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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核桃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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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桃情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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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 21:1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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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老大山人 于 2013-10-5 21:38 编辑


核桃情深
                           
文/李仕彪(四川)

  层峦山的山头,已被夜幕给裹了,黑洞洞的见不着轮廓,倒是秋后的晚风从山顶呜啦呜啦地往下刮,刮落了坡上核桃树的叶,又撞着挤着进了山脚跟前的瓦楞窗户,将那根悬在屋中间的电灯线吹来晃去。已是夜里九点过了,冯耕田还坐在灯下的木板凳上抽他的烤烟丝丝,从白花的胡茬冒出的一缕青灰的烟雾,已被风吹散在清凉的堂屋四周不见了影子。冯耕田不作声,他抽着烟丝,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女儿冯桃帮他收拾行李。一大堆特意留着没卖的核桃,装进一个蛇皮袋里,用线缝住了口包扎好了。冯耕田离不开核桃,毎天不砸两个自己种的核桃来吃,心里就感到缺点啥。女儿跟她娘一样细心,总把这些细节想好;她娘的影子就又在冯耕田眼前晃动。
  爹,都收拾好了,明天就去漾濞坐车到大理。冯耕田依旧没有说话,他埋头正把烟丝又放在两指宽的
条上裹着,想,自己真要离开这片乡土,跟女儿到城里过日子?
  冯耕田今年七十出头了,一生和土地打交道,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里。前两年在大理市区安家乐业的女儿每次回到层峦山就跟他说,年纪不绕人,人老了,应该放下土地,跟她到城里享清福。其实,冯耕田去过几次大理,女儿的家确实比这间老屋宽敞舒适,进进出出又没坡坡道道,外面街道车水马龙十分热闹。不过每次冯耕田住不到两天,就感到很别扭,手足无措,心里不知道该干点啥,老是想回到乡下,看他在坡上坡下种植的核桃树,一棵一棵,枝枝节节,比看城里的高楼和繁华充实多了。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冯耕田就会从女儿家回到乡下老屋,回来后就再不想进城了。
  冯桃是下了决心要把他接到大理度晚年。
  冯耕田没有抬头,把裹好的烟丝卷儿含进厚实的嘴唇,径自吐出一团烟雾,看它们又被窗外进来的夜风吹散了。冯桃看着父亲不说话,明白父亲不愿走,她不知怎么是好了。
  冯耕田不停地抽烟,又不说话,这让一旁的冯桃有点慌乱。虽然之前已经和父亲说好了,今年秋天收获完核桃,卖了就进城不再回来种地了,那些核桃树已转包给同宗堂叔冯三爷了,但是做女儿的了解父亲,看他现在的样子,父亲还是不愿离开这里。
  冯桃心里没了主张,但她脸上还是笑容满面,她走近冯耕田,扶着父亲的肩,轻声说:爹,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早上路呢。
  冯耕田把烟蒂往木板凳上灭熄后说,你回去上班吧,我是不去了。又说,城里我住不惯,没乡下自在,我是不想去了。
  冯桃转身到了父亲眼前,蹲下身来,像个撒娇的孩子,拉着父亲一只手摇晃着说,爹,慢慢就会习惯的,那就是您自己的家呀!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女儿怎么放心?
  怎么不放心,冯耕田裹着烟丝说,我又没病,能吃能做。我知道你对我好,想着我这把老骨头,但是我不要紧的,我一个人会过得很好,你就放心回去吧。
  爹,现在留下来干啥呀?冯桃说,土地全转包给了冯三爷,人家租金都付了,是写了合同的,盖了章。层峦山的坡上坡下,又没有您一棵核桃树了,留下又没活干!
  是租,冯耕田说,又不是卖,你别操这个心。
  冯桃都快哭了。爹,就算能收回来也不能种!您老了,脚僵手硬的,干活有个闪失怎么办?又不是缺钱花……总之,您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说齐天说齐地,都要跟我进城去。
  冯耕田突然站了起来,把没点燃的卷烟扔到地上,带气地对女儿说,你一个人回去,我是不去了!


  二

  冯三爷没有吃早饭,天麻麻亮就起了床,他手里拿着两枚已经砸开壳的核桃,一路走就把核桃仁瓣放进完好无损的牙床里嚼,他要去看看冯耕田跟冯桃去大理没有,他要是走了,得把他的房屋照看好。
  冯耕田的家在层峦山的河岸边,冯三爷顺着河沿往上走,爬了两道坎坡,就到了冯耕田房子跟前。冯三爷眯着眼看那两扇木门,没上锁,他正自猜测,听见屋里传来冯桃咽咽的哭声。
  冯桃非要冯耕田进城不可,冯耕田就是赖着不进城,父女二人争执不休。
  冯三爷用手抹了一把飘逸的胡须,心想这冯耕田也真是倔犟,冯桃三番两次回来接他,这老家伙就是不愿走,看看,把这么孝顺的女儿都憋屈得哭了。
  突然一声响,是木板凳摔在地上的声音,只听冯耕田吼叫起来,我就是不去,死也要死在这里!
  冯三爷一愣,他不能让父女俩再这样争执下去了,便一推门,进到屋里。见冯桃都哭成泪人儿了,手里提着包裹抖动着身子。冯耕田刚对女儿发完脾气,这会儿正扭转身,看着墙角一把锄头一声不吭。
  冯三爷进了屋,看着父女俩,却没有话说,显得倒有点不自在。
  刚才冯耕田摔木板凳,倒是把女儿冯桃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老父亲还这样固执,弄得她手足无措。冯三爷正好进屋,冯桃赶紧擦了两下眼泪,放下手中的包裹,把父亲摔倒的木板凳端起来放在冯三爷跟前。三爷,您坐。
  冯三爷笑笑,拍了冯桃一下肩并没坐下,而是走到冯耕田跟前,直眼看着,怎么,这把年纪了,还对女儿耍娃娃脾气?
  哎呀,老哥,冯耕田回转身对堂兄冯三爷说,这闺女,比我还犟!昨晚上说到半夜,今早天不亮还唠叨,跟她娘一个德性。
  这不是女儿孝顺吗?冯三爷说。
  我知道的,可我住不惯,真让人难受,就像是关进牢里。
  我看嘛,你就是一个苦命人,享不了福。冯三爷在木板凳上坐下。
  哪是享福?冯耕田也走了过来,坐在另一条木板凳上,我不是给你说过,城里没有我们乡下住得舒服嘛。
  冯三爷看看侄女冯桃,知道她心里的难处,想了想,说,桃子,你就先回去,不要误了上班。你爹,有你三爷一家人在,那么多堂兄堂弟,还让他累着?再过上一年半载,你爹还不愿去大理,我就让你堂兄堂弟抬着你爹去你家,你看行不行?
  还没等冯桃开口,冯耕田就接住了话茬,使劲点着头,说,要得要得,就这么说定了!
  你也不要光许愿,到时候不进城我就这样办。你的土地已经长期转租给我了,那些核桃树我有权管理。你老脸厚皮地赖着不走,我就暂时让你管一年。

  三

  一阵一阵的山风,把核桃树叶吹得一片一张飘落,只见着光秃的枝杈了。核桃树是落叶树,一到这个季节,它就完成了使命,大片的叶在风中掉得很厉害,加上先前人们敲打核桃掉落的部分,树根周围的空地里,都一层一层堆积着发黄发黑,像烟火熏燎、但没烧烬的样子。
  层峦山的山头,又明亮在秋风的阳光里,被一层一层飘落的核桃叶盖着。这片土地潮湿滋润,树木茂密,都是漾濞优良品种,大泡核桃树。说起这核桃树来,冯耕田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密。他毎天几乎都在围着核桃树打转儿,能把它们的枝枝杈杈或者一片叶的容貌留在记忆深处。那些满足与快乐的时分,总是在一花一果之间。从见到它们那一刻开始,冯耕田的心情就像头顶的太阳光那么灿烂,他轻轻地拍拍树干,蹲下身把旁边的杂草锄掉。然而,冯耕田不能永远这样干下去,几十年了,他终于和树一样苍老在岁月里,女儿要他离开这片土地了,但冯耕田不知道没了这些生活在一起的核桃树,自己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冯桃不是第一次回来接父亲进城了,可是冯耕田总是一开始答应女儿,后来反悔,一年推一年,到这次还是不走,一个人留下来,他实在是舍不得这片土地,那些他亲手种植和呵护的核桃树,已经是他心目中的儿女了,怎么说走就走呢?
  女儿刚走,冯耕田就径自上山了。曾几何时,核桃树是冯耕田的牵挂和思念。三十多年过去了,这核桃树,依然是他心中的一块结。冯耕田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妻的身影,瘦弱娇小的身子,瓜子脸,柔软的长发,肤黑,大眼睛,显得勤快贤慧。当时女人正把一株核桃苗放进冯耕田挖好的一个土坑里,还说,多栽核桃树,以后有钱了,孩子不受苦。她还用脚踩紧泥土。突然,她连连喊肚子疼,扶着一块大石头慢慢坐下去。冯耕田看到妻流出的血已经浸红了身下的泥土,整条裤子都是血,连大石头上也有了血迹。冯耕田赶紧丢了锄头跑到妻身旁,从涌出的血水里抱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婴,女婴就是冯桃。生产时引起血崩,是冯耕田没有经历过的场面,他抱着孩子,呆了
傻了 ……他等着妻子能尽快起来 ……而妻子晕厥在那儿,再也没醒过来。在以后的岁月里,在冯耕田心目中,核桃树就是妻,妻就是核桃树。

  冯耕田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拉扯冯桃长大。又用后来成林的核桃树,卖了核桃供女儿上学,大学毕业后分配回大理工作,安了家。
  冯耕田老了,可能是核桃吃得多了,他的头发乌黑,不见一根白丝,这时候被风吹得有些乱。冯耕田今天的心情没有往日爽快,这很可能有女儿说他老了有关?年纪是大了,免不了某一天终究会离开这里,见不着这些核桃树了。冯耕田连一根卷烟都没抽,就一直往山坡上爬,直到爬了一个小坡,上了山坡上一道坎梁,他才停下来,站在那儿看。冯耕田其实每天都要到山坡上来干活,昨天他还来过,找找那些掉落在树下叶片间的核桃。这是冯耕田几年前重新栽种的十几棵大泡核桃树,都成活了,今年挂了坚果。原先栽的是另一个品种拉乌核桃,品质也不错,只是产量低了一点。坡地一梯一梯,像是谁搭建的台阶,不过冯耕田往上爬,并不感到吃力。
  这片山坡,全是核桃树,但并不全是冯耕田的。当时生产队承包土地,是按家庭人头来分,每家每户都有,冯三爷家当然也有。除了这个坡道,冯耕田和妻,还在南坡上分得一片。
  冯耕田到了南山坡后,习惯性地到那块大石头旁边坐下,开始裹着烟卷,抽烟。这块坡地的石头,都被冯耕田一个一个敲碎搬开了。唯有这块大石头,冯耕田却没动一下。他在坡上干活,都会到这里来坐一阵,抽几根卷烟。冯耕田嘴角的卷烟还冒着烟,他半眯眼,偶尔吧嗒一下厚实的唇边,那团青灰的烟雾,就萦绕在他像沟壑纵横的额头前。这些核桃树许多都是妻亲手栽种的,妻命苦,没有过上一天像样的日子。冯耕田眯着眼偏着头,他看了一阵,直起身来,往前一步,又弯下腰,伸手把石缝间的杂草拔掉。
  没了叶的核桃树正好让秋日的阳光照进来,给人一缕温馨感。冯耕田情不自禁伸手抚摸着石头,心想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核桃树长大了,女儿成人成家了,我却老得快离开这儿了,你在天之灵可看到了?冯耕田叹了一口气,举起手来擦眼眶,他感到自己有点像女儿冯桃,老是想哭。
  冯耕田的眼眶确实是红肿了,就像当年哭妻一样,红肿得睁不开眼了。


  四

  冯三爷在秋后也常常扛了锄头去山坡上给核桃树松土,准备施冬肥。他本来在另一道山坡上干活的,干着干着,他想到冯耕田。他知道冯耕田在南山坡核桃林里,就放了锄头,过这边来看看。
  冯三爷弯腰往核桃树林间看,没见着冯耕田。冯三爷想,这怪了,这坡上不见人影?他又下了一段坡,再看,见冯耕田一个人站立在一棵核桃树跟前,望着一块石头出神。
  你看啥?冯三爷到跟前问。
  看石头开花。
  嘻嘻嘻,冯三爷笑,本来要说一句玩笑话,但他看了一眼那块石头,便住了声,他知道冯耕田的心事,当年冯桃就出生在那儿,所以他转了口,靠在核桃树身上,说整根烟来抽抽。
  冯耕田也随身坐下来,掏出烟丝袋往冯三爷怀里一扔说,自己卷。
  冯三爷接过烟袋,打开,从里面掏出纸片和烟丝裹着烟卷,把烟袋又扔到冯耕田跟前。冯耕田接住,但他没裹烟卷,而是木着脸把烟袋揣在腰里。
  冯三爷说,你怎么啦,老糊涂不是,忘啥事儿了?
  哦,倒是想起一件事,你说这世上有魂没魂?
  鬼魂?冯三爷哧的一笑,把烟卷夹在手指里,咳嗽了两下。
  有没有?冯耕田又把烟袋掏出来裹烟卷,他在等堂兄回答。
  冯三爷把眼睛眯成缝,跟前这个人真像是传说中阴间的人,有点怪头怪脑,说冯耕田,你今天是遇邪了?
  冯耕田却很认真,是,我是遇邪了,最近我在这核桃坡地里,老是看到冯桃娘的影子,她问我过得好不好,女儿长大了没有,女儿有没有出息。她刚才还来到我身边,让我多歇息,不行就跟她一同去。
  冯三爷把没抽完的烟卷扔在脚下,站起来踩灭,说你这个老东西,真是闲得没事干,尽想些莫名其妙的事,真该死了!
  冯耕田却天真的像个小孩,瞪直眼,问,你说人世间有没有鬼魂?
  冯三爷叫道,走,下山,回家!


  五

  冯三爷越想越后悔,当初不该让冯耕田留下来。这老家伙最近精神不太正常,到坡地的核桃林里发呆,半天不下来,有时半夜一个人探黑回来,看来早晚要出事。冯三爷在想,这事是不是该告诉冯桃,让她还是把老家伙接到大理去?他一个人过,恐怕哪天死了都没人知道。
  层峦山的人家,都喜欢吃核桃食品。他们把自家收获的核桃大部分卖了,留一小部门寄存在食品小作坊做成糕点或核桃甜粉类,需要吃的时候拿了发票去取。冯三爷想借去县城拿核桃食品的机会,约上冯耕田到漾濞县城转转,散散心。
  冯耕田一听,很高兴,说我正有进城的意思,去买点东西,进饭馆的钱算我的!
  冯三爷说,饭馆里有啥吃的,漾濞的核桃仁糖好吃。冯耕田嘁了一声说,核桃炒鸡丁你不想了?我好那口,好久没吃了。
  第二天一大早,冯耕田随堂兄到村口坐了大巴车到了漾濞县城。
  冯耕田和冯三爷在一个小摊点上吃热油粉,烧饵块。
  冯三爷要去办事,与冯耕田约定下午两点在车站会面。
  漾濞县城不大,冯耕田从街的这头走到街尾并没费多少时间。他没去别的地方,而是拐了一个弯,进了一条小巷道。直向一家冥品店走去。
  这是一家老店了,冯耕田是知道的,当年妻死时,那些寿衣冥品就是在这里买的。冯耕田走到小店铺跟前,有点眼花缭乱。今昔不同往昔,就连冥品也丰富多彩,小车、别墅公寓、高档家用电器、时髦娱乐用品,世间有的全都有。
  大约平时这里少有人来,所以店里不见有人站柜台。冯耕田就敲了敲跟前的玻璃柜,问人呢?
  话声刚落,立柜上一个挂布被揪开,出来一个老妇人,满脸笑,在呢在呢。
  这不是冯耕田脑子里当年和他现在一样大年纪的老头,大概老头早带了这些冥品走了。冯耕田对老妇人说你把那房子和小车给我打包好;时尚的都要。
  老妇人赶紧忙活,她没想到今天等了一个大生意。
  冯三爷这时却在车站大门口往街上张望,都是下午三点了,还不见冯耕田的人影,心想这老家伙还没有把核桃鸡丁炒菜心粒吃完?我可是吃了核桃仁,又喝了一碗核桃茶。冯三爷眯着眼,总算看见对面街上走来一个人。冯三爷是看清了,冯耕田背上背着,双手提着,胸前还挂着,跌跌撞撞往这里跑来。冯三爷露出了笑,想这老堂弟,这次是舍得花钱,不知买的啥好东西。冯耕田到了眼跟前,冯三爷却瞪直眼,堂弟身上带着的东西让他有点吃惊,不明白冯耕田买这些冥品干啥。
  冯耕田见了冯三爷,嘿嘿嘿笑,说走唦,天不早了。
  冯三爷手里提着核桃食盒紧跟几步,说老东西,回家守着这些玩意等死呀?
  冯耕田只顾往站内走,说嗯的。
  冯三爷看着冯耕田驮着大包小包,心想不能让他一个人住了,要打电话给冯桃把他接到大理。


  六

  冯耕田从漾濞县城回来,并没啥反常,和以前差不多,到坡上的核桃林里干完活,天不黑就回家了。冯三爷不放心冯耕田,到坡上偷偷观察。见他在核桃树下用锄头松土,总是在这棵或者那棵核桃树跟前转悠、张望,他在查看核桃树的树皮。核桃树的树皮,就像冯耕田手背上的皮肤一样,苍老、皱褶。他在寻找和杀灭树皮缝隙间冬眠的虫子,这些虫子在来年的春季会伤害到核桃树。
  几天过后,一个晚上冯耕田来到冯三爷家。冯三爷很高兴,说你坐下来,我俩弟兄喝两盅。
  冯耕田嘿嘿嘿笑,说你要拿好酒,把去年的清山清酒拿来,不要舍不得。
  冯三爷说,你那点酒量,又喝不了多少。
  冯耕田嘿嘿着说,今晚我要多喝两盅。
  冯三爷说,算了,你还是少喝点,醉了没人侍候。
  冯耕田果然比平时喝得多,喝了三杯,还举着杯要冯三爷倒酒。冯三爷没有倒酒,他想起一件事,就是冯耕田在漾濞买的那些冥品,总对这个老家伙不放心,就偏着头问,你说说,你买那些冥品干哪样?
  冯耕田的脸色有点变化。他看了一下冯三爷,自斟了一杯酒,一口干了,咳了两声嗽,反问,你说说,今天是农历几时?
  冯三爷说,冬月初七呀。
  对了。
  嗯?冯三爷还是不明白。
  你也老糊涂了?冯耕田有点醉意,明天冬月初八,是冯桃的生日。
  冯三爷吃惊地看着冯耕田,你才老糊涂呢,那些阴间的玩意,和冯桃的生日有啥关系?
  冯耕田有点坐不住,身子晃悠悠,用颤巍巍的手拍着额头,突然趴在桌上拍桌面,明天,明天,也是桃子妈的忌日呀!
  冯三爷愣愣地没有说话,任由冯耕田往杯里倒酒……


  七

  几个月前,层峦山开杆打核桃。开杆前,先要祭祀核桃神。核桃树下搭着祭台,身着古装的司仪、执祭品的祭祀人员、善男信女、鼓手、甩鞭手肃立祭台两边,八堆祭火熊熊燃烧。长号声中祭师上场,随着鸣金三点、司鼓三响、法号三通、鸣炮,祭祀开始了。浑厚的古乐撼人心魄,激昂的号角冲破云宵,几十挂鞭炮同时鸣响、四根鞭子一起舞动,整个祭坛沸腾了。在经过清泉净手后,开始祭祀用汉白玉雕成的核桃神。由执祭者向核桃神敬香、茶、酒、五谷三牲。紧接着,彝家“毕摩”颂经拜祭,感谢上苍给予的幸福生活,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冯耕田虔诚地参加了祭拜,还祈求核桃神让妻在那边安享晚年。
  在回来的路上,冯耕田对同行的堂兄说,啥时候我要搞个祭拜。
  冯三爷说,祭拜谁呀,不就桃子妈?
  冯耕田说,嗯那。
  又是晚上,冯三爷和往常一样睡不着觉,关了灯先坐在床边卷了烟丝抽。夜是很静的,冯三爷毎个晚上坐在床边抽着烟卷总要七想八想许多事情。今天一天他都在想冯耕田,这个堂弟也真是命苦,不到十岁就没了爹娘,是冯三爷的父母把他养大成人,直到三十多岁才有个家……
  今晚的屋子虽然没有灯,但是并不喑,冬月初八的月色,跟着有些冷清清的夜风从木格窗格进来,冯三爷眼前是明晃晃的。昨晚上和堂弟喝得实在是太多了,直到现在脑子都还有点晃悠悠。不过冯三爷却很清楚,他整个白天没见着冯耕田的人影,到天黑他还去看了,木门锁着的,这老家伙在山上还没回来!
  冯三爷坐在床边上抽完两根卷烟,他坐不住了,他不放心冯耕田,还要去看看。
  不用开灯,冯三爷趿拉鞋底去开了门。外面的夜在月光下很明晰,可以看到别的人家的屋顶,屋前石头的影像,以及对面山坡那层层核桃树的暗影。看着看着,冯三爷瞪直了眼!
  就三五秒钟,冯三爷突然啊呀一声喊,冯耕田!冯耕田!
  冯三爷看见南坡核桃林有股火苗在往上蹿,他拔腿就往南坡跑。
  于是整个层峦山都能听见冯三爷的喊声,耕田!这老不死的!你次可弄出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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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10-2 22:45 |只看该作者
"突然,她连连喊肚子疼,扶着一块大石头慢慢坐下去。冯耕田看到妻流出的血已经浸红了身下的泥土,整条裤子都是血,连大石头上也有了血迹。冯耕田赶紧丢了锄头跑到妻身旁,从涌出的血水里抱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婴,女婴就是冯桃。而妻子晕厥在那儿,就再也没醒过来。"
    从情节上看,应该是顺产,却怎么就死了?得有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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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3-10-2 22:58 |只看该作者
这是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一个短篇。有几个因素:
一、语言干净、朴实、地域性明显(即使没有大理、漾濞县之类的纪实性地名,也能从文字中读出云南农村的味道)
二、叙事冷静、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三、结构严谨、疏密有致、层次分明。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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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3-10-3 19:03 |只看该作者
新石头上的叶子 发表于 2013-10-2 22:58
这是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一个短篇。有几个因素:
一、语言干净、朴实、地域性明显(即使没有大理、漾濞县之类 ...

修改了重发第二遍{: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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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3-10-5 20:3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老大山人 于 2013-10-5 20:47 编辑
新石头上的叶子 发表于 2013-10-2 22:45
"突然,她连连喊肚子疼,扶着一块大石头慢慢坐下去。冯耕田看到妻流出的血已经浸红了身下的泥土,整条裤子都 ...


谢谢。不知这样改行不行:

入冬以来,女人挺着大肚子一直跟在男人身后在层峦山上忙活,腰酸腿痛也不愿停息。都到临产期了,女人依旧撑着腰吃力上山。当时女人正把一株核桃苗放进冯耕田挖好的一个土坑里,还说,多栽核桃树,以后有钱了,孩子不受苦。她要提脚去踩紧泥土,却又突然停住了,表情痛苦,呻吲着,她扶着一块大石头慢慢坐下去,裤腿里涌出了大量鲜血,染红了身下泥土,渗溅石头。冯耕田赶紧丢了锄头跑到大石头旁,妻子已在那儿晕厥不醒。只听一声婴儿啼哭,冯耕田忙乱地从妻子血流不止的裤裆里抱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婴,女婴就是冯桃。而妻子却再也没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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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3-10-5 20:4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老大山人 于 2013-10-5 20:48 编辑
暮雪 发表于 2013-10-3 19:03
修改了重发第二遍


就改了一段,不用重发了。谢谢暮雪。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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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3-10-5 20:56 |只看该作者
老大山人 发表于 2013-10-5 20:38
谢谢。不知这样改行不行:

入冬以来,女人挺着大肚子一直跟在男人身后在层峦山上忙活,腰酸腿痛也不 ...

这是一个医学问题,我也不懂。对于这样的情况,我一般是用笼统的说法来处理的。
我认为也可以这样来处理:
"突然,她连连喊肚子疼,扶着一块大石头慢慢坐下去。冯耕田看到妻流出的血已经浸红了身下的泥土,整条裤子都是血,连大石头上也有了血迹。冯耕田赶紧丢了锄头跑到妻身旁,从涌出的血水里抱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婴,女婴就是冯桃。生产时引起血崩,是冯耕田没有经历过的场面,他抱着孩子,呆了、傻了……他等着妻子能自己做起来……而妻子晕厥在那儿。再也没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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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3-10-5 21:16 |只看该作者
新石头上的叶子 发表于 2013-10-5 20:56
这是一个医学问题,我也不懂。对于这样的情况,我一般是用笼统的说法来处理的。
我认为也可以这样来处理 ...

谢谢。这样简洁,保持了原文。就不客气了,我补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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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3-10-5 21:20 |只看该作者
老大山人 发表于 2013-10-5 21:16
谢谢。这样简洁,保持了原文。就不客气了,我补上去。

不客气,这样修改,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为后来的冯耕田给她烧幂物有一个心理上的依据,而不仅仅是因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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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3-10-5 21:40 |只看该作者
新石头上的叶子 发表于 2013-10-5 21:20
不客气,这样修改,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为后来的冯耕田给她烧幂物有一个心理上的依据,而不仅仅是因为爱。 ...

好,就这么定了。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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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3-10-7 09:14 |只看该作者
老大山人的小说越来越好了。
在牧云看过您的很多小说。
兰舟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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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3-10-7 14:53 |只看该作者
问好兰舟,谢谢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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