人,昨天坏过一次就被警察抓走了,还罚了四千块。
       “我认识派出所的杨队,老子昨天刚从里面出来。”我冲着大姐喊了一声,扭头大步流星的离去。
         我听见大姐在后面骂了一声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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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3-9-9 19:28 |只看该作者
(四 )

      我一直在街上瞎转。
     终于累了,就在广场边坐下。
     太阳升起来了,就像一个红色的皮球。
     我翻过口袋,里面只有一百来块钱了,加上杨队手下留情的五百,我现在的资产不到七百。他妈的,城市真的很坑人啊,才一天的功夫就吃了我四千多块。这时候我才明白我在街头瞎转的原因:仓里快没粮了,开始心慌了。
     我得找个工作。
     你会什么?我在心里问自己。
     答案是我什么都不会。
     我站起来,扭头看看屁股,居然没有一点灰尘。城市真他妈干净。我把准备拍屁股上灰尘的手放进裤袋,像只苍蝇一样在街头乱窜。
     所有的店铺都把门打开了,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
     我看到一家餐馆的玻璃上贴着“招聘厨师”的广告,工资是两千五一个月。我刚想离开,突然被门头上的招牌打动了。“牛三辣子鸡”。
    我想不就是辣子鸡吗?我爹得病那几天我可没少弄那玩意儿:黄闷鸡、清汤鸡、叫化鸡、土豆炖鸡、辣子炒鸡……我哪样没做过?
    我大模大样的走进餐馆,一个正剥蒜瓣的小姑娘说吃饭还早呢,你待会再来。我说我要来当厨师。小姑娘喊,老板,有人来应聘。
    老板从厨房里走出来,满手的鸡毛和鸡血。
     老板一点都不像老板,他瘦得历害,跟我爹临死之前差不了多少,眼睛深陷,脸上的骨胳泾渭分明。
     老板问我有厨师证吗。我笑笑,习惯性的把两只手放在屎巴肚上。我刚想回答说没有,老板就抱歉地对我笑笑,然后满怀谦意地说你肯定就是一个厨师,一看你的肚子就知道了。
     屎巴肚让我顺利地留在了“牛三辣子鸡”餐馆。
     那个剥蒜的小姑娘叫张莉,竟然是清水沟的,清水沟就在我们村隔壁,只有七八十户人家。
     这样一来,张莉对我来说不就是近水楼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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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3-9-9 19:34 |只看该作者
(五)

      “牛三辣子鸡”餐馆位于县城珠河边。近年来政府对珠河的治理可是花了大力气的。河两岸绿草若毯、树木成荫。有一天中午,我两手托着下巴,对着那些六七米高的树木感叹说:“这些是什么树啊?怎么长得如此快速,记得半年前陪我爹来医院时还一棵都没有呢!|”
      老板牛三看了我一眼,对我的少见多怪表示理解,不紧不慢的解释说都是移栽的。
     我进一步少见多怪地问:“树也可以移栽?又不是白菜!”
     张莉插嘴说这些还是小树,前两天她在县政府门前看见人家在栽一棵大树,有两抱粗。张莉一边说着一边比划,拿着蒜瓣的手一不小心就戳到了我眼睛上。眼睛虽然没受什么伤,可是却被蒜瓣的辛辣剌激得流泪不止,我抬起手刚想用袖口去揩,张莉早就打开了一包餐巾纸,从中拿出一片不容分说就按在了我眼上。
    是的,张莉亲手我为揩眼泪。那一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只是感觉到有一股陌生却又在心里潜伏了千百年的气息窜进并驻留在了我心里,那是从张莉身上散发出来的。我浑身颤抖,呼吸变得粗重。张莉说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唉呀!你怎么还发抖了呢?你不要吓我啊,蒜瓣又没有毒。
     牛三说到水龙头上冲一下就没事了。
     我只好恋恋不舍地起身走进厨房。
     当我从厨房里走出来时,那只被张莉抚摸过的眼睛已经没事了,除了有些红肿之外。
     我有些怨恨牛三,我又不是不知道去水龙头上冲一下的道理。如果他不指出来,我就可以让张莉一直为我揩眼泪。我有太多的眼泪要流,比如为我四十岁糊里糊涂轻生的妈、为我四十六岁无可救药病死的爹、为玉芳莫明其妙慷慨奉献的胸、为自己倒贴两百出卖的童子身以及因此被杨队抄走的四千块钱。本来,所有的眼泪,张莉都会以她将功补过的方式为我轻轻的揩掉。现在,牛三轻飘飘的一句“到水龙头上冲一下就没事了”的话,我的可怜的幸福真的就被水龙头冲掉了。
     所以我可惜那些眼泪,胜过可惜那四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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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3-9-9 19:39 |只看该作者
(六)

      蒜瓣事件之后,我和张莉之间的关系好像近了一层,又好像远了很多。平时可以无拘无束随口而出的话,现在我会思虑再三之后才谨小慎微的说出口,生怕一不小心伤害到她。张莉也有了明显的变化,看我的眼神有时躲躲闪闪,有时顾虑重重。中午没有客人的时候,张莉就坐在桌旁剥蒜瓣,我坐在她对面,两手托着腮出神地看着她,直到她的头低下去一些,再低下去一些。牛三走过来,用手指敲敲桌面,问,你不睡午觉了?我反问他,我干嘛要睡午觉呢?牛三说以前你不是要睡一会儿吗。我说以前是以前。
      张莉低着头笑。
      牛三说不睡也好,你俩帮我看着店,我回家一趟,这两天我们那一片要拆迁,社区通知开会呢。
      牛三走后,我问张莉牛三家住哪儿?张莉说牛三住富康巷,离这儿不远。顿了顿,又说其实那个房子根本与牛三无关,是她姨奶奶的。原来牛三的母亲跟张莉的奶奶是亲姐妹,牛三是她表叔。张莉说牛三两年前买了新房,搬入新房时是跟姨奶奶分过家的,姨奶奶住老屋,新房产权归他,老屋产权归姨奶奶。现在听说要拆迁,他又想插一杠子。姨奶奶八十多岁了,只有他一个儿子,也就由着他折腾。张莉说她一点都看不起牛三,眼里只有钱。
       我静静的听着。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么多知心话,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觉得张莉的话比任何一首歌曲都要好听,我能感觉到张莉没把我当外人。
        我突然想跟张莉到门外的河边草地上坐坐,我认为现在这种交谈再贴心也算不上什么,如果能比肩坐在河边树荫的草地上说这些话,那肯定就有谈恋爱的样子了。我想跟张莉谈恋爱,很想!
        我叫了一声张莉,然后就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张莉抬起头看着我,手里依然剥着蒜瓣,她的眼睛在问我有什么事尽管说。
        “那片草地,你坐过吗?”

        “坐过,你没来之前,我经常会到上面坐一会儿,挺软和的。”
        “我想去坐坐!”
         “去呗,反正现在又没什么事。”
          “我……我想和你一起坐。”我能感觉到自己耳是热的,心是跳的。
           “坐坐就坐坐,你又不会吃了我。”张莉说话的时候,两腮粉红粉红的。
          我站起来,伸出手。
          张莉也站起来,迟疑了一下,也伸出了手。
          我们手拉手一起走向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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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3-9-9 19:45 |只看该作者
(七)

       第一次跟女孩如此像模像样的牵手、坐草地、谈心事,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是天高地远吗?肯定不是,天被树木遮挡着,只能看到从树缝里漏出的零星白云,天其实只有树那么高,最多六七米的样子。至于地,城市里早就没有地了。向前看,是一个刚建成的小区,乳白色的外墙显得容光焕发;向左看,是一个在建的工地,墨绿的防护网有些力不从心;向右看,是一片正在拆迁的废墟,飞扬的尘土和康康康的凿墙声无疑是在虚张声势。那么是甜蜜幸福吗?我也不能确定,当张丽问到我的家世时,我为什么要躲躲闪闪?当张莉问到我曾经的生活时,我为什么会觉得我被世界抛弃了?当张莉问到我的理想时,我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一个没有生活目标的人?
       是的,曾经的我不值一提,现在的我两眼迷茫,将来的我看不清前方。
       是的,第一次约会我的真实感受就是心乱如麻!
       相比之下,小我六岁的张莉还是一张白纸。父母恩爱让她从小就能看到生活充满阳光; 日子富裕让她从来就无忧无虑;天生丽质让她无需为爱情当惊受怕。
      我心怀鬼胎地回答着张莉偶尔的提问。我的脸红心跳与恋爱无关,完全是由于不能自圆其说。
      张丽始终保持着对我笑脸相迎,始终保持着对我温柔细语,始终保持着对我宽容理解。
      时间像眼前的河水,每一次看过去,好像并没有变化,其实已不是先前的了,先前的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淌过去了。我们两点多走进草地,快五点的时候,直到听见牛三在门口破口大骂时才如梦方醒。
      我和张丽慌慌张张跑进餐馆时才发觉我们的手还拉在一起。
      “你们搞什么球名堂,蒜没剥完,鸡也没杀一只,客人来了难道把你们黄焖了抬上桌?”
      张丽捂着嘴笑,我没敢吭声。
      牛三看看我,又看看张莉,问,你和她到树林里干什么?大白天的。
      张莉反问他,大白天的,你说我们能干什么?
      牛三说,你父母把你交给我,我就要负责任。
      张莉说,你负好你的责任就行了,我的事我都负不了责任,你拿什么负?
      牛三被噎住了,瞪了张莉一眼转身进了侧门。一会儿他提着几着鸡走出来,生气地扔在我脚下,凶神恶煞地说:“杀你的
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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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3-9-9 20:01 |只看该作者
(八)

      每一个人都恋爱过,但我相信每一个人的感觉跟我的肯定会不尽相同。
      要想让一个穷得六神无主的男人好好恋爱或放弃恋爱那是很困难的。
      第一次睡张莉,我很矛盾。我不是虚伪的人,我承认内心深处我也想睡她。可是张莉跟发廊里的小姐不是一回事,小姐们看中的是钱,张莉看中的是人。这么说好像我在说自己长得很帅,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我长着一张王保强的脸,一双赵本山的眼;至于身材,比曾志伟高点,比刘欢胖点。
      张莉能跟我谈恋爱,一开始我也不大相信。但感情的事真他妈说不明白,然而说不明白我也要说,谁让我有他妈的一肚子话呢。反正就是这样,以前我没什么脾气,恋爱了,跟张莉睡了,脾气也就长出来了。
     我还是从睡觉说起吧。
     坐草地的第三天,应该是晚上,也就是下班后,确切说九点过点,张莉敲开了我的门。我的门也就是牛三餐馆的门。我每天要早早起床生火、杀鸡,为了方便,牛三就让我住餐馆。牛三给我配备的是一张折叠的行军床,就是几根铁管焊成骨架,然后在上面逢上迷彩粗布那种。那种床我一个人睡在上面时都会担惊受怕的,它不仅窄得难容我的身宽,更轻得能用一个手指拎来拎去,然而我就是在上面睡了张莉。
     我听到有人咣咣咣的用脚踹门,一开始我还有点害怕。这一带经常有小青年闹事,天一黑就闹,一喝酒就闹,啤酒瓶子摔得啪啪啪的。我没有出声,我想肯定有人喝醉了。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来了,这时候传来了张莉的声音,“继红,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从军用床上一跃而起,连衣服都忘记了穿。
     张莉居然化了妆,已经很白的脸上好像搽过粉,嘴上也打了口红,跟鸡血似的。张丽根本不适合化妆,她不化妆时我总觉得我们差距太大,我配不上她。现在她化了妆后我觉得我们好像没多少差距了,有几秒钟我甚至产生了错觉,我以为自己又上发廊去了。
     我说张莉以后你天天化妆好吗?
     张莉说只要你喜欢天天化就天天化。
     张莉说我化妆后是不是比以前更好看了?
     我说你化了妆我就觉得你离我很近,没化妆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张莉踹了我一脚,说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我认真地说我没夸你,我是说心里话。
     张莉当即跑进厨房,哗哗几下就把脸给洗了。张莉走出来时,她跟我的距离又产生了。我站在她面前,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张莉瞅了我一眼,眼里有几多等待。她就那样盯着我,我傻笑着,眼睛躲躲闪闪。五六秒之后,张莉扑进我怀里,用手敲打着我的肩,嘴里骂着:“你真是个笨蛋!”
     我剥光她。

      餐厅里的灯很亮。
     张莉的皮肤洁白如雪。
     我抱着她在餐厅里转来转去,先是想放在餐桌上,又害怕把桌子压垮;后来进了厨房,发现灶台太小了。 张莉在我耳根说就到你床上。
     结果就在我床上做了。
    在这样的床上,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本事,我们竟能在上面做一些诸如叠加、打坐、侧卧、狗趴等姿势。这时候我才发觉要是有个师傅,我会是个很好的杂技演员。李丽也一反常态,对我又抓又咬,自己又哭又笑。我刚好相反,很沉着也很冷静,她越抓越咬,越哭越笑我就越发使力,使浑身的力!

      事后,我摸着行军床的骨架感叹说:“他妈的,终归是军品,经得起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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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3-9-9 20:12 |只看该作者
(九)


       生米已成熟饭,张莉没事人一样,我却有点慌乱。

       我第一次发自内心有了责任的意识,可是我又拿什么来负责呢?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我连土地都没有了,至少十年之内我是没有权利在自己的土地上指手划脚了。房子我倒是有,三间土木结构的瓦房,往漂亮里说冬暧夏凉;用农民们自己的眼光看早就应该拆旧翻新了。退一步讲,即使不翻新,屋里的泥土地板动一下扫帚就会尘土飞扬;整座房屋没有一扇窗口,门一关就暗无天日;至于家具,除了一张用土基砌成的两层供桌和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外,还有两个缺脚少腿的小方登和四个东倒西歪的草墩。

       这样的条件,就算张莉愿意嫁给我,我也不好意思娶人家。我不能祸害她。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守在她身边,能给她的我就全部给她,比如睡睡觉;能帮她的我就帮帮她,比如剥剥蒜;如果有人想欺负她,我还可以为她动动刀。

       那天十二点左右,餐馆里来了一伙小青年,一共有六个,个个瘦如猴子,头发五颜六色,耳朵上打着耳钉,衣着稀奇古怪,说出的话脏如粪便,动不动就是日 你妈、别惹老子、我插  你肛  门。

      那伙人一入座,牛三就把张莉叫进厨房,小声吩咐:“这些小地皮你要小心,除了上菜,最好不要在他们面前走动,千万不能给他们找到闹事的机会。”

      张莉说没事,是黄毛带着来的,黄毛又不是没来过,也不见他闹过什么。

     牛三说正因为是他带着来的你才要小心,上次他想让你陪酒你没陪,我能看出他心里不爽快,所以今天你要格外注意。

      张莉说不至于吧。

      我说不用怕,有我呢。

      牛三瞪了我一眼说:“有你管球用!”

      这时候外面传来黄毛的声音:“小莉,出来陪我喝酒,说话要算话。!”

      张莉看看我,很紧张的样子。

      我说去吧,真的有我呢。


      
张莉出去了,牛三也出去了。我在厨房里一边切菜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小莉,上次请你喝酒,你推掉了,你说下次一定陪我喝。所以我今天又来了,你说话要算话,去拿个酒杯来。三龙,你狗日的,木头吗,不会往一边梭梭?让小莉坐到我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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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3-9-9 20:19 |只看该作者
       哼哼哼!上次是逗你玩的,其实我根本就不会喝酒。黄毛哥,你就饶了我吧,我在一旁给你们添饭倒水,你们尽情的喝!”
       “不行,从来都只有我逗别人玩,别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会当真,我一当真就会记在心里,我一记在心里就要兑现。”
      “我……我真的喝不来酒!”
      “不喝酒也行,过来陪我坐坐总可以吧!”
      “不行……我……我有男朋友了!”
      “你有男朋友了?才几天不见你就谈男朋友了?小丽!你把我当空气是不是?上次来吃饭我就当着那么多人对你说过我喜欢你,你当时也没反对啊,怎么才几天就变心了呢?”
      “唉呀黄毛,你怎么能这样不讲道理呢,上次你嘻嘻哈哈的当着全餐厅的人说那样的话,我以为你开玩笑呢,我都没怪你不懂礼貌,你倒怨起我来了。我跟你明说吧,我对你根本没什么感觉,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小莉……你真让我难过,我真的很失望,我以为追你会易如反掌……算了!不说了,不管你有没有男朋友,今天你要么陪我喝几杯,要么坐到我身边来看着我喝几杯。”
      “你是我什么人啊?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不愿意是不是?”
      “是!”
      “三龙,我日 你老子!你还坐着干啥?去把她给我拖过来!”
      这时候我出现了,像电影里一样。我扭曲着王宝强那张蚕豆脸,瞪圆了赵本山的钢珠眼,用曾志伟的腿驮着刘欢的肚子站在餐桌旁。我故意把那把砍骨头的斧子反扛着,也就是说右手握着把把,斧头却是扛在左肩上。
      “敢!”我的声音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一桌子小青年哗地一声全站起来了,他们面面相觑,因为没有谁敢出声,而且头发是黄色的就有两个,所以我也拿不准哪个是黄毛?哪个又是三龙?
      “你……你是哪个?你想干什么?”这分明是黄毛的声音。可是这个说话的人头发分却是绿的,好像随便从门外草坪上扯了一把盖在头上。
      “我就是张丽的男朋友,出来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斧子甩到右肩上,同时用左手握住把把,换下右手来把张莉搂到怀里。
      所有的年轻人看见张莉小鸟依人般安静的靠在我怀里,他们终于相信张丽没骗黄毛,扛斧头的这个家伙也并非满嘴跑火车。他们都是出来混的人,岁数虽然不大,恋爱倒是谈了不少,他们明白有人想抢自己女朋友时会有何感想、怎样打算、如何行动。于是一个人扭头向门外走,其他的就迫不及待的跟了出去。眼前形势一下子就是一百八十度的逆转,黄毛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我面前,牛三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来,我们一下子就是三比一。
       黄毛也想走,刚走了两步又站住了,自言自语道:“哦!我还没结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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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3-9-9 20:28 |只看该作者
(十一)

      当晚,牛三亲自掌勺,做了一盘麻花辣子鸡,对我的英雄事迹进行嘉奖。席间,牛三不断的跟我碰杯,一会儿叫我兄弟,一会儿叫我侄姑爷。张莉在他叫兄弟的时候捂住嘴笑,在他叫侄姑爷的时候就满脸红霞。从牛三嘴里,我得知黄毛是地地道道的混混,既诈且骗、既偷且抢。有钱的时候吃香喝辣,无钱的时候就睡桥洞。
终于能够以自身的资源为张莉做了件抬得上桌面的事,我心里好受多了。要不然,亏欠她的心理总是折麻着我。
       每晚打烊后,我们也会像其他恋爱中的人一样到街上走走。我捧着越来越大的肚子,腰里别着张丽花两百五为我买的苹果四山寨手机,任由她挽着我的胳膊在习习的夜风中小鸟依人。
       有一次,我们竟然在尚林火锅店门口碰到了杨队。当时他刚好从里面出来,喝得面红耳赤。黄毛跟在他身后,好像在跟他说着什么。我听见杨队说行了行了,我心里有数,你回去吃你的吧。黄毛还想送他一程,他一瞪眼,黄毛愣了一下,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抓抓头皮返回了餐馆。我刚想带着张丽走开,杨队已经到了面前。杨队盯着我,目光如炬 。我心中一乱,慌不择言地指着张莉向他解释说,她不是小姐,是和我一起在餐馆打工的。
      杨队没说什么,高深莫测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喷出一口浓烈的酒气说,我问你了吗?
      杨队说完,大踏步向前面停在路边的一辆警车走去。张莉瞪了我一眼,甩开我的胳膊,捂着嘴一扭头跑走了。
      我没有去追,这算得了什么呢?我本来就是一个懒惰、穷困、肮脏的家伙,以前没有机会向张莉坦白,现在无意间说漏了嘴,她知道也好,省得我为了怎样向她解释苦思暝想。
      我一个人在街上瞎转了一个多小时才回餐馆。张莉蹲在门口,头深埋进两膝之间,我看了她一眼,心中隐隐作痛。但我还是硬着心肠没去哄她。就在我要进门时,张莉一下站起来,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我。
     “继红,是我不好,我不该生你的气,过去是属于你的,只要你以后洁身自好就行了。”
     我叹了一口气。

      “我想好了,过两天我就带你回我家见我父母,我要嫁给你!”
      “可是我一无所有啊,你嫁给我你会受罪的。”我又叹了一口气。
      “我们有手有脚,有一颗勤劳的心,还怕日子过不起来吗?”
      我把张莉紧紧抱进了怀里。

       一连几天,牛三都只是来餐馆打个照面就走了,他说跟房产商谈不扰,可能要闹出强拆来。他说到时候他打电话我就去,扛上斧子去,做做样子就行了。
      我满口答应,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勇敢,而是为了张莉,他是张莉的表叔,也就是我的表叔。
      那几天我总是眼巴巴的等着他的电话来,我一边玩着手机上的学舌猫,一边盼望着手机响起来。学舌猫好玩得很,用手指点一下它的尾巴,它就奥地叫一声,再点一下它的脚址,它就抱着脚掌噢噢地怪叫。你说什么话,它也会跟着你说什么话。
       牛三终于在某个阳光刺眼的下午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继红你快些来,狗日的要动真的了,赶快扛着你的斧子来!”
       我摞下电话,跑进厨房抄起斧子就往外跑,后面传来张莉的声音:“继红,你不能乱来啊,做做样子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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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3-9-9 20:34 |只看该作者
      十分钟不到我就跑到了富康巷。原来这一片已经折除了,只有牛三家的房子还孤零零的站在废墟上,一眼看去就像一包被城市丢弃的垃圾。在房子四周还停着三张灰头土脸的挖机。
      让我奇怪的是,废墟上竟然还站着三百多个年轻人,根本不像来看热闹的。这些人神色各异,穿着打扮都跟黄毛他们是一路货色。不远处还停着几辆警车。
      我解开纽扣,把斧子藏进衣服里,牛三把我领进屋里,神色紧张地对我说:“事情难整了,狗日的房产商从社会上找了三百多个小混混来,只要来装装样子的都给三百块现钱,刚刚才把钱按人头发了。”
      我说警察不是来了吗?
      牛三说来是来了,可是人家说我既然已经同意拆除并签过字,他们也就管不了了,他们只负责别把事情闹大了。
      我说你同意了就让人家拆了算了。
     牛三说我家先签的字,后来签的每个平方比我家多补了两百,换了你你干吗?
     我没表态,我这个人不好说,也许会干,也许也不会干。
     牛三说你快点把斧子拿出来,你站在门口,你守外面,我妈守里面。
     这时候我才发现陈旧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大概八十多岁的样子。面且好像已经睡着了。
     我不解地问:“你让我跟这样一个老太太并肩作战?”
     “嗯,他们来硬的,你上,他们来软的,我妈上,反正我妈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着!”
     “再给你三分钟时间,再不出来,我们就动手了,连人都一起埋”一个穿西服的年轻人手里拿着喇叭朝我们喊。
      我看看外面,阳光下,混混们的发型和成色就像各种盛开的花朵。
      外面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十、九、八……”
      数到七的时候,我扛着斧子走出门,我站在门口。数数的人停了
几秒钟,没看见牛三和他老娘出来,又接着数。我看见前面的人群有些骚动。我脑子不笨,这些混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五、四、三……”
      我扔了斧头,低着头向前急走几步,走进人群后来了个急转身,我一下就成了房产商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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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3-9-9 20:39 |只看该作者
      因了我的临阵判逃,房产商这边士气大振,牛三那边看得出已乱了阵脚。 牛三扒着门框无助地望着我们。举喇叭的年轻人又开始喊话了:“里面的人听着,如果现在自己出来,我们还可以等你们把东西搬完,如果要负隅顽抗,我们就不客气了。”
      牛三错误地判断了形势。时间一到,人群开始冲向房屋。看得出来,房产商这边是有过规划的,冲过去的人只打牛三,他母亲被连人带沙发一起抬了出来。废墟是搁不稳沙发的,牛三的母亲从沙发上跌下来,跌下来就爬都爬不起来了。牛三的情况更不容乐观,拳打脚踢之后,他只有趴着的份了。
       这时候整装待发的挖机轰轰隆隆地举起了铁臂。
       十分钟之后,房屋被夷为平地。
      烟尘散尽,人群散尽。警车开过来了、急救车开过来了!
      回到餐馆,张丽问我情况,我红着脸说了经过。没想到张丽抱着我的脸亲了一下,她说:“你做得对!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们关了餐馆的门,风风火火的赶到医院。
      栓查结果出来后,天已经黑了。牛三差不多都是皮外伤,他的脸缠满了沙布,只漏着两只眼和一张嘴。牛三两眼放着光茫,鸭死嘴硬地说:“这回好了,一了百了,被他们埋在土里的我会让他加倍还回来!”然后又评论了一下我的做法“继红,今天你做得对,要是你不丢掉斧子跑过去,肯定会被你砍翻几个人,这样你我要做牢不说,卖了这座房子也不够陪人家的医药费。”
      牛三的母亲扭伤了脊柱,医生给她穿上了淡黄色的塑料马甲后,行动更加的呆板和僵化。
      张丽说她留下照顾姨奶奶,我留下照顾牛三。牛三说不用,他请护工,反正以后都要由房产商来埋单。牛三说餐馆的门你们想开就开,想玩就回家玩几天。
      张丽单然就利用这个时机带我去见她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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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3-9-9 20:51 |只看该作者
       清水沟离我们黑泥塘不到一公里路,两村之间被梯田隔开,遥遥相对。也就是说,从两个村出发同时向另一个村行走,都是下楼梯。下到十几块梯田时有一条水沟,这条水沟对两个村没有一丝作用,因为它位于距离两村的中心点上,已经是楼梯脚了。从这里开始,又变成了上楼梯,再上十几块梯田,从我们村出发的就到了清水沟,从清水沟出发的就到了黑泥塘。
       张丽家的房子和我家的相比,是天上和地下。她家的是两层的水泥房,外墙还贴着雪白的墙砖。张莉的父亲是个牲口贩子,一边种田地一边把本地的骡子倒腾到外地销售,所以收入也比其他人家多很多。
       一开始的时候张丽的父亲对我的态度看不出是欢迎还是排斥。二十多分钟后我就感觉我跟张丽肯定没戏了,他爸爸一定不会让她嫁给我的。
       我们到张丽家的时候是上午十点,那时候正是农村人做早饭的时间。张丽的父母当时正在院子里评论着刚买回来的一头宗色小叫骡,突然就看见自己的女儿手挽手的带着个胖小伙子回家,两个长辈先是一惊,然后马上相视一笑,忙着把我让进屋子,同时又抱怨张丽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说一声,如果打过招呼,就可以先把公鸡杀了。张丽说又不是外人,搞那么复杂,再说我们就在鸡餐馆 上班,难道还缺那两口鸡肉?张丽母亲不依,还是吩咐丈夫去抓鸡来杀,说难得一家人团聚一回,不杀鸡不行。张丽的父亲果然抓出一只红公鸡,我本想去帮忙,又怕他误以为我真的很想吃鸡肉,所以缩手缩脚的坐在沙发上不敢动弹。张丽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要让我陪她到楼顶上看风景。我说有啥好看的,看来看去都是那些田。张丽说我想看看你家在哪个位置。我还想推诿,看见她父亲也用支持的眼光看着我,就只好跟着张丽去了楼顶。
       站在楼顶,我们村的样子清清楚楚的呈现在了眼前。我家那所破旧的房子在众多砖房中竟显得有些扎眼。张丽快活地从后面抱着我的腰。问我能不能看见我家的房子?我说能。她说你指给我看看。我说我指了你也看不见,这么远,我指给你,你只能看到一个村子。她又说你描述一下,这样我就能清楚了。我知道我无路可逃了。
      “水塘边,那棵杨树下,唯一的那所红土房就是我家。”我低着头,闭着眼睛说。
       我感觉张丽抱着我的手松了一下,然后又抱紧了。
      “看得出你家日子并不好过。”张丽说,话里并没有看不起我的意思。
      我感觉到了温暖。我越发觉得张丽是个好女孩。
      “这么说你是刘大全的儿子了?”张丽的父亲站在我们身后,冷冰冰地问。
     我和张丽同时转过声。我们看到张莉丽父亲的脸比话更冰冷。
     “我这个人说话直,刘大全我认识,他媳妇几年前喝农药死了,几个月前他自己得胃癌也死了,听说唯一的一个儿子把土地租给别人,十年才收五千块钱。别人的评论是,那是一个懒惰的败家子!我真不希望你是刘大全的儿子!”
     我看了看张丽,张丽的脸涨得紫红,胸脯激烈地起伏着。

      两个多月了,在张丽面前让我一直左右为难的身世问题,现在由她的父亲以如此公开的方式说出来,我突然感到无比轻松。
     “是的,刘大全就是我爹,”我用手指着村外的一块田,“看到了吗?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叫杨宝光,他正在挖的田就是我租给他的,他有个女儿叫玉芳,我摸过她女儿的奶。”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说出的话好像都是冲着张丽去的。
    张丽冲上来给了我一个响亮的嘴巴子。然后愤怒地对父亲说:“你真是一个无聊透顶的人!”
   张丽冲下楼梯。她父亲对着楼梯口大声咆哮:“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我的女儿嫁给刘大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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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3-9-9 20:59 |只看该作者
     我走下楼,看着坐在沙发上满脸泪水的张丽。
     “你是一只凤凰,我只不过是一只土鸡,我配不上你……我走了。”
     “你滚!滚得远远的,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只要你还在牛三餐馆,我还会经常去看你。”
     走出张丽家,我竟然发觉自己同样满脸泪水。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深深爱上了张丽。我读书不多,说不出多深的道理。但是我已经明白了,不管你是一个多么卑微的人,也不管你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面对真正的爱情,你都会变得真心、真实、真诚。对我而言,不能给心爱的人幸褔快乐、详和安稳的生活,那么我可以选择离开,我离开,她就有了获得这一切的机会。这一点,我相信自己不仅下得了决心,也能够身体力行的付储行动。
      我先去了医院。牛三的绷带已经全部解开,脸上的伤还涂着药水,像一张鬼脸。
      我对牛三说我要离开餐馆了。
      牛三没有问为什么,只说我刚好在满两个月,工资五千,他马上去取来给我。我说不用了,你出院后把钱给张丽就行了。
      牛三用鬼眼打量着我:“我不想问你和张丽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只想提醒你,我侄女是个好女孩,她值得你这样对她,至于我那个表哥,也就是张丽她爸爸,我也知道他的德性。”
      牛三虽然没有直接评价对我的感受,但是他能这样说话,我已经很知足了。至少,他是看得起我的。
      我再次在街头徘徊,这回我是有目的的。在餐馆的时候,我听到一些开着轿车来吃饭的老板跟朋友讲自己的发家史,大都是赤手空拳做起来的。我现在手上还有几百块钱,我想在街上转转,看看我适合做什么。我没有多大的野心,我只想通过几年的奋斗,让自己具备娶张莉回家的条件。
       我走到一个卖苹果的妇女面前,没有跟她还价,四块钱买了一斤。我没有走开,蹲在她旁边边啃边找话跟她说。
       “大姐,一天能赚二十块不?”我故意激她。
       大姐哈哈大笑:“现在的二十块你以为还是钱吗?我租一个小单间一天都要十五块呢!”
       ”难道能赚五六十?”
       “不好说,有时候一天赚一百多,有时候赚七八十。”
      “不可能吧,难不成你的苹果趸价还不到两块?”
      “也不怕得罪你,每斤一块八,刚才我就赚了你二块二。”大姐又补充说,“就是受罪些,你得学会眼观八路,城管一来,跑不快就会被没收,反正就这个样子,城管不管的地方没人,有人的地方城管又管得紧。”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 。我站起来,说了声都不容易就走了。
       没想到我连箩筐都不会挑,挑着六十斤苹果就像在街上扭秧歌,引来不少驻足的眼光。好不容易到了“岔路”,刚放下箩筐就听见一旁卖香蕉的小伙子大喊一声“城管来了!”所有小商贩就像电影里逃难的人一样挑着抬着拉着推着向四下里奔跑。
        总要有人被捉住。我那么胖,扭着秧歌逃跑的样子异常醒目,我成了被追捕的对像。
        最多跑出二十米,城管们就把我截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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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3-9-9 21:05 |只看该作者
        两个年轻的城管来抬我的苹果时,我慌不择言:“大哥大哥,你们放了我吧,以后我不敢了!”
       一个小城管说:“你没搞错吧,老子才二十岁,有那么老么?”
       “算我说错了,两位小弟,求求你们放大哥一码吧。”
       “我 操,你算老几,敢当大哥!”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把两筐苹果装上了皮卡车。我找不到什么话说了,我知道我不可以叫他们叔叔,更不可以叫他们大侄子。
       皮卡车扬长而去。
       商贩们又从四下里冒出来。我呆呆地站在街头。一个卖香蕉的小伙子对我说,这两天市里要来检查,县里在创卫生县城,所以管得紧。我真搞不懂,他们创他们的卫生县城,我卖我的苹果,苹果又不会影响卫生,为什么要把我的苹果收走?
       买箩筐花了四十块,六十斤苹果花了一百多,我身上只有三百块钱了。人家赤手空拳可以打天下,我有一定的资本却寸步难行。
       我的创业梦破灭了。爱情之火却在这时候熊熊燃烧。我想张丽了,想起她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她说,继红,我们好好工作,好好攒钱,将来在城里买房子、在城里生孩子。当时,我心里又幸福又害怕,幸福的是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女人愿意跟我同住一个屋子同养一个孩子;害怕的是我拿什么来支撑爱人的梦想?现在,张莉成了我心中的旗帜。我能在某个时刻对未来心血来潮般的热情高涨,完全就是因为有了这面旗帜。
      我必须向前。可是我根本看不清哪里才是我的方向?
      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县城的信息发布栏前,上面的一则广告吸引了我。我照着上面的号码打了电话,十分钟后就来了一个骑摩托车的中年男人。
      “是你打的电话?”
      “是我。”

       “以前干过吗?”
       “没有,大车押运员是干什么的?”
       “就是跟车押货,什么都不要你做,你只要坐在车上做做样子,别让路贼把货抢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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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3-9-9 21:13 |只看该作者
      我心里有点害怕,但是每月四千块的报酬已经让我不顾一切了。
      “我能行吗?”我问。
       “当然能行了,就你这身板,没有比这个更适合你的了。”
      中年男人要我先交一千块押金,说是明早九点就在这里等他,他送我去车队。
      我把身上最后三百块给了他,他说以后从我工资里扣,押金必须是一千,不能变。我觉得他真是多此一举,这样的工作何必要押金呢,打死我也不会离开啊! ,
      男人走后,我激动的心情一时无法平复。我想给张莉打电话,告诉她最多五年,我们就可以在县城买房子了。手机拿在手上,我又不想打了,觉得还是等工资拿到手再跟她汇报更适合。
       这一晚我没有吃饭,一个原因是肚子不太饿,另一个原因是没有一分钱了。睡觉倒不成问题,大夏天的,县城至少有三个桥洞能供我安身。
      走进桥洞,我看见那里已经有一个人了,那个人平躺在报纸上,手里还有半支烟,借着火星,我认出了他,是黄毛。我不想让他认出我,转身想走。黄毛叫住了我。黄毛说既然来了还走什么?我只好坐在他的报纸上。黄毛说拆迁那天你真机灵。我没说话。黄毛说牛三的餐馆又开门了,张莉好像心情不好,她主动过来陪我们喝酒,喝了很多。我说,你认识杨队,那天我看见你们在一起吃饭了。黄毛说干我们这一行的都认识杨队,警匪一家亲就是指这个。黄毛说他的弟兄全部进去了,就是今天中午的事,要是没有杨队的电话,他不可能还能安然的睡在桥洞里。
       桥洞里蚊子很多,黄毛把套在脚上的塑料袋扯下来一个,然后从身上拿出一把一尺来长的镊子在上面捅了几个小洞。黄毛说你用袋子套住头,保你能睡一个安稳觉。
       后半夜我就饿醒了,一直睡不着。黄毛睡得很香,我把他弄醒。他问是不是饿了?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因为他自己也饿了。他说你等着。然后站起身向城里走去。
        半个钟头后,黄毛拎着一只卤鸡和两瓶啤酒回来了。我说不会是牛三餐馆的吧?
        黄毛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我撕了一块放进嘴里,果然不是牛三餐馆的口味。
       吃喝完,黄毛说他要走了,天亮之前他还得做一件活,弟兄们在里面总得有烟抽,天亮前是动手的好时候。
        第二天,我一直等到中午两点,中年男子都没有出现,打了二十多次电话,都是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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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3-9-9 21:25 |只看该作者
    肚子饿得不行。我想去牛三餐馆蹭顿饭吃,可是现在这个样子,见了张莉该怎么说话?
   我把山寨苹果卖回原来那家手机店,左说右说,人家才勉强以一百块钱收回。在一家小饭馆吃过饭后,我溜跶到白水路。这是一条摩托街,几十家铺面青一色在卖摩托车。我低着头行走,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小名。
   “大狗!你去哪里啊?”
    我转着身子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在这里,我在你后面!”
    我听清楚了,是炳合的声音。炳合边说边从摩托车行走出来。
    我看着炳合,嘴角咧了一下,终穷没说出一句话。
    “你进城几个月了,一直这样在街上溜跶?”
    “我在餐馆当厨师。”

     炳合是个难缠的人,我没法把事情的真相跟他说清楚,所以这样说。
    “这倒适合你这种好吃懒做的人!”
     我很愤怒,又不好发作。我在城里混,他来自农村,我得有点东道主的风度,我不会跟他计较的。
    “你要买摩托?”我问。
    “今年我们村买摩托车的得有五十家,玉芳她爸昨天买了一辆,骑着从我面前过,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气不过,今天就来买了。”
     这种情况我是很清楚的,我们村的摩托车大部分就是这样你气我我气你的就买回去了。不过我还是吃了一惊,我出来的时候村里才有十多辆摩托车,现在竟有那么多,连炳合这种只会盘田的人都要买摩托车,我觉得我真的完全被生活抛弃了。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啊!
     “你这个懒杂种,现在最挣钱的就是农民,你却不当了。以前又是提留又是集资,现在全都免了,政府还给青苗补助,你翻翻历史,看看哪朝哪代有过这样的好政策?”
      何必翻历史,我又不是不知道政策好。问题是政策再怎么好,我又能如何?我在地里干活,家里谁来做饭;点包谷时,一个人打塘,谁来给我丢种?编烟时,谁来给我理烟叶?再说我哪里还有一分钱的生产垫本?
      “你最好还是回来种田地,我告诉你,玉芳爹在你土地上种的烟叶,少说也要卖三万块,还有他自家地里的,今年他家光烤烟就能有七八万。打工,你能挣多少钱?”
      炳合还想接着说,我说我要上班了。走出几步,炳合在我身后大声说:“只要你回来,我会帮你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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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3-9-9 21:36 |只看该作者
       我来到县城站工场。站工场是本地人的说法,就是临时用工交易场所。那里经常有一些灰头土脸的民工,或坐在路边抱着手,或蹲在地上打着牌,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株待兔。我站在那儿,就是其中的一员。这种工作无须本钱,你只要不怕脏,你只要有力气,你就会有收入。一辆拉水泥的卡车开过来,车速稍稍一慢,就有十多个民工跟着车跑,一边跑一边扒着车梆往上爬。那司机还是不停车,一边开着一边跟民工们讨价还价。司机就是以这种心不在蔫的方式打压民工的心理,从而获得最低廉的劳动力。这种方式不适合我,我那么胖,既不能够奔跑,更没有扒车梆的身手。
       我只能等那些用电三轮拉货的人。然而这样的主顾一出现,民工们就蜂拥而上,把人家围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挤进去,也没我说话的份。民工们都是讲团结的,三五成群,一个人揽到活,其他的人自然就跟上来。我一个人单打独斗,最终只落得个凑凑热闹的下场。中午三点左右,我终于混在人群中跟着一个戴眼镜的老板往前走。老板是卖地砖的,刚到了两车货。我们走了一程,为首的民工突然发现了我,转过头恶狠狠地说,你跟着我们搓球,我还嫌人多呢!我没敢吭声,依然低着头往前走。那个人突然站住,大喊,没听见是不是?我们人够了,你去了也不给你工钱。我小声说,老板都不嫌人多。其他民工也站住,看我的眼光像要把我吃了。这时候老板不耐烦了:“真他妈奇了怪了,又不是多大的活路,都是挣口饭吃,争争争,争个球!我那么多货,再来几个人更好,你们有时间,我可没有。”
        老板的意思很明显,他是欢迎我的。其他人不可能再说什么了。
        我们从三点半开始下货,一直到六点多才下完。每个人都是一身臭汗,连鞋子都在滴水。老板给了首领三百四十块,说,你们自己去分。首领说他们六人每人五十,我四十。我睁着血红的眼睛问,凭什么少我十块?所有的人同声说,凭你是外人。我哪里肯干,就日爹捣娘的跟他们吵起来,最后打得不可开交。吃亏的肯定是我。
       吃过晚饭,天差不多就黑了。吃饭的时候我已经想通了,我要回家,县城根本不是我的生存之地。我这么决定,就意味着我彻底放弃了跟张莉的爱情,在城里安家落户的设想也灰飞烟灭。
       我来到牛三餐馆对面的小树林,在这里能清楚地看到餐馆里的情况。张莉一个人坐在桌边,嘴里叼着烟。我认为她学会吸烟肯定与我有关,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自己真不是个男人。过了一会儿,一个小青年骑着摩托车来到门口,借着餐馆里射出的灯光,我认出那个人是黄毛。他不会是趁我不在又来找张莉的麻烦吧?如果他敢这样做,那他肯定就活到头了,我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心情又坏得无法形容,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自己心爱的人做点什么,我可以不计后果。黄毛没有下车,张莉看到他来,起身把餐馆里的灯全部关掉,然后哗地拉下卷帘门。张莉一抬腿就坐上了黄毛的摩托车。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用手揉揉眼睛,重兴睁开时,摩托车已绝尖而去。我真的看清楚了,张莉不仅坐上了摩托,而且紧紧地搂住了黄毛的腰。那一刻,我体会到了什么叫万箭穿心。我像一个疯子一样沿着河岸奔跑,一边跑一边噢噢大叫。随着我的奔跑和怪叫,城市留给我的酸甜苦辣被抖落、被排泻。我一口气跑到先前睡过的桥洞。当我像死尸一样躺下时,我浑身已被汗水湿透,满脸的润湿却分不清哪些是伤心、哪些是劳累。
       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进桥洞。
        为什么我要离开了,阳光却如此美好?
        我向车站走去。街道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尖。迎面碰到那个卖香蕉的小伙子。打过招呼后,他告诉我今天他没有出摊,因为今天市里的检查团就到了,路面在昨天已经用水冲洗完。迎接检查团的完全是一个干净的、合格的城市。
       是的,这个城市留给我太多的记忆,在离开之前,我也应该给它留下些什么。
       我一直站在街头等待着。十点左右,检查团出现了,当检查团离我只有二十米时,我拉下裤子的拉链,掏出本该属于张莉一人的阳 具,当街尿起来。
       检查团呆了,整个县城呆了。
        趁着一切都还没清醒,我从容地拉上拉链,然后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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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3-9-9 21:47 |只看该作者
       我站在家门口。虽然离家几个月了,我根本没有要打开家门的冲动,我知道家里除了新增加的一些灰尖之外,别无变化。我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回家后我的境况只会更加糟糕,为什么居然又从县城逃回了老家?我没有解下扣在皮带上的锁钥,只是扒着门缝往里面张望。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光线,所以我什么都看不到,事实上我心里也知道我什么都看不到。不光是我,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曾经有过跟我相类似的徒劳、绝望、虚无、无聊的举动。
      “哈哈,你终归还是回来了,你这个小狗日的,我就说你会回来的!”炳合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有什么好看的,你家什么都没有,连苍蝇都没有一只 ,你还是到我家吧,我让你婶给你做饭,我们早就吃过了。”炳合还是那样,好的坏的都说,让你既发不起火,也不想感谢他。
     吃完早饭,炳合一本正经地说,大狗,你听我的 ,把田地收回来,咱们农民,不种地还能干什么?我说就怕玉芳她爹不干,他给我的租金被我花没了。炳合显然没想到进城几个月我没有挣回一分钱倒把地租赔光了。炳合瞪大着眼睛看着我,终于发火了,你狗日的真是会败家啊,地租都花没了,你还回来吃球?我没有和他争辩,我微笑着看着他恼羞成怒的样子。我第一次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被人骂,心里竟然温暧无比,炳合骂我的话,怎么倒比夸我还让人舒服呢?
     我一直住在炳合家,帮他家做各种农活,无论做什么活计,炳合都会婆婆妈妈的指点一翻,好像我什么都不会一样。炳合一直在帮我跟玉芳爹商量收回田地的事。玉芳爹狮子大开口,要我付出双倍的地租他才肯把土地归还我。炳合很生气,跟玉芳爹吼,你真狠得下心?对一个苦命的孩子,你真的要看着他走投无路?玉芳爹不阴不阳地说,他没有走投无路,你就是他的路,他帮你白干活,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乘。炳合气得举起手中的水烟筒,我急忙跑上去阻止,结果烟筒反而砸在了我身上。玉芳爹惊恐而奇怪地看着我们,依然没有让步。炳合大叫一声,败家仔!显然,他打我一烟筒也还嫌不解恨。
     那一天我和炳合正在给地里的烤烟打杈,对面黑泥塘村传来鼓乐的声音,我看到出殡的队伍竟然是从张莉家走出来的。炳合看着我奇怪的样子说,你没听说吗?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和男朋友骑摩托车出了车祸,两人当场死亡。
     我像疯了一般大叫一声就向黑泥塘奔跑而去,炳合也紧紧跟在后面,只是他被我甩得越来越远。
     五分钟后,我浑身湿透,当我出现在出殡队伍时,连吹鼓手都突然停止了吹凑。张莉的遗像对着我和被人搀扶着的父母生动地微笑着。我想痛哭,却发不出声音,因为我耳朵里已经有各种声响:我想奔跑,我的爱人就在面前,我还能跑到哪里?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爆炸了,我从吹鼓手手中抢过锁呐,鼓起腮邦,吹出一连串的呜声。

     我大病了一场,一个月后身体得到了恢复。我瘦了整整二十公斤,变得有些英俊。
     一天夜里,当我刚想把要外出打工的想法告诉炳合时,他兴冲冲地对我说:“快把你的合同给我,我要亲手撕了它!”
     我问:“ 什么合同?”
    “租地合同 !你跟玉芳爹的租地合同,我刚刚给他送去一万块,以后你就可以自由地种你的土地了。”
     我说:“我们当时根本没有签过合同,只是口头协定。”
     炳合大叫一声:“败家仔,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出了那么多钱”
    在炳合的骂声中,我第一次想像到,用不了多久,我的土地上也会长满庄稼!


                                                            完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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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13-9-10 02:35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很耐心地看完了。
今年第一次一次性看完这么长的一篇。
不知道说啥子好。
容俺回味后再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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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13-9-10 09:05 |只看该作者
在潇湘时读过。{: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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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13-9-10 12:01 |只看该作者
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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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13-9-10 12:01 |只看该作者
经过折腾,前方就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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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13-9-10 18:22 |只看该作者
属于底层民众的辛酸史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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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13-9-10 20:11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呼呼...
适时不着痕迹的调侃语言竟显以乐写悲更见辛酸的效果,人物刻画很成功。{:soso_e183:}{:soso_e160:}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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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13-9-11 06:47 |只看该作者
一江明月 发表于 2013-9-10 20:11
看完了,呼呼...
适时不着痕迹的调侃语言竟显以乐写悲更见辛酸的效果,人物刻画很成功。{:so ...

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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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13-9-11 06:49 |只看该作者
结尾有些突然了。难道是想告诉我们:土地,只有土地,才是农民的根或是最后的归宿?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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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13-9-11 08:03 |只看该作者
读完,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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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13-9-11 08:03 |只看该作者
前方,前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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